知道我家有個親戚叫餘英時是我在1983年準備啟程赴美留學之際。但是父親受哈佛,斯坦福等17所美國大學邀請訪問了一圈,並與正在美國進修結束的媽媽在紐約匯合,見了幾個早年定居美國的親戚。餘英時就是他們在1950年,20歲的餘英時和當時29歲的父親分別後,第一次也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有關我的存在,和我即將到美留學的信息也傳給了表叔餘英時。我當然也知道了表叔的學術成就和他的地位,當時是耶魯大學教授,中國曆史的著名學者。著作等身。
北京北兵馬司胡同21號在我印象裏就是一個大雜院。但是爸爸每月會帶我和媽媽去一次 因為奶奶和他的小兒子一家住在那裏。北兵馬司是個兩進院落,奶奶和小兒子,兒媳婦,他們一對兒女住北房一排。西麵是蹲坑廁所,南麵是前院北房的後牆。西南角一個房間住著我二姑。奶奶房前兩棵比房頂還高的棗樹。那秋天收了脆棗是我的最愛。前院北屋一大排,但是隻在角落裏一間屋住著我爸叫她二舅媽。我沒到北兵馬司,總是先見到這位二舅奶奶,再進到裏院見到我奶奶。知道這位二舅奶奶就是餘英時父親餘協中在大家閨秀的夫人生餘英時難產去逝後娶的二妻。前院西屋住著餘震時,是這位二舅媽為餘家生的,也是餘英時的同父異母弟弟。在餘英時9歲回到北平,就住在北兵馬司,由這位二舅媽撫養。那是我父親是高中生,正是餘英時崇拜的哥哥。這位哥哥思想激進,18歲就去了延安。我祖母是餘英時的四姑。不光因為血緣,餘英時和我父親的關係親近主要是同住同玩的那段青蔥歲月。這些親戚關係還是這幾天因為餘英時去逝我才理清的。
我9歲,文革就開始了。文革就是從我身邊開始的。三家村的廖沫沙和我家在一個院子裏。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抨擊的彭佩雲也曾在我們院住,剛搬到紅霞公寓。作為彭真劉仁大紅人的父親,馬上就不回家了。母親雖然隻是個兒科醫生,但是也被剃了頭關在醫院裏不能回家了。1966年的8月,一切都變了。到了10月,新的秩序有了。我每個月從我爸單位北京市委取20元,從我媽單位北京兒童醫院取20元生活費。爸爸老秘書帶話來,我要每月給奶奶送30過去。因為奶奶和小叔一家原來一直靠我爸每月給他們70元生活。現在父母都被關押,我要繼續給他們送錢。每次去,看到北兵馬司的院子裏越來越亂,住戶越拉越多。前院幾乎被搭滿了小棚子。後院奶奶臥室還被挖了個防空洞。
一直到我出國前才知道,1978年餘英時作為美國政府組織的第一個民間訪問團成員到了中國,北京。要求見我爸。但我爸還沒有被“解放”。黨不讓見。但英時可以回北兵馬司見他的養母二舅媽和姑媽我奶奶。也見到了他的弟弟餘震時。
我到了美國讀物理。當時大陸留學生很少,台灣留學生很多。我需要的教科書貴的我買不起。就第一次與表叔餘英時電話聯係,自我介紹。是表嬸陳淑萍接的電話。語音很熱情。我請他們幫我從台灣買影印版的教科書,大約7-8種。嬸嬸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我高興的就象另一位大陸留學生炫耀。他馬上說“能不能幫我也買一套 ”。我想都沒想就又打了電話讓嬸嬸給買兩套。等書寄到我手裏,重重的一大箱。一看價錢,也蠻貴的。雖然比原版要便宜不少。我心裏一直對這件事過意不去。
1984年的聖誕節前,我從紐約坐火車到了康州紐海文,耶魯大學,住在表叔家兩天,第一次見到他們一家四口包括他們的兩個女兒。從餘英時嘴裏我才知道了他輿我爸的關係,在他心裏,他的誌天哥哥不是一般的哥哥。餘英時在他青少年時期因為這位投身共產黨的哥哥,一直關注著在中國發生的一切。
下麵故事,我爸給我講過,這次又從英時表叔嘴裏講出來應該就是真實的曆史了。1950年在燕京大學讀書的表叔應他父親要求去香港探親。我父親已經在北京市委當個什麽官了。就讓餘英時順便給他父親“做做工作”,請他回來為新政府做事。結果是,餘英時在探親結束,從香港返京,因火車故障,滯留廣州一夜,那一夜他突然明白了精神自由和窒息的感覺,立即做出決定返回香港。最後到美國求學。至死隻在1978年返國一次。他的決定,使世界有了一位傑出的中國曆史學家,也使餘震時,他不學無術在大陸貧困潦倒的弟弟最後取得了北兵馬司院子的產權成了衣食無憂北京大爺。
初次到表叔家做客以後,他們搬到了普林斯頓,離我上學的Steven 理工學院更近了。我讀了7年物理學博士期間跟他們來往很多。我們談的最多的一是我父親的一生,分析我父親年輕時投奔延安仕途大起大落和共產黨的性質,實質。當然也涉及我們的眾親戚,當年哈佛經濟學博士姑父和姑姑1951年回國最後1968年慘死。另一個姑父也是留美回國被文革中以特務關押十年。還有那位被我奶奶慣壞了的,和她一直住在一起由爸養著的小叔因為朋友舉報他稱毛主席為老毛,以現行反革命罪住監獄一直到文革結束。我爸的一個叔叔在三五反運動中被槍斃。也是個學者,… .二就是嬸嬸講給我他們怎麽幫助餘震時更政府打交道要回餘協中買的北兵馬司的院子。我這才知道原來那個院子是餘家的,不是汪家的。可分明是餘協中的妹妹住著最好的房子。這幾天細想這事,還真是有意思,反映出中國親戚關係,倫理關係的變化。這場要回產權的戰役打了有20年。最後一次談到這事是2018年。嬸嬸說,院子的事肯定圓滿結束了。因為餘震時已經幾年沒和他們聯係了。同一個餘家在40年代是弟弟買房買院子讓姐姐住最好的房子到90年代2000年是哥哥完全放棄自己的權益幫助異母之弟要回房產從此聊無音訊。
表叔表嬸的日常生活平實的不能再平實了。他們不喜歡下館子,叔叔隻喜歡嬸嬸做的家常菜。他們接待隻要理由能被他們接受的各種求訪者。且不接受他們送給的貴重禮物。餘英時對財富是真正一點興趣沒有。衣食住行都是以舒適方便為最高標準。記得當年我在上海工作時突然接到一位周姓男子電話,說他正在寫餘英時傳,發現了我,想和我見麵。我戒心還是有一點,但和他在上海見了。一看就是為有點“國學”追求的富二代。他告訴我他到美國見了餘英時等等。我心想表叔幹嘛要見他,他有什麽資格寫餘英時傳?我後來見到表叔專門問他們。表叔認為年輕人想幹的事隻要是真的想幹他就會支持。我還把現在在大陸比較認真搞哲學的陳嘉映教授夫婦帶到餘英時家,他們都自然的平和熱情接待。事先一定說好時間時長不吃東西也不出去吃飯等細節。就是像這幾天網上流傳的孔捷生寫的一杯清茶。
表叔在有些事上非常傳統。他父親把二舅媽留在了大陸又娶了一位才貌雙全的尤氏。尤氏又生了一個兒子。到了晚年,不知何故,尤氏一直由餘英時夫婦照料送終。兩年前,他們費了很大力氣把英時父親的墓移到了普林斯頓和尤氏的墓和在了一起。現在餘英時就下葬了在父親身邊。他肯定是他父親最驕傲的兒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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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輩如此評說長輩,不太妥吧。
謝謝分享!
一個堅持了良知和人格的曆史泰鬥! RIP!
另一個您的誤碼字是“更政府打交道”,“更”。請見諒我讀到就指出了,因為我自己常常碼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