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路

上海有條馬路叫巨鹿路，東起常熟路西至瑞金路，似乎沒什麽特別之處，可是自從讀了巴金的“懷念蕭珊”以後，每次路過或有人提及巨鹿路，心口總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窩塞。

 

”懷念蕭珊“是散文集“隨想錄”中的一篇，巴金記述了妻子在文革中遭受不幸遭遇積鬱成疾，最終連親人都沒有見上最後一眼而含恨離世。巨鹿路在這篇散文中隻出現過一次，文中就這麽一句簡單地敘述道：“有時同我一起 上班或者下班，走進巨鹿路口，快到作協分會，或者走進南湖路口，快到我們家，她總是抬不起頭”。可我在閱讀的一霎那間，心頭就一顫，蔓延的思緒像繞不開的線節纏著那幾個字眼：”走進巨鹿路口”，”抬不起頭“。

 

他們為何要走著去上班？從湖南路的住所到巨鹿路的上海作協有老長的一段路。他們其實可以隻要走一小段到華山路上，坐公交48路在延安路陝西路下車就可以直接到上班的地點，如果交通順暢也用不了15到20分鍾。要是走就得花些時間了，但他們選擇了走。當然天氣尚好，心情愉快，從湖南路到巨鹿路的作協是蠻不錯的休閑散步的路徑，所經過的武康路，華山路非常幽靜宜人。道路兩旁的法國梧桐修剪齊整，伸展的枝葉拱起一片密密乍乍的綠蔭，還有一幢幢精巧的小洋樓掩映在路旁黑色的籬笆牆內。如果是詩人，這樣的漫步會帶來創作的靈感；如果是戀人，這樣的散步會帶來甜蜜。

 

但他們選擇的走是為了拖延痛苦和絕望的到來。可是無論走得快慢，最終還是要”走進巨鹿路口“，去承受”抬不起頭“的痛苦。就這麽一條上班的路，走得像背負千鈞罪孽的苦役，整個曆程是處於怎樣的心境？尤其是當最後走進了那條巨鹿路，恐懼和壓抑一並逼近，濃密的綠蔭如同籠罩低垂的夜幕，身旁的樓房像聳起的崇山峻嶺，腳下的道路仿佛變得崎嶇不平，站在每個十字路口就像麵對著激流險灘。要知道這種推延比痛苦本身更加倍受煎熬。

 

也許這就是文學巨匠的功力，把文字凝練成強大的感染力，能讓讀者沉浸於情景之中，以至於在我眼中的巨鹿路猶如絕望的懸崖，痛苦的深淵。真是這樣的！自從讀了這篇散文，每次我經過巨鹿路時，我總是揣度為何能有這樣一條馬路讓人”抬不起頭“。

 

巴金曾經一再呼籲建立”文革博物館“，希望讓世人銘記，讓人類悲劇不再重演。這個期望在他有生之年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脫了，因為時機未到，現在看來這個時機似乎更不再具備了，但我還是相信有這麽一天的，那麽我會請求將這條巨鹿路作為文革博物館的曆史遺跡，在巨鹿路常熟路的路口，再放上一尊雕像，是一對手攙著手步履蹣跚的老人，雕像的名稱是”懷念蕭珊“。

 

謝謝周末的藝術賞析。今天的主題引出一個藝術領域永恒的話題，人類的痛苦和對痛苦的紀念!

[石假裝]

建文革紀念館需要捐款的話，我一定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