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頂著清冷的晨曦,在西迪小巷再溜達一圈。
熱鬧的小鎮一片寧靜,百年來,西迪每天都是這麽送舊迎新。
回到酒店,兒子還在酣睡,女主人卻已經把早餐擺在了院子裏。
相比中東地區,北非的早餐要清淡許多,基本就是果汁,麵包,橄欖油,酸奶,雞蛋那麽幾樣,但營養還算均衡。
離開之際,LD看著一輛輛車從我們身邊掠過,開進鎮裏,開始琢磨:既然這些車都朝這個方向開,說明前方有路,我們沒必要從昨天酒店老板帶我們上來的後山下去了......
悲催的事實證明了LD的自作聰明 - 往前開行了十幾分鍾,前方依然還是禁行區,於是我們不得不在狹窄的小街三點掉頭,沿著昨天進來的路線開出去。直到離開西迪,我也沒想明白,那些開進鎮裏的車子,都去了哪裏。
拐上大路,LD對兒子說,今天我們離開地中海,進入突尼斯腹地以後,要暫別海鮮一些日子了。
迦太基遺址,安東尼浴場,巴多博物館,西迪小鎮,基本都集中在突尼斯城周邊,屬於這個北非小國的旅遊熱點,相對的網上的信息也比較多,今天南下,開始遠離旅遊群落,對於前程的信息收集和準備也比此前困難了許多,但畢竟我們從走近突尼斯,到終於走進突尼斯了。
一個半小時後,我們來到特斯圖爾(Testour),一個在眾多遊記上甚少提及,卻有著獨特曆史和風格的小鎮。
特斯圖爾的曆史可以追溯到古羅馬時期,那時候,它的名字是Tichilla,綠草的意思,西羅馬消亡後,這兒逐漸荒廢,16-17世紀,一大批來自伊比利亞半島的外來者,又讓此地煥發了勃勃生機。
1492年西班牙雙王卡斯蒂提爾的伊莎貝爾(Isabella I of Castile)和夫君阿拉貢的費迪南二世(Ferdinand II of Aragon),率大軍征服了半島上最後一個穆斯林王國格拉納達,結束了近800年的摩爾人統治。隨後雙王發布阿爾罕布拉法令(Alhambra Decree),要求當地的阿拉伯人和猶太人必須限期皈依基督教,否則將被驅逐,在這種政策下,大批在西班牙居住幾百年的穆斯林和猶太人不得不背井離鄉,這種驅離一直持續到17世紀腓力二世時期。
當時一水之隔的突尼斯正處於奧斯曼帝國統治下,他們對穆斯林和猶太人相對寬容,展開雙臂接受了他們。於是伊比利亞半島一批批走投無路的“異教徒”,渡過地中海,來到北非,來到了這片被遺忘之地 - 特斯圖爾,白手起家,建設起新的家園,但此後的幾十年間,這些移民之間卻依然隻說西班牙語。
走在街頭,我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兒的建築有著濃厚的西班牙南部安達露西亞風格。
400多年過去了,現在這兒還有多少人是當初那批移民的後裔呢?
我在市集上倒是看到了當初在塞維利亞,龍達街頭司空見慣的石榴,也許這些都是當初那些移民來到北非的時候,帶來的西班牙石榴樹種繁殖的吧。
小鎮最引人注目的地標是一座建於17世紀的大清真寺(Grand Mosque)。從西班牙來到北非的阿拉伯人,立足下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建一座清真寺。來到異鄉的他們就地取材,庭院和支柱都來自附近的古羅馬廢墟(特斯圖爾也有一座早期猶太人建立的猶太會堂,但因為時間關係,我們沒有找到)。
我們去的那天,清真寺正在維修,我們沒能進入大殿,但美麗的宣禮塔吸引了我們的視線。
這座宣禮塔,是我們見過的清真寺裏,最漂亮的一座。
塔身上,鑲嵌著西班牙風格的鵝卵石,四周環繞著方形紅磚。
鍾塔的時鍾是逆時針的,這是全世界四座逆時針時鍾之一,另外三座,分別在佛羅倫薩,布拉格和慕尼黑。但後三座標記時間都是用的羅馬數字或者希伯來數字,隻有特斯圖爾的這座,用的是阿拉伯數字。
也許當初那些移民們,雖然在北非的土地上安家落戶,但依然思念海峽對麵的家鄉,內心希望時光倒流?
鍾麵上所有的數字都指向西方 - 即使我們從塔下看過去,6點成了9點 - 伊比利亞半島就在西麵啊,那些安達露西亞人啊,每次看時間的時候就會想起西班牙的故鄉。
塔上除了伊斯蘭彎月標誌,還有兩顆代表猶太人的大衛之星,當初建立此塔的應該既有阿拉伯人也有猶太人吧?同是天涯淪落人的他們應該大約想以此表示穆斯林和猶太人的相容共存。但曆史的發展是如此的詭譎,那個時候的他們大概不會想到如今的這兩個種族,已經不共戴天了。
我們途徑特斯圖爾,是為了拜訪距離它不到30公裏的杜加。
如果說約旦的傑拉什是中東保存最好的羅馬古城,那麽北非保存最好的羅馬古城則是杜加。
杜加(Dougga)古城占地約160畝,1997年入選聯合國世界文化遺產。但守著這麽一份寶貴遺產的突尼斯人,似乎並不太上心,入口處一座孤零零的售票亭,既沒有導覽手冊,也沒有導遊。
曆史上古羅馬城鎮大多建於平原,而杜加卻與眾不同,它坐落在海拔600米的小山丘上,居高臨下,我們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麥田和橄欖樹林。
我們去過的迦太基遺址,曆史上曆經後人多次重修,如今幾乎看不出當初的樣貌,而杜加則因為地處偏僻,至今依然能清晰地看出古城昔日的格局。
杜加城始建於公元前6世紀末,它曾是努米底亞王國(Numidia Kingdom)的首都。
努米底亞是公元前2世紀和古羅馬,迦太基共存的一個柏柏爾人王國,其範圍大約相當於現今的阿爾及利亞東北以及突尼斯的一部分。這個國家很小,但卻以出產精銳騎兵聞名。迦太基名將漢尼拔曾依靠努米底亞騎兵贏得對古羅馬的多場戰爭的勝利,但最後也因努米底亞人臨陣投向古羅馬人而戰敗。
迦太基被滅後不久,努米底亞也成了羅馬帝國行省的一部分。
遺址入口處的這座形似金字塔的三層石塔,相傳是努米底亞一位王子之墓。
杜加的發展,在古羅馬時代達到頂峰,又隨著後者的消亡而慢慢衰落。7世紀穆斯林入侵北非以後,這兒一直是阿拉伯人的小村落,17世紀西方人發現了這個地方,考古挖掘一直延續了幾個世紀,直到現在,也不過挖掘出當初古城的三分之一。
很難想象,在世界上也首屈一指的這片古羅馬遺址,每年的遊客數量隻有區區5萬多 - 平均每天來此的遊客僅僅一百人來人。
羅馬人社交,享樂,休閑的主要場所 - 浴場。
在杜加挖掘出的很多馬賽克珍品都已經送去巴多博物館收藏了,但浴場周圍,如果仔細分辨,我們還是能看到很多精美的馬賽克。
這是羅馬人的公共廁所,想不到開放的羅馬人在浴場和廁所都是同樣的“坦蕩”。
羅馬人議論國家大事的場所 - 市政廣場。
羅馬人買賣商品的市場。
當時阿非利加行省是羅馬帝國的糧倉,杜加也不例外,公元三世紀的時候,杜加已經成為穀物,橄欖,葡萄等農產品的集散地,成為了一個擁有5000多人口和自治權的中等城市。
羅馬人的生活裏不能缺少神,矗立在城中心的神殿,是杜加輝煌時代的見證。
這座建於二世紀的Capitol神殿,是杜加古城最神聖的地方。
神殿雖然有些坍塌,但依然能看出它獨特的牆體結構。這種把大塊石頭分割壘砌,中間填以小石頭的砌牆法,據說傳自迦太基,因為北非大塊石頭稀少,聰明的迦太基人於是發明了這樣的砌牆法。
遠看不甚起眼的神殿,當我走近它時,才感覺到它的壯觀。神殿高度超過10米,裏麵供奉天神朱庇特(Jupiter),天後朱諾(Juno)和他們的女兒米涅瓦(Minerva)。
可惜曆經二千年的歲月滄桑,三座神像早已不見蹤影,隻剩下空蕩蕩的神龕。
八米多高的科林斯石柱,支撐著精美的三角形門楣,門楣中央,雕刻著一隻鷹,上麵馱著羅馬四賢帝之一的安東尼·庇護(Antoninus Pius),由此看來,神殿和安東尼浴場應該是修建於同一時代。
神殿旁的托加石像一如既往的沒有頭顱,那時候古羅馬的皇帝走馬燈似的更替,於是每次改朝換代之時,杜加人隻需更換雕像的頭就好了。
遊人稀少,正方便我們慢慢看,慢慢聊。
任何一座古羅馬城市都少不了劇場,杜加也不例外。
這座古羅馬劇場呈半圓形,可以容納大約3500名觀眾。
舞台後方殘存著當初作為布景的石柱。
當時平民坐在高處,貴族坐在靠近舞台的低處。
千年時光,昔日羅馬人眼中的世界,和我們現在早已迥然不同,唯一未變的大約隻有天邊的太陽和落在我們腳邊的陰影。
坐在廣場上休息的時候,兒子發現了一個華人旅行團,這也是我們在整個突尼斯之行中遇到的唯一華人團。有意思的是,團員都是華人,但領隊和導遊卻是一位金發碧眼的白人,她一路用奇怪的腔調用國語給團員們講解。
自小在英文世界長大的兒子笑著對我說,她的中文還沒我說的好呢。
幾個小時的時間,不可能把古城走遍,但前路迢迢,隻能依依惜別。
今年的住宿,LD在做攻略的時候頗費周折。離開杜加,向南行駛三百多公裏才能到達撒哈拉沙漠的入口處 - 托澤爾,按照突尼斯的路況,這段距離需時將近六個小時,在地圖上研究半天,LD找到了當晚的下榻地 - EL KEF。
但在booking.com上,LD在這座小城隻找到一家出租的民宿,對方剛剛開張,連一個評價都沒有,沒有別的選擇,我們隻能訂下這家。
傍晚時分來到小鎮,按照導航指引,我們來到一條安靜的小路,卻怎麽也找不到所定的民宿。
這時候走來一位當地人,LD打開手機,比劃著告訴他我們要找的地兒,對方雖然不知道,但卻非常熱心地帶著我們一家家問過去,終於有人給出了明確的答案 - 就在前麵。
熱心人揮手告別,我們隻能對著他的背影說一句 - shukran(阿拉伯語謝謝的意思)。
把車停在三角梅怒放的一座庭院外麵,走進去之前,LD對我說,做好踩雷的準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