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漁魂王
凡是經常到美國維州(State of Virginia)以北的東海岸釣魚的漁翁都知道,每年一到十二月份,那些成千上萬在岸邊礁石旁或在離海岸不遠的水區遊蕩懶散無事生非的黑斑,或因忍受不住水溫日益下降而致的痛苦,或因寒冷而致的食物缺乏,便不得不成群結隊陸續地向大海深處的那些富有水生物(比如螃蟹),水溫又相對高的海區遷移。這就使得每年十二月份成為一年中船釣黑斑的黃金月。這麽說吧,在十二月裏,隻要把漁船停在黑斑魚窩之上,再讓魚鉤牽著新鮮的螃蟹餌料鑽入水底,釣到大黑斑就不可避免。對一些經驗豐富的漁翁來說,在這段時間船釣黑斑簡直是囊中取物,跟老婆親個嘴那樣容易。
因此,在漁友們強烈要求下,我把二零一七年船釣黑斑的日子訂在了十二月十四日。管它哪,先占個好天機再說。船釣形式為能容納六位漁翁的包船釣魚(charter boat fishing),船長還是美國東海岸大名鼎鼎的年輕船長凱恩(Kane)。一想起跟著凱恩釣魚,我心中的疑惑至少減少一半,心也輕了骨頭也輕了。為什麽?好船長是釣魚成功的關鍵。
可是,到了二零一七年的下半年,我們的包船釣魚心想事不成,計劃不如變化大。尤其從十月份開始,不是今天暴雨灌頂,就是明天大風蜇臉,使得能出海釣魚的日子罕見得如數家珍。更令人氣不打一處來的是壞天氣總跟我過不去,像一群嗡嗡叫的蒼蠅,我走到哪裏,它們跟到哪裏,仿佛我脖子裏藏著發臭的肉泥。比如為了釣黑海鱸(black sea bass)和比目魚(flounder)我提前半年訂下的包船,時間為十月二十二日。沒想到,這天的船釣因大風大浪而取消。令人心理不平的是十月二十三日卻晴空萬裏風平浪靜。怎麽這麽黴,就差一天。
好在船長凱恩大發慈悲,決定擠出一個工作日,也就是十月二十九日星期天帶我們去釣魚(船長凱恩有正式的工作,帶漁翁們釣魚隻是他的副業) 。令人欣慰的是幾天後發現,這天的海況預告簡直好的不得了。誰知道就在我們萬事俱備,準備動身的前一天晚上,海況預告突然大變臉,告知十月二十九日這天不但有大風大浪,還伴著暴雨,船長凱恩急忙通知我取消了這次的船釣。得知這個壞消息後,我們哥幾個像被人騙去一萬塊大洋似地,鬱悶得望天興歎,有的還不時地罵娘。還要說船長凱恩真好,接下來的星期六也就是十一月四日,他原本計劃在家裏幹他自己的私事,為了安慰我們這些受傷的心靈他再一次發善心帶我們去釣魚。沒想到幾天過後,這個星期六的海況預告仍然不佳,凱恩不得不再一次取消船釣,使得我們去年包船釣黑海鱸和偏口魚成了泡影。我隻好盼著我們的十二月份船釣黑斑的日子快快到來。事不過三嗎。我不相信我就這樣黴,十二月份的天氣還會跟我過不去。
我盼啊,盼啊,幾乎望穿雙眼。結果十二月十四日又是一個大風大浪的天氣。船長凱恩發來的短信裏全是垂頭喪氣的語調,告訴我們十二月十四日船釣黑斑因極壞的天氣不得不取消。那天,得知這樣的壞消息後我仿佛被五雷轟頂,人重重地跌進了沙發裏,兩眼發直,一臉呆相。就在我對今年包船釣魚心灰意冷之時,好心的船長凱恩又來短信了。他說:“你們連續幾次因天氣不好而取消了船釣已經成了我的心病。十二月十五日也就是後天海況預告非常不錯,不知道你們能不能去?”我一聽到這樣的好消息高興得簡直像突然被通知官升三級似地,骨頭輕得走路像浮雲。我毫不猶豫地給凱恩去了電話,滿口答應了下來。緊接著,我像餓狼鑽入羊群似地忙碌了起來。明天晚上就要出發釣魚,我需要在這僅有的一天時間裏找到五位漁友。多虧了我這幾年來建立起來的人脈關係,新澤西州的老汪和費城的小陶知道有這樣的好事,二話沒說就答應了下來。家住在我周圍的釣黑斑高手小鄭和青年釣手,有著“初生之犢不怕虎”之勇的小王也紛紛加入了我們這次船釣。眼看著再多一位朋友我們這次船釣就可成行。誰知道我打了幾十個電話,求奶奶,告爺爺,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複。正在我愁眉不展一蹶不振之時,突然,我的腦海裏出現了“老韓”兩個字。我忽地一下站了起來,滿臉生輝,還用手直拍大腿:“對啊!我認識這麽多老韓鐵杆漁翁,為什麽不問問他們?”與此同時,我的腦子裏出現了老韓漁翁桑尼(sonny)的光輝形相。我曾經和他釣過兩次黑斑,也是在凱恩的船上。他不但渾厚莊重,而且是位經驗豐富的釣魚高手,他曾經告訴我,在釣黑斑的季節,他幾乎每個星期找船長凱恩釣一次黑斑。想到這裏,我馬上打電話給桑尼。不出所料,桑尼得知後毫不猶豫一口答應下來。這真是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終於,出發的時間到了。十二月十五日清晨二點半,我懷著度蜜月的心情,開著我那匹鐵馬,順路接上小鄭和小王,在幾近空蕩蕩的高速公路上朝著特拉華州(State of Delaware)某一碼頭急速前進。
我們披星戴月,先穿過馬裏蘭州有名的跨海灣大橋,又經過一片又一片黑黝黝的田野,在稀疏的淡黃色燈光下,我們的汽車像一隻夜間鬼鬼祟祟出來溜彎的狸貓,人不知鬼不覺地駛進了那個我們期盼已久的碼頭。遠遠地看去,凱恩那條三十多尺的快船在幽幽的月光下輕輕地搖曳在黑洞洞的水麵上。
就在我們下船後東張西望之時,老汪,小陶和桑尼分別趕到。大家互相介紹,握手言歡,一時間好不熱鬧。又過了一會兒,在海上出生,有著虎背熊腰,我認為釣魚技術最全麵的水手凱文(Kevin)晃晃悠悠地來了,後麵跟著既骨瘦如柴,又精明強幹的船長凱恩。伴著一陣燥動,大家紛紛和他倆又握手又擁抱。
接下來凱文不失時機地跑到木板浮橋旁邊,把水下兩隻大鐵籠子拉到橋麵。我們借著溫柔的月光看去,哇,鐵籠子裏裝滿了黑壓壓的螃蟹,有白蟹(white leg crab),也有綠蟹(green crab),正做著體展運動哩。這兩種螃蟹可是黑斑的最愛。為了有足夠的魚餌,讓我們釣得開心,凱文把兩種螃蟹各裝了滿滿一大捅。
船長上船後便把快船發動起了。我們也不甘落後,紛紛把我們帶來的大包小包放進船艙,把自帶的魚輪魚杆插在船幫上的洞眼裏。我帶的是我心愛的八尺魚杆(Shimano Terez Conventional Rod)和近年來最流行的船釣鼓輪(Daiwa Saltiga Star Drag Conventional Reel)。
在月光和燈光下,我們的快船在淩晨六點左右離開了碼頭,並漸漸地被包裹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此時,馬達的吐吐聲打破了水麵上的沉靜與寂寥,快船的照明燈撕開了濃厚的黑幕,而月亮和星星們被嚇得不知道躲在哪裏。
不久,我們的快船穿過了特拉華州著名的印度河入口(Indian River Inlet)大橋。我擰著眉頭看過去,岸邊排列著一幢幢歐式別墅,窩在黑夜裏一動不動,宛如一隻隻擱淺在沙泥中的小船。一排排起伏跌宕蘑菇樣的海波像山穀裏的梯田,扭著軟腰懶懶散散地朝著岸邊行進,到來岸邊的近處便翻滾開來,在昏暗的月光和燈光下呈現出白花花的一片,恍似撒了滿地的碎銀,又恰似瞬間開出盈千累萬的白色小喇叭花。緊接著破碎的浪濤發出一陣陣低聲吟唱,有長音的,也有七個音節跳躍的,怎麽聽怎麽像老漢們在睡夢中的夢囈。
大約過去了半個小時光景。突然,一道刀切樣的白光撬開黑乎乎的雲層而出,直劈海麵,像一把寬麵的巨刀在人們眼前晃著,光怪陸離得仿佛天宮裏正在進行著一場惡戰,各路神仙即將奪門而出落荒而逃似地。霎那間,火輪般的太陽從地平線末端慢慢升起,並不停跳動,仿佛被身上的跳蚤癢著似地。這預示著這一天將充滿了寧靜和晴朗。我們紛紛拿出了手機,拍下了大自然賜給我們的難得一見的景觀。
又過了一個小時,我們的釣點到了。凱恩真是一位技術全麵的好船長。隻見他與水手凱文配合默契,不緊不慢地利用雙錨把這條快船穩穩當當地停在想讓它停的地方。
像海況預告的那樣,那天真是個釣魚的好天氣。微風輕輕撩起了我的鬢發,跳珠濺玉般的水花在碧色波穀中低唱。
不怕朋友們見笑,當我放眼看著美得不能再美的碧藍色大海時,整個人幸福得宛如到了婚嫁年齡落魄的窮小子突然踩到了桃花運,一群絕世美女竟然對我戀戀不舍,一天到晚迷花追蝶地纏著我而致的那種難以言喻的心花怒放。
我們各就各位,彼此擠眉弄眼,故意做出一種別有用心的醜態。此時包船的優點體現出來了,凱文早把釣組綁在了我們的魚線上。我們紛紛把活的螃蟹鉤在魚鉤上,雙手抓起魚杆,還吹胡子瞪眼牛氣地作出了衝鋒陷陣的姿勢。先給水下的對手一個下馬威再說。
隨著船長一聲“開釣”令下,我輕輕一揚手,我那魚鉤懷抱著魚餌,扭著大屁股就鑽入了水底,去尋找它那夢中情人。緊接著,我們嚴陣以待靜靜地等著魚兒咬鉤引起的興奮與激動。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突然,我左手邊小鄭的魚杆杆尖出現了顫抖。小鄭高興地大喊“有魚”,便開始不停地搖起魚輪,他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種凜然不可犯的神色哩。但還沒有過去五秒鍾,小鄭的臉上突然被一種痛苦和無奈的神情罩滿,仿佛早上興致勃勃出門不小心踩到了狗屎。他搖著頭自言自語:“這條上鉤的魚怎麽會跑掉呢?”就在這時我突然感覺到魚線末端嗒嗒嗒微微顫抖,輕得像樹葉落地,這很可能是水下魚兒把魚餌輕輕含在口中所致。我按捺住心中的激動,叮嚀自己再等等,等魚兒開始吞食再提魚杆。果不其然,又過了三四秒中,魚兒突然增強了咬鉤力度。我抓住這個機會猛地用力提起魚杆。“上魚了,估計這條魚有四五磅重。”我控製不住內心的喜悅,一邊叫著,一邊用力搖動魚輪。還真讓我說準了,不一會,我把一條五磅重的大黑斑挑在了甲板上。就在這時,小鄭旁邊的桑尼也上魚了,也是一條五磅多重的黑斑。當桑尼把魚挑在甲板上時,他竟然沾沾自喜地閉上了眼睛。
我人來瘋似地越釣越勇,在很短的時間內竟然又釣到四磅重的黑斑三條。一時間驚得小鄭目瞪口呆,驚得小王詫異愕然,驚得船長失聲叫好。
釣魚雖說是一種遊戲,有時候卻是一種潛意識的攀比或暗中較量。也就是說漁友們彼此認識多年,友於甚篤,釣起魚來卻你追我趕,暗自競爭,互不相讓。漁情好頻頻上魚時漁友們一個個都歡天喜地,那種不經意的攀比暗然消失。當身邊的漁友紛紛上魚而自己卻釣不到魚的時候,一種無形的攀比壓力會使得漁翁心慌意亂,因而導致釣魚技術失常,錯誤百出,越釣越差。此時,小鄭正處在這種狀態之中。當我連續釣到四條黑斑小鄭卻一條魚沒釣著的時候,他能忍受,鼓腮屏氣,極力不讓自己的眼神泄露出他內心的不快和不甘心。當我又釣到兩條大個頭的黑斑,而小鄭仍然無果時,他終於崩不住了,不時地把腳板狠狠地扇在甲板上,滿肚子的鬱悶溢於言表。我看在眼裏便忍不住安慰起他來了。我說:“小鄭,不要慌張,釣魚就是個玩。至於你釣不到魚很可能是因為釣魚心切提杆太早的緣故。想當年你連釣六條黑斑我一條魚沒釣到的時候,你不是告訴我要沉著冷靜,釣黑斑要耐心嗎?”我的這段話感動了小鄭,隻見他滿臉猩紅,幾顆亮晶晶的淚珠在眼眶裏旋轉。他咬著牙對我猛然點了點頭,以表示肯定。好運終於轉到了小鄭身上,在接下來的二十分鍾裏釣到四到五磅重的黑斑三條。
快船的另一側也有故事發生。就在我釣到第八條大黑斑的時候,小王終於釣到了本次船釣第一條大黑斑,有五磅重的樣子。為了鼓勵他,我立刻把大拇指伸出,並不停地在小王眼前晃著。小王卻故意裝出悒悒不歡的樣子,說:“不如你釣的好,你那邊的魚比我這邊多得多。”為了證明小王的這種想法,我當機立斷,立刻和小王換了釣位。
也就是一袋煙的功夫,小王在我的釣位果然釣到了魚,是黑斑,四磅重的樣子。樂得小王一會兒搖頭晃腦,哈哈笑著在甲板上轉圈,忘乎所以得像個小跑兒,一會兒故意板著麵孔看著我,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他一手拿魚杆,一手叉著腰,神氣十足半開玩笑地對我說:“漁魂王,我說的沒錯吧!你釣的好是因為你守著一個大魚窩。”他的話音還沒有落,我也上魚了,是一條重達近七磅的大黑斑。緊接著我又釣到了黑斑一條。這說明剛才小王釣不到魚並不是因為站位不好魚兒不咬鉤。在事實麵前,小王終於慚愧地低下了頭,從剛才的趾高氣揚突然變成了泄氣的皮球。
特拉華州漁業管理規定,每人每天隻能收獲長度在十五寸或以上的黑斑五條。我們七點半到達釣點,隻用了一個小時就輕輕鬆鬆釣到了大黑斑三十條,達到了管理規定的限量。
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我竟然釣到大黑斑十條。此外,桑尼釣到大黑斑七條,小鄭,小王和第一次釣黑斑的小陶分別釣到大黑斑三條,老汪釣到大黑斑一條,其餘的三條是水手凱文幫著釣的。後來船長告訴我,他釣黑斑有二十多年,像今天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有這樣好的收獲非常罕見。
看到自己在釣黑斑上取得的成績我心裏滿是愉快和幸福。當時,陶然的我真想倒在船長的懷裏放聲大唱一曲以表達我對船長的感謝,畢竟是船長給我們創造了釣黑斑的條件。
船長看到這次船釣進展竟如此順利,不禁心花怒放,他眉毛上挑,嘴紋上揚,滿臉都是彩光,在沒有多少空間的甲板上搖頭晃腦來回跳動輕如風。一時間,本來就年輕的船長竟然有了童兒的影子。船長為了表達自己的高興還破天荒地把紅牛飲料強塞在我們哥幾個的手中,本末倒置的仿佛他是上船釣魚的客人,我們倒成了船長。
之後,船長決定去另一個釣點釣更大的黑斑。
我們的快船乘風破浪行駛了半個多小時,第二個釣點到了,在離我們不遠處,有五條快船正在釣魚。
我們釣了半個小時才發現這個釣點黑斑少的可憐。這才醒悟到船長帶我們到第二個釣點的目的是為了消磨時光。
然而,就是在這樣艱難的條件下,小王竟然釣到了十八寸長的大黑斑一條。我抓住時機繼續鼓勵,我那誇獎的話兒把小王給樂的滿臉全是笑紋。美得他還翹起了小屁股撥浪鼓般不停地擺動,簡直像一位打情罵俏的嬌女。接下來桑尼也釣到了一條大黑斑。在我的讚美聲中,桑尼卻風範高雅,用臂膀遮去半隻臉低頭舞眉自喜。沒過多久,船長為我們釣到了大黑斑兩條,我和小鄭又分別收獲大黑斑一條。再往後漁情越來越差,半個多小時沒有一個人釣到魚。大約十點左右,在我們的要求下,船長決定返航。
我們釣的黑斑
在船長和水手忙於起錨的時候,隻見小鄭滿臉都是冷峻的神色。不時,他還輕輕地搖晃著腦袋,臉上又浮現出失意和遺憾。顯然,小鄭正為今天釣魚的失誤而幡然悔悟。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對於釣魚經驗如此豐富的小鄭來說,一時的失誤一定會引起強烈的反彈,在將來的釣魚活動中,他一定會越釣越好。
此時,海麵上一片岑寂,隻有浪兒在竊竊私語。在發動機轟鳴之前,我依偎在船艙裏的軟墊子上,腦子裏像放電影一樣不停地閃出今天釣魚的精彩鏡頭。我不停地問自己:“為什麽今天我釣黑斑會如此的好?是巧合呢?還是人品爆發?”
朝碼頭行駛的快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