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彼得·哈密爾
編譯:魏玲
插畫:網絡
1971年的春天。三個男孩和三個女孩要去佛羅利達的勞德代爾。他們在曼哈頓34街公共汽車終點站上了車,手上拎著一個裝著三明治和酒的紙袋。當汽車把冷嗖嗖灰蒙蒙的紐約拋在了後麵的時候,年輕人的腦海裏已經全都是金色迷人的海灘和碧波萬傾的大海了。他們上車的時候,文戈已經坐在車上了。他坐在他們的前麵。
汽車繼續往南行駛,經過了新澤西州,又經過了弗裏市。一路上年輕人注意到,文戈始終沉著臉,坐在那裏紋絲不動。他穿著一件黃色不合身的西裝,風塵滿麵,讓人看不出他的年紀。他手指被香煙熏的黃黃的,不時地咬著嘴唇。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仿佛是作了一個繭,將自己裹縛其中。
深夜,汽車停在華盛頓郊區的哈哇·強生旅館。除了文戈之外,大家都下了車。他像是紮了根一般坐在那裏。年輕人覺得奇怪,開始猜測他是誰?從哪裏來?他也許是一個船長,也許和妻子吵架後從家裏逃了出來,也許是一個從戰場上回來的戰士,趕在回家的路上。當他們回到汽車上後,一個女孩主動坐到他旁邊和他搭訕。
“我們要去佛羅利達,你也去那裏嗎?” 女孩陽光明媚,問得大大方得體。
“我不知道,” 文戈說。
“我沒有去過,聽說那裏很漂亮。”
“是的,” 他說得很輕,彷佛想起了一些試圖忘卻的事情。
“你在那裏住過嗎?”
“我在傑克遜維爾住過一段時間,那時我在海軍服兵役。”
“想來點酒嗎?” 她說,遞給他一瓶基安蒂酒。他笑了,接過酒瓶猛喝了幾口。他謝過了她,又開始默不作聲了。過了一會女孩回到了同伴身邊,而文戈則打起了盹。
第二天早上,汽車停在另外一家哈哇·強生旅館。這次文戈也下了車。女孩堅持要他加入他們的談話,他答應了。當年輕人在那裏大談在沙灘上睡覺打鬧的時候,他有些害羞。他要了一杯黒咖啡,又點上了一枝煙,看上去有些神經兮兮。
當他們回到汽車上後,女孩又坐到他的身旁。過了一會兒他開口了,慢慢地,遲遲疑疑地,語氣很痛苦:他在紐約監獄裏關了近4年,現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你結婚了嗎?”
“我不知道。”
“啊,你不知道?” 女孩吃了一驚。
“嗯,是這樣的。東窗事發的時候,我寫信給妻子。我告訴她,瑪莎,我會離家很久,如果你想離婚,我理解。如果她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如果她忍受不了,如果孩子們一直問爸爸在哪裏,如果她受的傷害太大,那麽她可以另外嫁人。她是一個非常好的女人,真的。我跟她說不用給我寫信。過去3年中,她也確實沒有給我寫過一封信。“
“你正在回家的路上,可是你不知道那個家還可不可以回去?”
“是啊,” 他有些不好意思。
“嗯,是這樣的。上個星期,當我知道假釋批準了,我馬上寫信給她。我告訴她,如果她有了男人,我理解。可是如果她沒有,想要我回家,她應該讓我知道。我們以前住在不倫瑞克鎮。進鎮前要經過一棵老橡樹。這是一棵老樹,很大,也很有名。我告訴她,如果她要我回家,就在樹上係一塊黃手帕。看到黃手帕,我就會下車回家,如果沒有看到,那我就不去打擾她了。”
“哇,” 女孩很感動。“哇。”
她把文戈的故事告訴了車上的人,大家都感動了。在去不倫瑞克鎮的途中,他們爭相傳看文戈妻子和三個孩子的照片。那照片被捏得皺皺巴巴的,看來不知被撫摸過多少遍了,上麵的年輕女人有一種樸實的美,孩子們皆是嗷嗷待哺的年齡。
離不倫瑞克鎮還有20英裏。年輕人全都坐到右邊靠窗的位置,等著看老橡樹。而文戈則閉上了眼睛,他已經沒有辦法去看即將要出現的東西,因為心承受不了。他換上了一付牢監犯豁出去的嘴臉,好像仍在監獄裏,而打開牢門的鎖在愛人手裏,一塊黃手帕即可將他釋放。他垂下了頭,仿佛正在鼓起勇氣去麵對那即將到來的失望。
還有10英裏,5英裏。車上死一般的寂靜。人們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之中:人去樓空的寂寞、時光逝去的歲月、善良美麗的妻子、早餐桌上從監獄裏寄來的信、吃了一驚的孩子,還有鋃鐺入獄,三年半的鐵窗生涯。
突然,年輕人都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他們熱淚盈眶、手舞足蹈、尖叫著、大喊著。
隻有文戈例外。
他呆呆地坐在那裏,看著那棵迎麵而來的老橡樹。樹上係滿了黃手帕,20塊,30塊,也許上百塊。老橡樹站在那裏,像是一麵旗幟在風中飄揚,歡迎久別歸來親人。當汽車越來越近時,樹看上去金燦燦的一片。在年經人的歡呼聲中,曾經的牢監犯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拉著扶手挺直了腰板,朝車門走去。他又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