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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喉嚨痛意味著慢性死亡的地方

(2018-10-06 18:44:40) 下一個

作者:丹尼斯•格蘭地

編譯:魏玲

攝影:安德魯•任尼生

福洛倫絲住在盧旺達首都基加利,她的鄰居們竊竊私語:看看這個女人的肚子,她懷孕了,未婚先孕,不要臉。這些話讓她又羞又氣,她痛恨自己的大肚子。

可是福洛倫絲並沒有懷孕。她心髒衰竭,心髒泵血功能降低,血液儲留靜脈,導致肝髒和脾髒腫大,所以腹腔裏積滿了水。她今年才18歲。

像福洛倫絲這樣的病人,在非洲、亞洲的一些貧困地區,有幾千萬。他們得了鏈球菌咽喉炎後,沒有及時治療或者是治療不當,細菌潛伏在體內,慢慢地侵蝕心髒,最後一下子爆發時,病情已經非常嚴重。

在美國和其他發達國家,孩子喉嚨痛去醫院,鏈球菌咽喉炎是檢查項目之一。如果結果是陽性,服青黴素或者其他比較便宜的抗菌素,病很快就好了。

在發展中國家,沒有人把喉嚨痛當回事,不知不覺中有人的病就演變成風濕性心髒病或者風濕熱。這兩種病是自身免疫係統疾病,身體把自已的心髒瓣膜當成敵人狠狠地攻擊。這瓣膜可是人身上最重要的器官之一,為了保證心髒正常工作,它每天必須開關十萬次。

當瓣膜受損,心髒得超負荷工作,漸漸地力不從心,最終導致心衰。患病的人變得越來越虛弱,喘不上氣來,不能夠去上學和工作,有的不到三十歲就死了。

世界上有三千四百多萬人有風濕性心髒病,每年近三十二萬人因為這個病而死亡。可是這種病是可以預防的,所在美國和西歐已經根除了。

福洛倫絲的病已經到了晚期。盡管治愈的機率很小,福洛倫絲還是希望有奇跡發生。2018年年初,一個心髒工作小組來到了盧旺達,醫生來自於美國和加拿大。她趕緊去掛號預約,希望能做心髒瓣膜置換手術。

大約有一百多名像她一樣的病人參加預檢,可是心髒工作小組隻能做十六台手術。

福洛倫絲躺在病床上等著醫生來檢查。她看上去虛弱得讓人吃驚:一張瘦削憔悴的臉上鼓起著兩隻巨大的眼睛,兩隻手臂像細長的掃帚柄,肩胛骨突起,整個人看上去像一具骷髏。她體重隻有七十八磅,其中五磅是積水。

心髒科醫生用聽筒聽了她的胸腔、背部和頸部,然後又按了一下她的肚子。超聲科醫生用超聲波探測頭檢查了她心髒瓣膜關閉的情況,瓣膜周圍的壓力,心髒的血流量和心室的大小。

醫生會診結果:兩個瓣膜嚴重受損,不宜手術,建議藥物治療。

福洛倫絲問醫生:手術能夠治好我的病嗎?

醫生說:不會,但是手術會讓你正常生活。

肚子會小下來嗎?

得吃藥,有種藥會把肚子裏的水排出來。

檢查完畢後,福洛倫絲從病床上坐起來穿衣服。醫生看著她,覺得她太廋,太脆弱了,擔心她一不小心就會骨折。

一個護士扶著她下了床。

在病房外麵,福洛倫絲接受了記者的采訪。她說她太虛弱了,走不動路了,所以她不能再上學了。可以她很想去,因為她想將來做小兒科醫生。她說她八歲時得了這個病,都說手術可以治好這個病,可是現在醫生不肯給她動手術。

福洛倫絲覺得非常失望。

如果喉嚨痛引起的風濕熱發現的早,用青黴素長期治療,可以防止心髒瓣膜受損傷。不幸的是,來就診的病人中很多已經是殃及心髒,病入膏肓了。更慘的是,有些病人還不到十七歲,最小的才五歲。

醫生估計,盧旺達大約有兩萬多人有這類的心髒病,需要動手術。

盧旺達在1994年發生了滅絕種族的大屠殺。這個事件不僅造成了一百萬人死亡,而且破壞了國家的整個醫療係統。現在政府正在重新建立醫療機構,重點放在愛滋病、瘧疾、結核病和輪狀病毒,沒有人關注心髒病。

這個有一千二百萬的人口的國家,隻有五個心髒內科醫生,沒有心髒外科醫生,也沒有可以讓醫生動心髒手術的醫院。

2008年心髒工作小組來到了盧旺達。這個小組是由伯爾曼夫婦創辦的。丈夫伯爾曼先生是波士頓一家醫院的心髒外科主任,太太是重症監護室的護士。當伯裏曼太太2006年訪問盧旺達醫院時,她親眼看見了患風濕性心髒病的兒童一個個地死去。

這個小組有40至60名誌願者,每年一次,他們來到盧旺達首都基加利。他們當中有:心髒外科醫生、心髒內科醫生、護士、麻醉師、心髒超聲診斷專家、生化醫學專家、藥劑師和後勤人員。負責心肺機的心髒灌注師也來了,他們的工作是保證病人在手術期間的呼吸和供血。

這些人是從佛蒙特大學和哈佛大學的幾個附屬醫院來的。他們自己出飛機票,盧旺達政府提供一部分的旅館住宿和飯菜。很多人用的是自己的假期,為了幫助解決費用,今年,工作小組還請他們各自籌$500資金。

在手術之前的一個星期,醫生們在基加利的醫院或者是診所麵試病人。這是初選,檢查通過的人才能被考慮動手術。病人太多了,選中誰,就等於是在船沉之前誰得到了一件救生衣。

理想的病人應該是:病很重,如果今年不換瓣膜的話,一年內會死去,可是這病人又必須有足夠強壯的身體,這樣不會死在手術台上。另外,有病但一年之內不會死的病人也不收,讓他們等到明年吧。

令人遺憾的事情總是發生。去年醫生們要一個病人等一年,可是他的病情惡化,今年已經虛弱得不能動手術了。

命運總是青睞於果斷的人。去年有一個女病人第一輪麵試沒有通過,理由是懷孕不宜做手術。幾天後她又出現在醫生們麵前,肚子裏的孩子已經打掉了。她做了手術,現在身體不錯。

滿懷希望的病人們等在醫生辦公室外麵,下一個輪到伊莉娜了。

醫生說她的一個二尖瓣損傷,可以做手術換一個機械瓣膜。這個瓣膜是控製左心房和左心室之間血液循環的。聽了醫生的話,伊莉娜咧嘴一笑,輕輕地拍了一下手。

可是醫生又告訴她,心髒手術後懷孕會有危險,所以她應該考慮不生孩子。

機械瓣膜會導致血栓形成,所以更換心髒瓣膜的病人需要終生服用華法林之類的抗凝藥物,而這種藥會造成母親大出血和嬰兒先天性缺陷。

伊莉娜想了一下,問,“我一定需要手術治療嗎?”

醫生說,“你自己決定,但是我可以告訴你,瓣膜是不會不治而愈的。”

“不能生孩子嗎?“

“可以,可是危險性很大。“

伊莉娜想了想,然後說,“正確的決定是不要去考慮小孩,這樣我可以活得時間長一點。”

“不是長一點點,而是活得很長。“

如果病人換上用牛的組織做成的生物瓣膜,那就不需要服藥,可是這種瓣膜壞的很快,不像機械膜那樣經久耐用。

從醫生辦公室出來後,伊莉娜說,幾分鍾前,她還在想和男朋友結婚然後生孩子。可是她如果不能生孩子的話,男朋友會不要她的。

第一輪麵試結束後,心髒工作小組的60多個人集中在醫院的教室裏開會。有39個候選人,可是隻能做16台手術,他們要再篩選一下。

坐在第一排的是心髒內科醫生、護士和超聲診斷醫生。他們參與了第一輪的麵試和檢查,這39個病人是他們選出來的。他們把每個人的檢查結果做成電子報表,並且對這些人作了排名,最理想的候選人排列第一。這份報告被投影議放到牆上供大家討論。

坐在第二排的是伯爾曼醫生、三個心髒外科醫生、心髒內科醫生和麻醉醫生。

所有病人資料和超聲心動圖都記錄在案,呈上討論。一大家看一個,討論一個,外科醫生是最後拍板的人。場麵有點像“星光大道”,可是討論的結果卻意味著生存和死亡。

高登絲,14歲,體重隻有66磅,身體瘦得差點連最小尺寸的機械瓣膜都裝不進去。她體質太差,做手術的風險很大,可是她的第一輪麵試的醫生護士極力為她爭取。外科醫生看了她的病曆,說,“她正好在接受或拒絕的分界線上。” 醫生勉強答應會議結束後再檢查她一下。

下一個是天真,16歲,照片上的他一臉的羞怯。檢查結果顯示:他的臉、腿和胸部腫大,眼珠泛黃,兩隻心髒瓣膜嚴重受損。他的肝髒腫大,這不是一個好的跡象,肝髒幫助凝血,肝髒有問題增加了手術大出血的風險。盧旺達血庫缺血。推薦他的醫生說,他也許等不到明年了。天真被選上了。

伊莉娜的名字排在很後麵。等輪到她時,16個名額巳經滿了。推薦她的醫生說,她病得比想象中要重。咳嗽帶血意味著病情嚴重,她也許等不到明年了。於是一個病人被換下來成了候選名單,而伊莉娜成了第十六名病人。

會議結束了,留給病人和家屬的是不同的感受:被選中16個病人和家屬鬆了一口氣,其餘的痛苦絕望。

外科醫生沒有忘記高登絲,會後又一起去檢查了她一下。小姑娘很瘦,有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頭發剪得短短的。她穿著一件鮮紅色帶著帽子的外套,不時地爆發一陣陣猛烈的幹咳。醫生用聽診器聽了她的心肺功能,然後把一個夾子夾在她手上,扶著她走上了一個樓梯機,讓她在上麵走路。她走著,臉上帶著絕望的痛苦。

醫生說不行,她不能做手術,病太重了。於是給了她一包藥,讓她回家服藥。

在第一輪檢查後的第三天,伊莉娜的電話鈴響了。心髒工作小組通知她手術提前了,因為另外一個病人病情加重已經不能做手術了。她的家人趕緊收拾東西,攙著她去了醫院。

在醫院裏,伊莉娜步履蹣跚,艱難地走著,她幾乎喘不上氣來。入院手術繁瑣複雜,她去了一個又一個地方。醫生回家了;X光科室關門了;醫生助理忘了打電話預約一個檢查;少了一張單子;管入院手術的護士忙得團團轉。她被要求去這裏,去那裏,然後又回到老地方等著。

折騰了四小時後,伊莉娜住進了病房。裏麵已經有三個心髒工作小組的病人,他們也等著做手術。她換上了醫院的藍袍子,仰身栽倒在床上。

第二天,伊莉娜病情加重:發燒,大汗淋漓,心髒碰碰亂跳。昨天晚上她呼吸急促,大聲地喘著氣,一會兒又開始吐血。正當她艱難地大口大口吸入每一縷空氣時,旁邊病房的一個病人咽了氣。他叫以馬利,22歲,就是他的位置讓給了伊莉娜。

醫生說,伊莉娜也許病太重,不能動手術了。發燒意味著有感染,更糟糕的是,她有一星期沒有服藥了。

像伊莉娜這樣的心髒病患者,這種藥一天也不能間斷,漏服一、二天,病情就會惡化。她有6磅的積水,這些水已經回流到了肺部。心髒工作小組的醫生趕緊給她吃藥,可是他們知道,也許,她不能動手術了。

以馬利死了,可是他的不幸救了伊莉娜。如果她不是提前入院,也許昨晚上她就死在家裏了。

伊莿娜服了三天藥,她的病情穩定下來了,肺部的積水也減少了。三天後,她坐在輪椅上,被推進了手術室。

她要求聽一首讚美上帝的歌曲,於是醫生在手機上放了《奇異恩典》。音樂響起,頓時手術室裏蕩漾著美妙舒潤的旋律。

伯爾曼醫生來了,他沒有被安排做手術,可是他也換上了外科醫生的大褂。他是來幫助減少手術時間,不讓她麻醉的時間太長。

醫生們一致認為,這個手術成功的關鍵是時間要短。

醫生們忙碌著準備著手術。看到伊莉娜仍然呼吸有困難,麻醉師把她的床靠頭那一段搖高了一點。他一針麻醉劑注射下去,她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覺。音樂改成了《救救我吧》。

麻醉醫生密切觀察著伊莉娜的生命體征。他說,她的狀態不是很好,指標忽高忽低,一會表明命垂危,一會又轉危為安。

醫生們圍在一起看她的心電圖。她的二尖辧損傷嚴重,以至泵入左心室的血液減少,這可是心髒最大最有力的泵血器官。她的左心室縮小,可上麵的心房肥大,右邊的心房心室也肥大。可是,她的左心室還能泵血,這可是個好跡象。

外科醫生一刀下去,切開了她的胸腔,又用電鋸割開了胸骨,然後用牽引器拉開了肋排骨。伊莉娜的心髒完完全全的暴露出來了。

一個醫生驚呼,“她的心髒大得出奇。”

下一步要做的事情是把伊莉娜的血液循環係統連接到心肺機上。這個機器會代替心髒泵血和提供氧氣給血液,這樣醫生可以停止心髒的跳動,把二尖瓣割下來,然後把機械瓣膜裝上去。

醫生把她的二尖瓣從胸腔裏拿出來,邊拿邊嘟囔著: 這是我見到過的最糟的一個瓣膜。健康的瓣膜光滑細膩,半透明,可是這個卻是蒼白色、外麵一層硬殼,上麵還有很多突出的鈣化點,看上去很可怕。另外,泵血的口子也比正常的瓣膜要小很多。

幾分鍾以後,醫生就把一個機械瓣膜裝了進去。在心電圖上,它一開一閉很輕鬆,血液暢通的循環著。

伯裏曼醫生說,太棒了!

就像醫生期望的那樣,伊莉娜的手術隻有三小時,很快。

今年的16台手術全部結束了。手術效果如何?病人們的生活質量是否比沒有動手術要好?他們能夠獨立生活,去學校上學,享受生活嗎?今後要繼續在盧旺達和其他國家提供這樣的手術嗎?這些問題醫生們一直在討論。

在動手術後的五個月後,伊莉娜接受了記者采訪。她說,“我可比以前健康快樂多了。我現在要盡情享受差點失去的生活。” 幾個月前她回到老家,親戚朋友,整個村莊都為她擺筵席慶祝她“重獲新生”。她回到基加利後,租了一套二個房間的公寓,又找了一份6點半到5點的工作。她打掃辦公室,給員工泡茶煮咖啡。她希望有點經驗後,找份工資高一點的工作,這樣可以補貼姐姐和媽媽。

天真運氣差些。手術後沒有多久他就回學校上學去了。他考試成績很好,業餘時間又重新開始踼足球。可是半年以後,他又因為發燒和胸口痛而住進了醫院,什麽病?查不出來。

福洛倫絲的病越來越嚴重。

自從心髒工作小組去盧旺達工作以來,它已經為165個病人動了手術。根據在醫學雜誌上發表的一篇文章報道,前麵149人手術後一個月內的存活率達到95%。

伯爾曼醫生說,我們總是在考慮,我們不僅要每年一次飛到盧旺達動手術,而且還要訓練盧旺達的醫生和護士,最終的目標是要在當地建立一所心髒醫院。

心髒工作小組的醫生們期待明年再去盧旺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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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Justness 回複 悄悄話 翻譯的很好。其實中國也有許多這樣病人。

引用一段網上文章:

“那麽這位病人怎麽會出現二尖瓣損傷的呢?原來她平時有慢性咽炎,這是一種名叫溶血性鏈球菌的細菌感染引起的咽部炎症。溶血性鏈球菌經過呼吸道首先進入到咽喉部,形成咽喉炎症,然後又繼續向縱深發展,長驅而入直達心髒,造成了心內膜炎。這種細菌可以直接破壞心髒瓣膜上的腱索和乳頭肌,當腱索和乳頭肌遭到破壞損傷後就引起了二尖瓣的關閉不全。

除此之外,溶血性鏈球菌感染還可以通過另一個途徑損害心髒,那就是引起風濕性心髒病,造成心瓣膜的損壞。由於溶血性鏈球菌與人體的心瓣膜有交叉抗原性,換言之,就是兩者具有相似的抗原性。當這種細菌入侵人體後,引發了機體的免疫變態反應,人體的免疫機製在保護機體、攻擊溶血性鏈球菌的同時,也錯誤地攻擊了心髒瓣膜,敵人友人一起打,於是就出現了一係列的風濕熱症狀,其中表現在心瓣膜上的損傷,就是風濕性心髒病。”
hibiskus 回複 悄悄話 很感人又悲傷的事情!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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