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終生清廉
何漢忱先生出身貧苦,少年時讀書的坎坷和幾十年生活之經曆,更使其認識到教育對民風、民智的引導、開化作用。他利用南遷兵工廠的閑置廠房和遺留物資,創設遺愛學校,極大地推動了地方文化事業的進步,為鞏縣培養了一大批優秀人才。這種忘我辦教育的遠見卓識,不但被當時廣為稱讚,還為後世樹立了榜樣。為紀念先生的高風亮節,公元1939年,由鞏縣第二區政府牽頭,經芝田、北山口、孝義、白沙、康店、南河渡等方圓幾十裏的群眾自願集資,在白沙界溝口為先生樹“懿(yì品德高尚)行碑”一通。
原碑豎立在白沙界溝村口,高6米開外,讓人仰慕。此碑逢文化大革命運動被拆解保護,後碑身曾在白沙外灘機井棚存身,碑座離散。1988年被鄉鄰送往鞏義市文物管理所,現被鞏義市博物館珍藏。
該石碑係青石質地,由碑額、碑身、碑座三部分組成。
碑額高0.97米,寬0.84米,厚0.25米,陽(正)麵篆字陰刻“山高水長”四字,為深浮雕三龍所拱,下雕花卉圖案;陰(背)麵雕麒麟月下送書圖,技藝精美,寓意深刻。
碑身高2米,寬0.78米,厚0.19米。身陽正中鐫刻“鞏厰(鞏廠)留守何漢忱先生懿行碑”莊嚴雄渾的顏體大字12個,每字寬12厘米,高13厘米。
正麵上(右)款小字三行,每字寬3厘米,高4厘米:
二等金質獎章、曆署(任)河南正陽、陝西藍田知事(民國時縣一級最高行政官)、清光緒癸卯科舉人、愚弟張仲友撰文;
清己酉科拔貢、署理陝西華縣知事、愚弟李紹白篆額;
河南公立法正專門學校經濟科畢業、愚弟李光普書丹。
下(左)款為三排立石者名單及時間:
鞏縣第二區署、縣立中學校、縣立師範學校、新心中學校、石窟寺德華小學校、小官莊初級小學校、常莊初級小學校、和義溝初級小學校、康店初級小學校、孝義第一初級小學校、孝義第二初級小學校、孝義第三初級小學校、焦灣南鄉初級小學校、禮泉鄉、張嶺村、白沙村、孝義村、白沙初級小學校、遺愛中小學校、白沙東溝初級小學校
同立
中華民國二十八年(公元1939年)六月上旬 穀旦(吉日)
碑陰敘文豎排二十行,仍為陽剛端莊的顏楷,每行25字,共500個字。每字寬3厘米,高4厘米。全文如下:
餘初識何君漢忱於丁醜(公元1937年)之夏,越(度過)歲再訪於孝義留守公寓。值陰雨連綿,奄(yǎn)留信宿(停留兩夜)。
時方謀設遺愛小學校,座客常滿,樽(zūn古時的酒杯)酒不空,於酬酢(chóuzuò喻主客敬酒,交際應酬)紛紜中,誠懇無虛飾,出言即見肝膽。五旬以上人精力終日不倦,私心(個人心意)欽遲(敬仰)者久之,以為(認為)今之古人,信乎名下無虛士也。
今春,環兵工廠諸村,將為漢忱樹碣(jié 碑之總稱),範書府、崔建堂、張幼光等問序(地方辦的學校)於餘,餘雖弇(yǎn)陋(見識淺薄),不獲辭。
君名朝弼,號浣塵,漢忱字也,籍安徽宿縣。昆仲(兄弟)四,漢忱行(排行)三。
少讀書,即有誌聖賢之學,嗣(sì繼承之意)得陽明(王守仁,自號陽明,是明代思想、文學、哲學、軍事的集大成者,中國曆史上罕見的大儒,與儒學創始人孔子、儒學集大成者孟子、理學集大成者朱熹齊名)學說,豁然醒悟,門戶(途徑)洞開,從此鍥而不舍,寢饋(qǐn kuì沉浸癡迷之意)此中有年。
嚐(cháng 曾經)謂(告訴)吾(我):人生當(處在)亂世,欲(願)盡匹夫之責。惟(隻有)養成純正人格,庶幾(可以)自立(依靠自己的力量有所建樹)立人(立身做人),稍補社會於萬一。
平居孝親敬長,晷(guǐ)刻(日晷和刻漏都是古時的計時儀器,喻短時間)不懈。親歿(mò 去世)四十年,每道及,輒(zhé 總是)潸(shān)然淚下(形容流淚)。
歲十九,出私塾;又三年,卒業(完成學業)本縣正誼中學;再卒業濟南測繪學校。因測量地圖足跡幾遍山左(山東省)。
民國四年(公元1915年),供職鞏縣兵工廠,屈指至今已二十餘年。
此二十餘年中,全廠職員數百,紛來遝往,幾等過客踐更(交替任職),月異而歲不同,漢忱乃恪盡厥(jué)職(盡職盡責,做好工作),與廠相終始。丁醜(公元1937年)冬,鞏廠南遷,廠長委以留守,半生經曆蓋(大體)如此。
顧(看)其雅量偉度(宏達的氣度),有予(我)人以不可攀躋(jī攀登)者,試略一二,以見生平。
漢忱之服務山左也,薪金所入,除奉甘旨(雙親)外,悉數贍已嫁之姊妹及親串(親戚)中窮乏者。
某年曾購石姓田若幹畝,逾(過)歲,又攜契來,漢忱憐之,力勸其勿再割畝。倘因債台極高,餘可貸以嚐宿逋(bū 拖欠之意),慨然解囊付二百餘元。石某感謝,為書借券以去。未兩年,石地蕩然無存,終潦倒以歿(mò 喻終老)。漢忱聞之,急毀其券。又將前購伊地,已納契稅者,撥給十畝,以養其寡妻弱子,此一事也。
去歲,豫東淪陷,鄭州之告急也,曾奉銷毀彈料繞道撤退之令,漢忱獨具慧眼,謂豫西山河險峻,為恢複中原要地,絕不至率爾(輕率隨便)放棄,乃條陳(逐條陳述)所見,並擬具處理廢廠辦法,蒙上嘉納。刻日招工摒擋(bìngdàng 收拾整理),分別棄留廠中積存之舊械彈,南運千餘噸。
當是(此)時也,戰禍迫於眉睫,敵機聯隊擾空,人懷朝不保夕之虞(yú 憂慮),漢忱竟從容坐鎮,承李廠長伯芹平日教育救國之熱忱,創辦遺愛小學校,先後用款三千餘元,又請廠中隙地,以租稅作基金,藉(憑借)以永固校本。本年增設中學兩班,蓬蓬勃勃,大有一瀉千裏之勢,此又一事也。
其它姻睦(和好親近)任恤(誠信幫忙),有符於古之六行(指孝、友、睦、姻、任、恤等善行)者不備述(詳盡敘述)。且夫(這)留守一職,為遷後廢廠設有專責焉。至地方學校之興廢,所謂風吹水縐(zhòu 起折痕),幹(涉及)卿何事也?乃漢忱胸懷宏廓(博大),遇事能見其大,不以造次(暫時)顛沛(流離困頓)遽(jù 匆忙之意)改初節。又追念前此工人子弟學校,業(已經)有數載成績。曾幾何時,而華屋山丘(喻盛衰迅速),瓦礫滿目,名其校曰“遺愛”。歿(mò 終)掇拾(duōshí拾取)已往工廠與地方間之關係,眷戀(juànliàn 留戀之意)縈懷(牽掛),並欲繼續前此學校,藉(借)以救濟半途失學之青年,用意抑(是)何周(完備)歟(yú 感歎之意)!宜(當然)乎諸村人士之宗仰(推崇敬仰),漢忱不置(自以為有德)也。
在當時,這通高大的石碑成了當地一處地標性建築,左右鄉鄰經常流連於此,感懷先生的崇高品質。
何漢忱自己一生崇尚簡樸,但對他人卻慷慨相助,每逢年節及春荒,見到鄉鄰們啼饑號寒,何漢忱總是忍不住出手相幫。這些善行不但在自己的日記中多次流露,廣為人知的《懿行碑》中也有詳細記載:
當時,一個石姓村民為債所逼,無奈將祖傳的部分土地轉讓給了何漢忱。由於價錢公道,人也和藹,何漢忱給石姓村民留下了極好的印象。屋漏偏逢連淫雨。第二年,走投無路的石姓村民再次來到何漢忱麵前,央求繼續收買餘下的地畝。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的何漢忱勸阻賣主:賣光了土地,上辱祖宗,下愧妻兒,你一家人今後怎麽辦?看到賣主一臉的痛苦無奈,何漢忱轉換口氣說,如果你實在需要錢,我可以先借你一些,地就不要賣了!說著,何漢忱拿出200現大洋,遞到他的手中。石姓村民非常感激,急忙寫了一張借條給何漢忱。不到兩年,不爭氣的石姓村民還是把土地賣完後,窮困潦倒地離世了。消息傳到何漢忱耳中,深感惋惜的何漢忱馬上燒毀了借條,又從交完購買契稅的土地中劃出十畝,交給石姓家人,用來養活石家的寡妻弱子。
公元1942年,河南大旱,赤地千裏,接踵而至的蝗災致糧食顆粒無收,當時的鞏縣,餓殍遍地,慘不忍睹。何漢忱把自己家裏僅有的糧食施舍完後,又動員夫人把自己的私房錢捐給界溝的左鄰右舍,與大家同甘共苦,共度災荒。
兵工廠搬遷時,廠長李待琛慧眼識珠,任命何漢忱全權負責留守工作。兩個舉國力支撐的龐大兵工企業,遇戰亂將主要設備倉促搬遷,遺留物資的數量可想而知。這些龐雜的物資如何處理,作價幾何,全憑何漢忱一人定奪。臨危受命的何漢忱果然不負眾望,既保持盡職盡責,又始終一塵不染,此境界,此操守,你我能及否?
在兵工廠搬遷後的幾年中,何漢忱從無懈怠,繼續把能裝運的,分批運到大後方支持抗戰,確實無法裝運的,請示上級後方作處理,從不擅作決定。兵工廠搬走後,何漢忱沒有領到過薪酬。遺愛學校成立後,身為董事長的何漢忱,隻在學校教一門課程,依據工作量每月領取240斤麥子的傭金,其高風亮節,日月可鑒。
鞏縣臨近解放時,幾位外聘的教師準備返家,這時的校資已經用罄,何漢忱就把自己省吃儉用積攢的幾元錢塞給他們,以備路費。解放之初,在國家百廢待興之時,何漢忱的家庭也陷入舉步維艱的地步,他自己已經幾年沒有進項,子女又需要讀書,日常家庭生活隻有靠夫人做些手工來辛勤維持。當時鞏縣的第一任縣長是徐寶森,當他得知情況後,這個遺愛中學西遷時奔赴延安的學生親批千斤麥條,請昔日母校董事長到國庫領取。深知糧食對國家建設和政權穩定的重要,何漢忱因此婉言拒絕,親筆給徐縣長回信說:無功白吃,於心不安。深知何漢忱品行的徐寶森更為感動,就親自派人將糧食送往,實在推辭不過的何漢忱隻得留下一半,其餘的原物退回國庫。
何漢忱一生理財無數,個人卻克勤克儉,終生兩袖清風。公元1949年土地改革,落戶白沙界溝的何漢忱定成份為貧農,按國家政策分得了四塊四畝四分土地和三孔天井窯洞(處於現在橋上村民組聶家胡同東盡頭南拐,緊鄰白沙小學西北角),終於有了自己的一份土地房產,保證了晚年的生計。
在後來的市委大院內,政府分給何漢忱一塊兩畝左右的土地。田間地頭,南可以遠望青龍山之巔聳立的小橿樹,北能夠鳥瞰兵工廠巍峨之建築,是何漢忱十分鍾情的地方。即便這樣的風水寶地,因深感自己能力不足,有礙於鄰居的經常幫助,何漢忱還是毅然退還給了國家,隻是在政府極力挽留之際留下百年之後自己的存身墓地。在當時,好多人都不理解這種驚世駭俗之舉,甚至有人善意提醒將其高價出售,何漢忱表示,土地是政府免費提供的生活保障和政治榮譽,變作金錢納入腰包,豈不自賤?
在何漢忱的潛移默化下,被鄰居恭稱“何太太”的夫人也十分樸素。一直被外婆、外爺帶大的外孫女李玉純(何鳳珍的大女兒)這樣說,我沒見過外婆有什麽裝飾品,耳環、首飾都沒佩戴過。還有一事也許更能說明問題,在何漢忱彌留之際,好多人都勸其家人說,何先生辛苦一世了,把家裏的積蓄拿出來,後事辦得體麵一些吧!當家人說沒有金銀珠寶時,在場者無一人相信,甚至還因此與親戚鬧出了諸多不快。
公元1959年元月30日(農曆己亥年臘月二十二),何漢忱因病去世,走完了無憾的人生。
75載的清廉一生,給社會樹立了人格的豐碑,給我們留下了做人的榜樣!
時至今日,鞏縣兵工廠已經隨著曆史的車輪漸行遠去,但我們追憶它留下的實業理念、工業魅力、技術延伸、知識力量的同時,怎會忘記留守主任何漢忱的無私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