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下午,上了第一節課後,黃花給同學們布置了作業後說;‘老師今天要回趟家。下節課大家自習,做作業,老師得提前走會兒。我已經請了假,同學們有事可以找王老師’。同學們說‘老師放心走吧’。王老師來了,黃花離開。
黃花回宿舍收拾好要帶走的東西,拿著自己的提包走到村外時。大男孩孟福柱也牽著毛驢走過來了。黃花大吃一驚說;‘你,你怎麽來了?’孟福柱靦腆地說;‘老師,咱走小路,比走大路快一多半的時間。毛驢比你走得快。不然你就趕不上火車了。你忘了?你說過有一次你就是這時間走的,到了火車站火車剛剛開走。隻好坐晚上10點多的,到達大穀縣已經11點多了。那麽晚,多危險呀。老師,快上來。’黃花見孟福柱一片赤子之心地要送她,隻好說;‘好,這次就坐了。今後我早點走,就不用送了’。
她從沒騎過馬、驢。還不知該怎麽上馬,孟福柱像抱小孩子一樣把她輕輕地抱上去。這一瞬間,她又聞到了久違的男人氣息。像當年馬金龍的氣味。不香也不臭是一種重重的令你愉悅興奮、充滿青春誘惑的神奇味道。
黃花騎在驢身上,有點害怕。孟福柱說;‘老師,別怕。坐好,夾緊。看遠處,看山,看樹,就是別往下看。有我保護你呢。啊,別怕’。毛驢走得不快不慢穩穩當當。大男孩的手一直扶在黃花的腰部,生怕黃花閃了腰。走了一段小路就進入山上的羊腸小道。遠遠望去真是像腸子一樣的細,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深不見邊,好像與天相連。黃花往兩邊看,綠綠蔥蔥,遮陽閉日,好似進了原始森林。空氣新鮮得讓你隻想不停地口鼻同用,使勁吸,想貪婪地把這清香新鮮的空氣全吞到自己的肚子裏據為己有。
走了一段小路,就聽到了潺潺的流水聲,黃花不由的往下一看;啊,萬丈深淵,她嚇得魂飛魄散‘呀’的叫一聲,急得雙手一抱卻抱住了孟福柱的脖子,臉碰到了孟福柱的臉上。她剛碰即離,太不好意思了。她尷尬得簡直無地自容。
孟福柱卻更緊地使勁抱住黃花堅決地說;‘黃老師,不要動。掉下去就沒命了。這驢的脾氣可大呢。這驢隻聽我的話。你一亂動,它會尥厥子,一下就把你甩下深深的溝底,太危險了。要是把你甩下去,那我就不活了,你可比我重要啊’。
孟福柱怕嚇著黃花,為了緩解緊張的氣氛,又說這毛驢很聰明,有個人家想要磨麵,來他家借毛驢用用。那家人給驢套上磨就用鞭子抽打它,叫它快拉磨。你猜怎麽著?毛驢開始站住撒尿。尿了好半天,剛走了幾圈,就又站著拉屎。一拉又是好半天才把屎拉完,這才慢慢又走開。主人怕磨不完麵,就又打它。當主人過來掃磨盤上的麵時,它對著打它的人撂獗子,一下子就踢到主人的肚子上,疼得主人直不起腰來,躺了好幾天。從此,誰也不借我家的驢來磨麵。
你聽過‘懶驢上磨屎尿多’、‘卸磨殺驢’、‘老牛力盡刀尖死’的成語嗎?大概就是從這裏來的吧?黃花說;你歇後語運用得很好,懶驢上磨------屎尿多、老牛力盡-------刀尖死,都是歇後語。你的作文寫得不錯。將來能當作家。好好學習,再多看點課外書,如小說、散文等。孟福柱說‘歇後語是什麽?老師,你真偉大。你什麽都懂的。’黃花說;‘老太太摸電門------手抖、高射炮打蚊子-----打不著、狗眼-----看人低、聾子的耳朵-----搭配、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懶驢上磨------屎尿多、老牛力盡------刀尖死這些都是歇後語。在下次課上。我會講成語、歇後語的區別和用法。你可不能用偉大來形容我啊。你好好學習,從書上學,從有經驗的人那裏學,你就會跟我一樣懂的多’。孟福柱說;‘老師,你真的很偉大’。黃花趕快打斷他的話題說;‘不,不。咱說點別的,說點別的’。
孟福柱說;‘老師,我養驢多年,其實驢跟人一樣,你對它好,它對你就更好。我村的驢肉、牛肉特別好吃,全國聞名。你聽過一個山西民歌;平遙的牛肉,太穀的餅,清徐的葡萄喜煞人、、、、、其實我們的驢肉更好吃。不過我家是不會卸磨殺驢的。
別人家隻要毛驢幹不動活兒了,就會把驢拉到城裏賣給屠宰場殺驢賣肉。我愛這驢,就像愛我的孩子。它餓了、渴了、累了、病了、、、、你必需關心才行。人家騎馬,我騎驢,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其實,我的驢,我舍不的騎,恨不得是驢騎我才好呢。我家的驢永遠不賣,直到把它養老送終。你別看驢是動物,它可通人性呢。
我村就發生過驢把人踢到山穀裏摔死的事。那是頭老驢,幹不動活了,主人拉著它進城往屠宰場送,路上老驢走得慢,主人是個急性子,就邊趕邊打它說;快點走,走快點,早點進屠宰廠,晚了人家下班了。驢就又快了一點,他們走到了山下是萬丈深穀處,這驢竟然站住走不動了。主人說;怎麽不走了?走,快走。在這深山老林裏不能歇息。走,走啊。說完重重一拳打在驢屁股上。‘啊------’-大聲尖叫聲響徹雲霄。那人被驢尥蹶子尥到山穀裏了。
驢又慢慢地走回村裏了。後來家人見驢回來,才去沿路找到主人,主人早死了。你說,這驢是不是通人性?
牛也一樣,不過牛更是逆來順受。我村的光棍漢特別的多。有個老光棍,養牛養了一輩子,對牛就像對他的孩子一樣熱愛。1958年人民公社化,牛都歸到生產隊。他怕牛吃不好,寧是住在牛棚,在牛棚搭個床睡。1959、1960、1961三年困難時期,人快餓死了,人就偷吃牛的豆餅。牛可聰明了,它的飼料裏沒有豆餅,就會叫聲不斷。隻有給它加上豆餅,叫喚才停歇。
老漢怕人們偷吃牛的飼料就和牛住一起。到了年底,過大年,村幹部研究決定殺一頭牛,給全村每戶分上一斤牛肉。老漢再三央求,別殺牛,求了幹部求村民,最終誰也不聽他的話。都等著到春節每戶分一斤牛肉呢。
殺牛那天,老漢哭得淚流滿麵。牛的眼淚不住地流。人們寧是把老漢架出牛棚。老漢哭的兩眼紅腫,老牛流著眼淚被殺。老漢說;‘唉,人啊人,還是人厲害呀。牛歸了公社集體所有,牛就隻能任人宰割。我把小牛犢喂大了,歸了公,我沒意見。可你們非要殺了它,你們太心狠了。它還不老,正是能幹活的時候啊’。村裏人每戶一斤牛肉,老漢不要牛肉,說吃不下去。隊裏補償了他一些糧食。
黃花說;‘三年困難時期,全國人民都在挨餓,連毛主席也在省吃儉用度難關呢’。孟福柱說;‘老 師,要是1958年不大躍進、不收回自留地、允許農民多養雞、鴨、馬、羊、牛、驢,就不會餓死那麽多人了’。黃花心裏想孟福柱與馬金龍形似心不似。馬金龍就會喊口號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孟福柱卻很有思想。可是自己決不能與學生去談論國家的政策,這是政治、立場問題。
孟福柱見黃花半天不說話,就換個話題說;‘老師,你看我剛才、、、籲
了一聲,驢就站住豎起耳朵等著我,我摸摸它,它就又走了。它可通人性了。我這驢可不是一般的驢,它媽生它可非大勁了,驢臉憋得變了色不說,生產的時間拉啊拉得很長。我爹和我守了它一夜,到天快亮才生出它來。啊呀,它一落地居然能晃晃悠悠地站住。我爹高興的說;奇了,奇了。我養了一輩子的驢,頭一回見剛生出的小驢這麽硬朗,好好喂養吧,將來我家會走 運氣的。
你看它走在這崎嶇不平的羊腸小道上,比人走得還穩當。所以我用驢送你進城,一來比走大路近一多半的時間,二來這毛驢走這道兒是輕車熟路,它走了好多年了,老有經驗了,保你安全。我們山裏人窮,當山上的柿子、核桃、山裏的紅果、大棗等都成熟了時,山裏人為了賣個好價錢,就讓毛驢馱著,走這小路來城裏賣 。早上出來下午回去。
有一回我賣核桃,賣的天黑了才賣完,這可怎麽辦?住城裏吧,也能住起,剛賣完核桃有點錢。可是,我爹我媽會不會興師動眾的進城裏找我?找不到時,還不把他們急死?得,有驢作伴,那就回去吧,不能讓爹媽著急。於是我趕著驢往回走。你猜,它知道天黑了,走路比平時快多了,幾乎是小跑著,我都快跟不上了,它站住等我用頭頂我,讓我騎它呢。上山走在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上,它腳踏實地,健步如飛。人們說老馬識途,我這叫老驢識途。
它可能是怕我害怕,就當了回叫驢。一路上----嗷嗚-----嗷嗚---地大叫著回到了家。 如果它不叫喚,我還真是害怕。夜晚在這深山野林裏,狼、虎、熊、野獸都會有的。也許因為這條路離城太近,人們走捷近,走得人越來越多,白天把野生動物給嚇跑了。
是魯迅說的吧,世上本無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孟福柱停了停又說;‘老師,從你到我村裏來,我和我哥就一直保護著你呢’黃花吃驚的‘啊?’了一聲,孟福柱說;‘老師,你不知道,我們山區的光棍特別多。山裏的姑娘不嫁山裏人,都往山下嫁。平川的姑娘肯定不上山來。平川的姑娘往城裏或郊區嫁。山裏的男人隻能一輩子當光棍。
你來我村教書,真是天仙女下凡了。大家都爭先恐後地看你呢。他們,具體說是光棍們,就在你晚上備課時,他們會爬在大樹上或房頂上偷偷地看你。看你備課、改作業,直到你屋裏的燈滅。有一次,太晚了,還有一個光棍偷看你,被我哥看見了。我哥揍了他一頓。他再也不敢偷看了。我哥的個子很高,力大無比,全村人,誰也打不過他的。我說我們黃老師從外地來咱山裏教書,可不能虧待了這麽偉大的老師’。
黃花立即製止說;‘別用偉大兩個字,不然,我要生氣了。對了,那個特大個兒的青年,他有1米9多吧,他就是你哥?我在村裏見過,不知道是你哥,沒和他說過話,回去謝謝他。他那麽高,應該去打籃球’。孟福柱說;‘打籃球那是城裏人玩的,咱農民玩不起’。黃花說;‘你哥有那麽好的身體,個子又高的驚人,是特殊人才呀,他是很難得的體育人才。你回去叫他在樹上掛個球網,一有時間就練習投籃。將來有省籃球隊來招人,說不定就被錄取了。還有讓他學文化,不能是個文盲’。
孟福柱說;‘謝謝老師,我回去就教他學文化,他上過掃盲識字班,因為他的個子太高,不好意思跟小學生在一個班裏上課。我回去教他再從小學三年級學起吧。其實他很愛學習的,很快就能補上來,如能達到小學畢業的語文水平就好了’。黃花說;‘他愛學習就好,完全可以自學到初中以上的語文水平,遇到問題問問老師就行了 ’。
孟福柱一路上精心地嗬護著黃花,與黃花說著話兒聊家常。可他最想說的一句話卻怎麽也問不出口。人呀,就是愛麵子,常常是越想說的話越說不出口。直到快下山時,他幾次張口後,才忸怩地問黃花;‘老師,你有了相好的了嗎?’
黃花知道這是孟福柱最想知道的問題。也是自己現在不敢想,又不能不想的問題。可是自己還沒想好,該怎麽回答這個比自己小兩、三歲的男學生呢?
她不敢看這個大男孩。不,不敢看這個身強力壯、有思想、誠實可愛又俊美的男青年。她見過他的學生登記表。他才比自己兩小歲。是解放後,新中國掃除文盲、辦識字班,農村、山區不讓有失學兒童,孟福柱才上起了學。上小學一年級時,就已經十好幾歲了。
他們說著話,不覺的已經來到了車站。真快呀,還有20多分才開車呢。黃花要去買票,孟福柱說;‘老師,你等著,我去買’說完飛也似的跑了。真快,一轉眼票就買回來了。6角錢一張。黃花給他錢,他不要。黃花說;‘你不要錢,我就不走了’他隻好拿著。黃花說;‘你回去吧’。他站著未動。黃花說;‘你不回去,我就不走了。快走吧,天黑了’。
孟福柱隻好牽著毛驢離開。黃花望著這個聽話又心細如媽媽的大男孩,心裏泛起了陣陣說不出的愛憐、惋惜的漣漪。好像來送她的人是她的親弟弟,姐姐見了弟弟親。
一聲‘黃老師,火車快來了’黃花一怔,還是孟福柱,他沒走,繞了個彎,遠遠地看著自己。看到火車快來了,才大聲地提醒自己。黃花進站檢了票後,孟福柱還站在那裏不走。火車來了,她上了車,車開了,她見孟福柱還站著呢,她心裏很不是滋味。彷佛站著的人是馬金龍。火車開了,她看到大男孩跟在驢後,正跟著火車奔跑呢。黃花眼睛濕潤了,淚水模糊了她的視力,直到她看不到大男孩了,才把頭從窗口轉回來坐下。黃花沒想到自己的學生孟福柱,還是個大男孩,這麽快就進駐到她的心裏,想離開他,還真有點難舍難分呀。難道日久生情就變成愛情了嗎?愛情是說不出道不明隻有自己難為情?情到深處由不得人啊 。
黃花到家後,爹媽弟弟都等著她吃飯。大家問長問問短的很想知道她的近況。媽說太晚了,明天再說。讓你姐姐早點睡覺。
黃花今晚徹底失眠了。她滿腦子是孟福柱熱辣辣的‘老師,你有相好的了嗎?’期待著的眼光。是啊,我有相好的了嗎?
我,1945年5月出生,孟福柱1947年12月出生。舊社會窮人家把女兒送去當童養媳的比比皆是。女比男大,甚至大五、六歲,女到男家就能幹活,當男孩長成大人時,就早早同居生孩子,早生貴子早得福。解放初期,有個電影叫[小女婿]就是反對封建包辦婚姻的。而現在是新社會,他是我的學生。男老師找女學生的不少。可女老師找男學生的,尤其是女比男大的,還少有。不成,不成。否則,成為天下人談論的笑柄。這是愛情嗎?不,這是日久生情的師生情?不,也不是。唉,奇怪,李好、馬金龍、孟福柱,就是住在她腦子裏趕不走忘不掉的不是親人勝似親人,讓她心動讓她永遠牽掛的人。
找男學生當丈夫是貽笑大方不靠譜的事。哎,我必須盡快離開這裏。李好、馬金龍之後,久違了的愛情,現在,又如熊熊烈火燒得自己焦頭爛額夜不能寐。‘老師,你有了相好的了嗎?’這句話盤踞在腦子裏揮之不去成了思想負擔。我該怎麽回答?還沒有。不,不能這麽回答。有,在那兒?我必須早日離開這裏,該斷不斷,反受其亂。我不能讓孟福拄因為我而魂不守舍地受折磨。男學生愛上女老師,這成何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