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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處女(5)

(2017-11-21 16:03:36) 下一個

黃花進了家,一眼就看見兩個櫃子上的銅拉手、銅合頁、銅鎖、鏡子上的銅花邊等凡是原來有銅的地方,統統被挖掉,變成深深的邊沿不整的空洞了。昔日金光閃閃的家具,如今變得像死人枯顱,瞪著黑洞洞的大眼、張著空洞的大嘴,櫃門失去支撐大開著,裏麵的雜七雜八的東西一目了然。又好像開膛破肚做手術沒縫住傷口還晾著的人體內髒。家裏所有家具都這麽開著。黃花驚奇地看著媽媽。媽媽說;今上午街道辦事處來了兩個女的。她們進門看了又看問;‘你家是地主吧’?我趕緊說‘不是。我男人是貧農。我娘家原來是富農,後來表現好改中農了。一個女的用她濃重的武鄉口音說;你家不是地主就是富農。不然,誰會有這樣好的家具呢。隻有地主老財家裏才能有這麽貴重的家具。你快快把那上麵的銅全挖掉,交去煉鋼鐵。我問她們;貴姓?還是那個女人說;不用問貴姓,我是黨員。全國人民都在大躍進,聽黨的話,多快好省地建設設會主義。難道你不願意響應黨的號召,做出小小的貢獻?說完就揚長而去。 我想人家是黨員,咱得聽黨的話,做小小貢獻,那就趕快挖掉兩個櫃子上的那點小小銅合頁、銅拉手、鑼絲釘。我自己怎麽也挖不動,就叫來隔璧的喬叔叔,才連挖帶扣敲掉的。真是很難敲掉,結果把櫃子給撬壞了,才取下來這麽一點點的銅。撬完後趕緊送到街公所,稱了一下1斤3兩半。登記上你爹的名字了。咱下午再去五金商店買鐵合頁、鐵螺絲再給按上就行了。黃花想不通的是撬掉了銅的,再去五金商店買上鐵合頁、鐵鑼絲安在櫃子上。如果街道辦事處再來檢查看見安上鐵的了,就得再把它撬壞?然後再把鐵釘、鐵鑼絲釘、鐵合頁交去大煉鋼鐵嗎?這麽說來,那就是櫃子必須大開著,隻要安上鐵合頁、鐵鑼絲,凡是鐵的東西必須交去大煉鋼鐵了?黃花突然想起戈美麗的媽媽就在街道辦事處工作,是黨員。她是武鄉縣人,說著一口武鄉本土話,她就是戈縣長的夫人戈美麗的媽媽。來家裏檢查有沒有鐵的這件事,就是她幹的。戈美麗的媽並不知道這就是黃花家。這個大院住著六戶人家,因為離街道辦事處近,街道幹部下基層檢查愛國衛生運動、號召有錢出錢有力的出力來修馬路、開展滅蚊蠅等活動,首先檢查到達的是這個大院。現在櫃子上就這點小小的銅飾品,也已經被挖掉破壞了。早知戈美麗的媽來家裏檢查,我求求戈美麗,請她媽媽放過這一丁點的銅,不要破壞了這麽好的櫃子。唉,多麽的可惜呀,這櫃子是媽媽出嫁時,娘家陪的嫁妝。每年過大年,媽媽總是把櫃子、鏡子、連上銅合頁,擦得像金子一樣金光閃閃。這下好了,全換成鐵的了。銅的可以檫亮,鐵的不用擦了。難道大練綱鐵用銅煉比用鐵煉還煉得好?黃花很想問問戈美麗的媽;挖掉了隻有1斤3兩半重的銅合頁,又去買了快2斤多重的鐵合頁 ,就表示響應黨的號召,為大練綱鐵做貢獻了嗎?想來想去,已經這樣了,還問什麽?沒有意義了。

撿了一星期的廢銅爛鐵後,鐵廠也派人跟著車去撿了。當然是被人家發現了這些小學生在揀他們車上掉下的鐵。還好,鐵工廠沒讓他們退。他們也乘機溜了。家裏的鐵鍋全部上交了,有個小鋼種鍋因為當時放在一個不起眼的旮旯裏,沒被發現。就剩下這一個小的炒菜鍋了。媽媽怕那個自稱黨員的街道幹部再回來檢查發現這個小鋼種鍋,就藏在廁所,上麵蓋上爛席片。等了有好多天,戈美麗的媽也沒有再來檢查。這才敢偷偷拿出來使用。自從家裏大衣櫃上的銅合頁、銅鎖、銅鏡子的銅邊,被戈美麗的媽看見並命令取下上交去大煉綱鐵後,家裏沒有任何一件鐵的東西了。賣鐵時,收購員還把鋁製品等不能煉鋼的雜質揀出來說;‘鋁的鋼的不收,鋁和鋼、熟鐵、薄鋼不能煉鋼’。黃花偷著樂,想家裏還有個小鋼種鍋,這就敢拿出來使用了。家裏還有個大沙鍋,這下好了。可以光天化日下用鋼種鍋煮飯了。再不用把鋼種鍋鍋藏起來或偷著使用了。

學校讓他們五年製的兩個班先上課了。有一天。黃花進了教室,發現戈美麗的媽媽正指揮同學們打掃衛生。一個同學叫李老師,她答應著。黃花本想叫阿姨,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她想阿姨怎麽變老師了?換班主任了?黃花衝她笑笑,就幹起活來。上課鈴響起。李老師自我介紹;‘我姓李。今後就是你們的班主任老師。’李老師說;‘我還是你們的政治課教師。第一節是政治,咱們先上課’。有人舉手說;‘李老師,我是近視眼得坐前麵’。又有人舉手‘李老師我得換換位置’、‘李老師、、、、李老師說;‘最後一節課是班會,到時解決所有問題’。教室裏安靜下來。李老師拿著課本用她那武鄉縣的本地土話大聲地念;‘什麽是政治?政治就是生[參]與國事,指抖[導]國家運動、、、、、、’她把參字念成了人參的參字的讀音。教室裏哄堂大笑起來。同學們七嘴八舌地喊;‘不對,是參與,不是生與。在這裏不念人參的參,這是個多音字’。又有一個同學叫嚷;‘李老師吃人參吃得多了,隻知道人參好吃就把參與念生與了’、‘哈哈、哈、哈、連字都不認識就能當老師’?‘真是個半文盲’。教室裏轟動起來,說話聲、譏笑聲響成一片。李老師的課沒念了幾句,就被學生們奚落她的話打斷了。李老師開始顯得很尷尬,但是她也被笑話她的學生激怒了。她的臉由紅變白,她大聲又很嚴厲地說;‘說我吃人參的同學,你給我站起來’大家轉頭看向那個同學。李老師氣呼呼地接著說;‘站起來。敢說不敢當。逞什麽能?害怕了,不敢站?’這麽一激,說這話的學生忽地站起來了。他歪著個腦袋,眼睛也斜著,一眨一眨地藐視著李老師,一付小看李老師又不服氣的樣子。李老師說;‘你看見我吃人參了?你是什麽出身?地主、資本家?還是右派? 國民黨啊。我課後查查你的家庭出身?是不是你很懷念地主富農天天吃人參燕窩的舊社會。老師是念錯了,錯了就改,不就行了。我可以告訴你們;我沒上過學,一天學也沒上過。我是個文盲,不是半文盲而是地地道道的文盲。我家是雇農,從小受地主富農的剝削和壓迫。我是吃草根樹皮長大的。我是無產階級,無產階級是人類最偉大的階級,是領導一切的階級。我是共產黨員,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你懂不懂?’當聽到她說自己是共產黨員,同學們驚歎了一聲。李老師長長出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說;‘我們在毛主席、共產黨的領導下,出生入死,提著腦袋幹革命,打敗了日本鬼子,推翻了壓在人民頭上的三座大山。吃人的舊社會被勞動人民徹地推翻。天下窮人得解放,你們才有了今天的幸福生活。為了無產階級專政勝利,紅色的江山永不變色,黨派我們來占領無產階級的教育陣地 。無產階級不戰領,就會被資產階級所占領。我就是黨派來插無產階級紅旗,拔掉資產階級白旗的紅旗幹部。怎麽,不服氣?是不是?’教室裏的烏煙瘴氣頓時消散了。李老師一席話鎮住了調皮倒蛋的學生。站著的學生歪著的頭低下了。可能他的出身是地主、富農、資本家、反動派、反革命、、、、、、?或是右派分子的兒子?同學們懷疑他肯定是怕查他的出身,所以膽卻了。直到下課鈴響,老師也沒讓他坐下,他也不敢坐下。快上第二節數學課,當班主任李老師離開了教室,他才敢坐下聽課。一個同學悄悄說他的父親是基督教徒。基督教可是美帝國主義的教,是我們的敵人呀。他當然不敢放浪形骸,想說什麽就說什麽。通過這次第一節政治課,老師連連被學生糾正著課文中念錯了字的教訓後,在以後的政治課幾乎全是同學們自己默讀政治課本 。因為自稱文盲的李老師根本念不下一篇課文來。李老師還理直氣壯地說;‘我是文盲,掃盲識字後才認識的字。我是黨派來插紅旗拔白旗的’。每當上政治課,李老師往那一坐,同學們都悄悄看書。李老師總是把學生犯錯誤上綱上線地歸到政治上來,李老師一張嘴,先問;‘你,什麽出身?地主、富農還是資本家?’同學們小小年紀就知道千萬不要犯錯誤,否則老師就會連係到政治上追根究底不放棄。就是出身好的人犯了錯誤,也會被追查是跟那些政治上有問題的壞人學懷的。李老師教育學生處處突出政治,但是她又很講迷信。她常常對同學說;‘你們要多做好事,不做壞事。好有好報,惡有惡報。若是不報,時間未到。做了惡事,死了變成鬼閻王爺就會將你下地獄、用火烤、用籠蒸,讓你受苦刑贖你犯下的罪’。搞得同學們神經兮兮的。老師說了世上有鬼,那就是有鬼。可同學們有的說世上有鬼,有的說根本就沒有鬼,可誰也沒有見過鬼。誰也不敢去問李老師到底有鬼沒有鬼?因為同學們都是很怕她的。她是專門來學校拔白旗的。戈美麗常常洋洋得意地玄耀說;某某老師想入黨向她媽匯報思想、某某老師正在接受監督改造,爭取早日摘右派帽。某某老師是舊社會過來的人,滿腦子資產階級思想,說過什麽‘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等等反動言論。別看他們是什麽北大、清華的高材生,他們走得全是資產階級的白專道路,而我們的教育方針是;培養又紅又專的共產主義接班人。不對他們進行改造是不行的。這樣一來,大家認為那些教學水平高的老師就是隻專不紅的白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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