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走遍千山萬水，隻為尋找初心。
如果說摩洛哥最有文化的古都是菲斯(Fez)，那位列第二的則是馬拉喀什(Marrakech)。菲斯是阿拉伯人和摩洛哥原住民柏柏爾人混血後建立的首都，而馬拉喀什則是柏柏爾人建立的首都。自從馬拉喀什問世以來，它跟菲斯便有著螺旋般的互動。隨著王朝的更迭，兩座城市的地位也如潮汐般起伏。那麽，馬拉喀什是什麽時候來到人間的呢？
馬拉喀什
馬拉喀什
史學家們說是1062年，由從突尼斯來的柏柏爾人塔什芬大帝建立。這位大帝是穆拉比特王朝的第二位君主，但他卻是第一位統治摩洛哥全境的君主。此時，伊比利亞半島上基督教的“收複失地運動”正在萊昂國王阿方索六世的帶領下如火如荼地進行，半島上的穆斯林被打得節節敗退。就是這位塔什芬大帝在1086年率軍跨過直布羅陀海峽，在薩拉卡戰役(Battle of Sagrajas)中大勝基督徒，把自己王朝的邊界擴展到西班牙的安達盧西亞。而塔什芬大帝的繼承者在1108年的戰鬥中再次打敗阿方索六世，還殺死了他唯一的兒子和繼承人。可見，這個王朝的開國前三位蘇丹多麽強悍。
不過，考古學家們說，自新石器時代以來，馬拉喀什就有柏柏爾人居住。在柏柏爾語中，馬拉喀什是“神的土地”之意。直到今天，摩洛哥在波斯語、巴基斯坦國語的烏爾都語和其它南亞語言中都被稱作“馬拉喀什”，就連歐洲很多語言中關於摩洛哥的翻譯也源自馬拉喀什這個名字。難道“馬拉喀什”是神的語言？或者是神的應許之地？
馬拉喀什
馬拉喀什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它在緊鄰阿特拉斯山脈(Mount Atlas)的山穀中。這個東西走向，長2千多公裏，最高峰為4千多米的山脈把摩洛哥“攔腰截斷”，也把地中海和撒哈拉沙漠分隔開。但馬拉喀什既可以迎接地中海暖風的吹拂，也可以摒棄撒哈拉沙漠吹來的塵沙，城市北邊還有一條名為坦西夫特的河流(Tensift River)緩緩流過。北非最高山脈阿特拉斯的積雪，滋養了這條河，也滋潤著馬拉喀什這塊土地，使其成為植物種類豐富的綠洲。 一年四季，花園裏的香橙樹、無花果樹、石榴樹和橄欖樹等都爭先恐後展示著它們的色彩和果實。也許因為馬拉喀什的神奇，因而從中世紀到20世紀初，摩洛哥整個國家都被稱為“馬拉喀什王國”，也被稱為“沙漠的女兒”。
但這個偉大的稱號卻跟穆拉比特王朝沒多大關聯。雖然塔什芬大帝的開疆拓土讓王朝的軍事實力達到了曆史上的巔峰，但當在位37年的他離開人世，他的繼承者在大敗阿方索六世後，穆拉比特王朝便進入了下行通道，安達盧西亞的領土不斷被基督徒蠶食，最終這個持續了不到100年的王朝隨風而逝。
馬拉喀什
馬拉喀什
不過，此王朝的塔什芬大帝和他的兒子阿裏·本·優素福卻為馬拉喀什的“樣貌”立下了汗馬功勞。他們建立了清真寺和一座防禦工事及至今保存完好的赭紅色城牆，也修建了灌溉係統，並應用了坎兒井技術，還在坦西夫特河上建造了首座橋梁，為馬拉喀什塑造了未來幾個世紀的城市布局，並讓它迅速成為馬格裏布和撒哈拉以南非洲的貿易中心，以及文化和宗教中心。自塔什芬大帝占領安達盧西亞後，來自安達盧西亞的工匠們便把以雕刻圓頂和尖拱為特征的摩爾風格引入了馬拉喀什，在這裏摩爾風格與撒哈拉和西非的設計相融合，創造了一種獨特的摩洛建築風格。因為外牆和城中很多建築物都是用紅砂岩建造的，因此馬拉喀什又被稱作“赭紅色之城”。
幸運的是，接替穆拉比特王朝的也是柏柏爾人，新王朝也定都在馬拉喀什，兩個王朝都在去“阿拉伯化”。這等於說，新王朝換湯不換藥，馬拉喀什在名為穆瓦希德的王朝手中走向了第一個鼎盛時代。這個建於1147年的王朝在其統治的前半個世紀內，不僅征服了馬格裏布的大部分地區，而且把穆拉比特王朝在安達盧西亞失去的土地全部奪了回來，包括馬德裏和托萊多兩座名城。在1195年的戰鬥中，王朝的蘇丹還率軍擊敗了基督教的30萬大軍，有一半基督徒在戰鬥中喪生。
馬拉喀什
馬拉喀什
接管安達盧西亞後，蘇丹把其在安達盧西亞的“指揮中心”從今天西班牙的科爾多瓦遷到了塞維利亞，並在那裏修建了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的吉拉達塔和塞維利亞王宮及其它大型工程，這是該王朝的第二首都。可以說，沒有穆瓦希德王朝，就沒有今天多元的塞維利亞。科爾多瓦和塞維利亞，我們都去過，當時就特別喜歡融合了伊斯蘭和基督教建築風格的這兩座城市。
憑借著安拉的護佑，憑借著從開疆拓土中獲得的戰利品和被占領地區的財富以及從貿易中獲得的金錢，穆瓦希德王朝的蘇丹們開始大力營建新都馬拉喀什，新的清真寺和花園及城堡和宮殿陸續被修建，供水係統也得到了改善，他們還建造了水庫來灌溉花園。物質的繁榮帶動了文化的發展，該王朝的建築藝術、哲學和科學研究等都如百花般綻放，許多從安達盧西亞來的著名學者也在馬拉喀什的皇宮任職，這些都促成了馬拉喀什在12世紀後期走向巔峰。更重要的是，這個王朝的蘇丹讓柏柏爾人從遊牧生活轉為都市生活。
馬拉喀什
馬拉喀什
可是，盛則必衰。當基督教聯軍在1212年的托洛薩會戰(Battle of Las Navas de Tolosa)中大敗穆瓦希德王朝的軍隊後，此王朝便一蹶不振。這場被視為“收複失地運動”和中世紀西班牙重要轉折點的戰役不僅是伊比利亞半島上最後一次基督教與穆斯林軍隊的大戰，也加速了穆斯林勢力在伊比利亞半島和馬格裏布的衰退，更是穆瓦希德王朝滅亡的導火索。
禍不單行。被基督徒胖揍的穆瓦希德王朝在摩洛哥境內也鎮不住場了，反對勢力步步緊逼，王朝在苟活了半個多世紀後，被同是柏柏爾人的馬林王朝替代。不過，首都卻被搬回了菲斯，馬拉喀什200年首都的地位暫時告一段落。雖然馬拉喀什在接下來的兩個世紀裏沒有以前那麽風光，但它貿易樞紐的地位已被奠定，馬林王朝的君主們依然在建設它，馬拉喀什現存的著名教育中心就由該王朝建立。
馬拉喀什
馬拉喀什
在這個王朝統治後期，世界曆史也在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明朝的太監，同時也是一位穆斯林－鄭和在1405年到1433年間已經進行了七場大規模的遠洋航海，足跡延伸到印度次大陸、阿拉伯半島和東非等地。葡萄牙被稱為“航海之父”的恩裏克王子占領了穆斯林擁有的貿易重地，有著“非洲各城市之花”美譽的休達。之後，葡萄牙開啟了地理大發現的偉大時代，開始入侵摩洛哥，並開啟了奴隸貿易的新時代。而歐洲的文藝複興正如仙女散花般展開，曾經風光無限、輝煌燦爛的伊斯蘭文明終究會被掩埋在基督教文明的芳草之下。
不過，這還需要假以時日。在馬林王朝，一股穆斯林勢力在真主之劍的護佑下，於公元1453年攻克了基督教的聖地－東羅馬帝國的君士坦丁堡，建立了持續600多年的奧斯曼帝國。君士坦丁堡的陷落，讓歐洲人失去了心中的明燈，打了百年的英法戰爭也在同一年結束。歐洲即將重整旗鼓，展開對穆斯林的持久戰，而馬林王朝眼睜睜地看著這些曆史大事發生在它的身邊，卻無法參與其中，一步步敗退，最後在1465年拱手把王朝讓給柏柏爾人建立的瓦塔斯王朝。
馬拉喀什
馬拉喀什
雖然這個同樣定都於菲斯的王朝存在了80多年，但它對馬拉喀什的貢獻卻幾乎為零。究其原因，並不是該王朝不想建設馬拉喀什，而是心有餘力不足。在其統治期間，它僅僅控製了北部摩洛哥，根本沒有能力染指安達盧西亞。而且在此王朝建立的第20年，即1492年，西班牙僅存的格拉納達王朝便被基督徒滅掉了。這意味著，伊比利亞半島上持續了7個多世紀的“收複失地運動”正式宣告結束。同一年，西班牙女王資助的哥倫布發現了美洲，世界上第一個“日不落帝國”－西班牙帝國此時正處於黎明破曉前的黑暗中，它即將帶著萬丈光芒走入摩洛哥和全世界。
就在西班牙帝國滿世界建立殖民地，逐漸走向黃金時代時，穆斯林建立的奧斯曼帝國也走入了鼎盛時代。此時的蘇萊曼大帝把手伸向了地中海，還占領了摩洛哥以東，包括突尼斯和阿爾及利亞等在內的大片土地，並與法國的弗朗索瓦一世眉來眼去，共同對付西班牙帝國。就在這三股強權鬥得熱火朝天之時，摩洛哥南方的阿拉伯勢力卻在崛起，他們於1554年推翻了舊王朝，統一了摩洛哥，建立了薩阿德王朝，定都馬拉喀什。在新王朝建立前，扼守貿易路線關口的馬拉喀什就在這些阿拉伯人手中，葡萄牙人試圖在1515年對其進攻，但未果。
馬拉喀什
馬拉喀什
在這個王朝，出現了一個狠角色，他就是“三王之戰”後撿漏的艾哈邁德·曼蘇爾，馬拉喀什在他統治期間再次迎來了盛世年華。作為家中的第三子，沒有繼承大統的他差一點跟他二哥一起被接替王位的長兄殺掉，他們兩兄弟跑到奧斯曼帝國控製的阿爾及利亞和君士坦丁堡才躲過了大劫。當接替長兄王位的二哥去世後，二哥有繼承權的兩個兒子也在“三王之戰”中喪命，但這場大戰卻以摩洛哥勝利而告終，摩洛哥還俘虜了大量葡萄牙貴族。曼蘇爾的命太好了，不僅在1578年撿了一個王位，還拿到了葡萄牙贖回俘虜的巨額黃金。這場戰役是葡萄牙由盛轉衰的轉折點，卻是馬拉喀什騰空崛起的時間點。
這位在奧斯曼帝國接受過伊斯蘭宗教和世俗科學教育的蘇丹是一個手腕高超的外交家，他“身”在奧斯曼帝國，“心”卻在基督教世界。憑借著摩洛哥地處馬格裏布、地中海和撒哈拉以南非洲貿易樞紐的地位，曼蘇爾的王朝跟歐洲的貿易做得風生水起，賺得也是盆滿缽滿，還和英國結成了海上聯盟。首都馬拉喀什跟著“水漲船高”，豪華的宮殿被修建，被毀壞的古跡等也被修複。但曼蘇爾也不得罪他的宗主國奧斯曼帝國，每年仍對帝國的蘇丹進貢，得以保全自己的王朝。在這位高手統治期間，摩洛哥宗教寬容，科技進步，藝術也繁榮，這些都讓曼蘇爾成了文藝複興時代後期世界舞台上的重要一員，也讓他對摩洛哥的未來發展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有人甚至說，在其前後的幾十年內，整個北非都找不到摩洛哥這樣的土地。
馬拉喀什
馬拉喀什
不管這句話有沒有言過其實，馬拉喀什貿易中心的地位都不可撼動，即使在曼蘇爾死後王朝陷入內亂，最終被阿拉維王朝於1669年接替仍是如此。蘇丹穆罕默德三世為了給馬拉喀什找一個出海口，還特意在大西洋海岸修建了我們最喜歡的索維拉城。而該王朝最大名鼎鼎的蘇丹穆萊·伊斯梅爾在17世紀特意把七位聖人的墳墓移到了馬拉喀什，使其成為了伊斯蘭教蘇菲派朝聖者的聖地。1867年以前，歐洲基督徒隻有獲得蘇丹的特別許可才可以進入這座城市，也許他不想讓基督徒搶了這裏的貿易份額吧。貿易中心和朝聖地這兩者的疊加，讓馬拉喀什想不“火”都不行呢。
太繁華、太富裕的結果就是容易被“虎狼”國家惦記。曾經葡萄牙想占領這裏，結果被穆斯林打得“內髒”出了血；西班牙也要來“啃”一口肥肉，結果馬拉喀什用重金擺平。但在1907年，法國以自己的一個醫生在馬拉喀什被謀殺為借口，占領了它並殖民這裏差不多半個世紀。作為多個王朝的首都，馬拉喀什呈現出了“複雜又豐富的靈魂”，而我們對這個古都的巡禮，就從法國人為馬拉喀什寫就新篇章的外城開始。那裏是人間煙火最璀璨的一朵；那裏是歲月清淺最純粹的一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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