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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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行印度(20)－佛祖的道場

(2023-10-26 06:14:35) 下一個

人人都知恒河是印度的母親河，它在印度人心中的地位就像黃河在中國人心中的地位一樣。可是跟中國不一樣的是，印度的恒河邊誕生了很多聖城，比如我去過的瑞詩凱詩(Rishikesh)和瓦拉納西(Varanasi)。瑞詩凱詩是瑜伽修行者的世界首都，而瓦拉納西則是占有印度人口70%的印度教徒的世界心髒。為什麽恒河流經印度1/3的國土麵積，偏偏瓦拉納西會成為印度教徒心目中的第一聖城呢？

因為這裏是印度教三大主神之一的濕婆神的居住地。是他讓從西北向東南流的恒河在瓦拉納西附近突然轉向，變成從南向北流，再變成從西向東流，從而孕育出了千年古城瓦拉納西和它下遊孔雀帝國的首都華氏城，即今天的巴特那(Patana)。因為法力無邊的濕婆神，瓦拉納西變成了來世、人間和冥界的臨界點，此地的恒河也變成了最能洗去凡人一生罪惡的救贖之河。《孤獨星球》上說：“瓦拉納西是印度的精神之都，即使你在這裏隻停留片刻，也會瞥見印度的靈魂。”

鹿野苑

瓦拉納西的“位高權重”，讓它整日人山人海，這種朝聖盛況我在瑞詩凱詩和巴特那都沒看到。有人說，在100萬人口的瓦拉納西，有1500多座廟宇，而最著名的就是鑲金的濕婆金廟(Shri Kashi Vishwanath Temple)。我第一天去的時候它恰巧關門，第二天早上，我沒有先去這裏，而是花250盧比，3美元左右坐突突車去了離它9公裏遠的鹿野苑(Sarnath)。為什麽我要來這裏呢？因為此地是佛陀釋迦牟尼涅槃之後的首次布道地。當他開悟後，立刻來到了鹿野苑，給他的5位弟子講解佛法。待他們頓悟後，就身披袈裟，成為了世界上最初的佛教僧人。因此，鹿野苑是佛教在古印度的四大聖地之一，還是印度國徽圖案的取樣之地。

也許是佛教在印度已不占主流的原因，所以我上午9點到這裏時都沒有遊人。此地的環境比恒河邊人潮湧動、髒亂差的瓦拉納西老城好得多。道路寬闊，森林密布，有點兒像新德裏的顧特卜塔周邊。因前一天晚上下過雨，因而此時的空氣既清新又涼爽，一點兒也不熱，隻是濕度很大。我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好像要把我在瓦拉納西吸進肺裏的汙濁空氣都替換出來。雖然今天鹿野苑以佛陀布道地而聞名，但此地和瓦拉納西老城在公元前6世紀，卻都是迦屍國(Kasi)的領地。那時的古印度，正處於十六國時期，也稱列國時代(B.C.600－B.C.300)。

鹿野苑

之所以會出現列國時代，是因為公元前517 年波斯第一帝國的大流士占領了印度河西岸和印度河下遊的東岸，曾在此定居的雅利安人不得不把重心向恒河流域轉移。在長期的征戰過程中，一些部落逐步被鄰邦吞並，最後形成了列國時代。這個持續了300年的列國時代的很大一部分都跟中國的戰國時代重合，它也是一個“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時代，佛教就是在這個時代應運而生的。而梵語中意為“光的城市”的迦屍國(B.C.六世紀－B.C.322)如一隻幸運的小船，漂浮在繁花似錦的列國時代中，成為南亞次大陸的八大商業城市之一，其首都瓦拉納西是十六國中最富裕的城市。

經濟的發展，帶來了文化的繁榮。在迦屍國國王的支持下，佛教在鹿野苑附近傳播開來，成為了吠陀學和世俗教育的中心。當孔雀帝國(B.C.322－B.C.184)的阿育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後，佛教成了帝國的國教，鹿野苑也逐漸成為了重要的藝術中心，在笈多王朝(319－550)時達到頂峰。即使笈多王朝已隨恒河水融入了曆史的大海中，鹿野苑的盛況也未改變。它的富足曾被公元7世紀從唐朝來的高僧玄奘記錄在了他的《大唐西域記》裏：“婆羅痆河東北行十餘裏，至鹿野伽藍。層軒重閣，麗窮規矩。僧徒一千五百人，並學小乘正量部法。大垣中有精舍，高二百餘尺。上以黃金隱起作庵沒羅果。石為基階，磚作層龕。翕幣四周，節級百數。皆有隱起黃金佛像。精舍之中，有鍮石佛像。量等如來身，作轉法輪勢”。

鹿野苑

鹿野苑答枚克佛塔

鹿野苑

可惜啊，玄奘筆下的鹿野苑已不複存在。當公元8世紀，整合了婆羅門教、佛教和耆那教的印度教橫空出世的時候，佛教便步入了下坡道。還有人說，“婆羅門教以兄弟的擁抱而殺滅了佛教”，因為佛陀變成了婆羅門教，之後演變為印度教三大神之一的毗濕奴神的一個化身，而最終讓佛教在鹿野苑奄奄一息的是穆斯林於公元12世紀的大規模入侵，它們之後在古印度的大部分土地上建立了德裏蘇丹國。幸好這些穆斯林還沒有把鹿野苑夷為平地，讓今天的我們還能看到佛教在此地的星星點點。

顧名思義，鹿野苑一定跟鹿有關。在印地語中，它意為“鹿王”；在梵語中它意為“鹿園”，後又意為“聖者降臨之地”。哪個聖者？是佛陀嗎？可能吧。佛陀在菩提迦耶(Bodh Gaya)成佛後便來到此地給5個大弟子講法，這次講法在佛教書裏被稱作“初轉法輪”。同時他還在這裏成立了第一個包括佛寶、法寶和僧寶在內的佛法僧。還有人說，這個聖人是耆那教的第11位神人，他曾在此地修行，因此鹿野苑也是耆那教徒的聖地。

鹿野苑

經過曆史的摧殘，今天鹿野苑這個聖地隻剩下了遺址，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阿育王建的答枚克佛塔(Dhamekh Stupa)。有學者說，此佛塔受到了印度教三大主神之一濕婆神男性特征林迦(Limgam)造型的影響，林迦在解剖學上是一根陰莖位於陰道內的形象。在《大唐西域記》中，磚石建造的它被描述為高39米，是一個兩層圓筒狀的建築，四周被石欄環繞，有四座大門。不過，今天的它一座門也沒有，都被伊斯蘭大軍的炮火轟沒了，隻能看見塔身八麵內凹處刻著的佛龕和殘存的花草、人物、飛鳥和幾何圖形的雕刻。另一個重量級的遺跡是原來高10多米的阿育王石柱，它是阿育王為紀念佛陀初轉法輪而修建的。底部是馬牛鹿的圖案，頂端雕有精美的獅頭像，這個獅頭像用在了印度國徽上，現在隻留下了底座，柱頭進了附近的考古博物館。建於笈多王朝的詔堪袛塔(Chaukhandi Stupa)也是一處古跡，據說佛陀的五位弟子曾在這裏打坐修行，佛陀也在這裏第一次見到他們，頂端的八角亭由莫臥爾帝國的君主所建。

除了這些失去了原來宏大氣勢的遺跡外，鹿野苑還有20世紀建的花園般的泰國寺廟、擁有佛陀雕像和祈禱輪的西藏寺廟，以及佛陀居住過，內有30米高塔和一棵菩提樹的根本香室精舍(Mulagandhakuti Vihara)等。我在這些跟中國很像的寺廟中流連忘返，感謝佛祖帶給我的靈魂的覺醒。雖然我不舍得離開鬱鬱蔥蔥的鹿野苑，可瓦拉納西聖城重頭戲的濕婆金廟(Kashi Vishwanath Temple)我還沒看到，於是我打突突車回到了破破爛爛的瓦拉納西老城。不過，我沒直接去濕婆金廟，而是去了網上推薦的自助餐廳。等我費了半天勁找到後，發現這家餐廳隻有晚上才提供自助餐。沒辦法，我隻能花8美元點雞肉把肚子填飽，但這家餐廳的Butter囊特別好吃，吃完後他們還給我送來了洗手水。

鹿野苑

餐廳離濕婆金廟不遠，我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回顧瓦拉納西聖城的點點滴滴。有人說，此城建於5千年前。當濕婆神從西藏的岡仁波齊山修煉瑜伽大成後，便從瑞詩凱詩下到恒河平原，並住在瓦拉納西，因而瓦拉納西在用梵語寫成的印度教宗教文本中有一個別名，即“永不被濕婆神拋棄”。還有一個神話說，濕婆在跟印度教另一大神梵天的衝突中，砍下了梵天五個頭顱中的一個。當他以勝利者姿態帶著梵天的頭顱走到瓦拉納西時，頭顱突然從濕婆手中掉到了地上，消失不見，這個頭顱變成了婆羅門教中的最高種姓婆羅門，因而瓦拉納西成了印度教的聖城之首。

不知道是因為濕婆神的護佑，還是梵天的神功，反正瓦拉納西是印度唯一從古自今保持重要商業地位的城市。在玄奘的《大唐西域記》中，它被描述為“居人殷盛，家積巨萬，室盈奇貨。氣序和，榖稼盛，果木扶疏，茂草藿靡”。瓦拉納西如此重要，以至於印度教徒以到此地朝拜作為一生的目標，而他們的朝拜地，無疑時濕婆金廟。

鹿野苑

但是金廟什麽時候建成的，不愛修史的印度人也沒留下太多記錄。有人說它在公元前7世紀成書的《往世書》中被提及，然後就沒下文了。之後人們隻知道它不斷被毀，又不斷被建，最後一次被拆除是在17世紀把莫臥兒皇帝推向頂峰的奧朗則布時期，他在其上建立了一個清真寺。等莫臥兒皇帝如行屍走肉般時，濕婆金廟再次浮出水麵，此時已經是1780年了。當錫克帝國(1799－1849)步入巔峰階段時，一個王公給該廟捐贈了1噸黃金，用於建造寺廟的圓頂，金廟隨之得名。

我沒想到，這個在印度教徒心目中的至尊金廟讓我受了太多的罪。第一天來來去去折騰了我半天沒進去，第二天我到的時候又不是一帆風順。待我找到服務中心後，售票員讓我坐在椅子上等，說要我等導遊來，我不明白去近在咫尺的寺廟要什麽導遊，她說外國人必須跟導遊去。我等了半天，沒等到導遊，卻等到了一個從挪威來的大帥哥，他說他工作的紙業公司在印度有分公司。我們閑聊了半天，導遊才來，把我們的護照要去登記，並讓我們付600盧比，7美元多的門票。奇葩的是，登記處不是售票處，我們得到另外一個窗口去付現金。

瓦拉納西

這也算了，導遊說濕婆金廟不允許攝影，除了錢以外都不讓帶，要把手機和個人物品留在保管箱裏。我不放心護照，所以隻把手機和雨傘存了進去。還沒走進金廟，天空就開始飄小雨。經過有層層荷槍實彈警察把手和有嚴格安檢的大門後，我剛把鞋和襪子脫下來，小雨就變成了瓢潑大雨。我踩著濕滑的白色大理石一溜小跑鑽進了第二道安檢的帳篷，這裏有女警察搜包，結果可以自動開鎖的車鑰匙都不讓帶進去，這是我經曆的世界上最難進的景點。好不容易導遊幫我存好了，但瓢潑大雨卻一點兒停的意思都沒有，我不一會兒就變成了落湯雞。幸好雨是溫的，要不然，我不確定會不會感冒。濕婆神，你對我太好了吧。

我在大雨中環視著金廟，發現它的名聲遠比它的麵積大得多。金廟裏麵很小，像一個四合院，地上鋪著白色大理石。除了金廟外，還有一些較小的神殿，供奉著不同的大神。不過，所有的神殿都不如金廟吸睛。金廟上雕刻著精美的花紋，從中部的圓頂到插著旗幟和三叉戟的尖頂全部用黃金打造。雖然它在陰雨中沒有閃爍出耀眼的光芒，但它靚麗的外表卻不能不讓人心動。四合院中人頭攢動，信徒們全然不在乎如注的大雨。他們穿過隻允許一人通過的護欄，把牛奶和鮮花遞到祭司手中，然後用右手摸一下金廟大門的上方，再摸濕婆神男性象征的林迦雕像，最後由祭司把林伽身上橘紅色的粉塗在額頭上，儀式就結束了。不是印度教徒的我，兩手空空進了殿，看著祭司把鮮牛奶倒入濕婆殿中，覺得很浪費。

瓦拉納西

令我不解的是，這場大雨似乎專門為我和那個挪威帥哥下的。當我們連跑帶顛回到售票中心時，雨竟然停了。挪威帥哥對我抱怨，說印度各種的無條理和髒亂差，並說在印度隻待一個星期就已足夠。雖然我不能完全苟同他的看法，但我的雙眸大部分時間是痛苦的卻是事實。當我不想在髒水中行走，打了一個人力車回酒店時，我又看到了男人在馬路邊小便。這個在《大唐西域記》裏被描述為“天祠百餘所，外道萬餘人”，是恒河文化集大成之地的瓦拉納西，什麽時候能夠再現“如今收拾歸來，依舊水連天碧”的盛景呢？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從鹿野苑和濕婆金廟回來的我，心靈是快樂的。我帶著這份欣喜，一路南下，到佛教誕生地的菩提伽耶(Bodh Gaya)，去聆聽佛祖的箴言；去叩拜佛祖的神靈。

瓦拉納西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