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走遍千山萬水，隻為尋找初心。
與敘利亞和以色列接壤的黎巴嫩，一聽名字就讓很多人頭大。而讓這些人頭大的原因，不僅僅因為黎巴嫩的鄰居個個都是“惹禍”的主兒，還因為黎巴嫩自己本身就是戰亂和動蕩的代名詞，其國內由伊朗資助，旨為消滅以色列的真主黨至今還被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和阿拉伯國家聯盟等列為恐怖組織。今天，美國駐黎巴嫩大使館的網站上赫然寫著，如果你的護照上有去過以色列的記錄，那你在入境黎巴嫩時，除了會被拒入以外，還有可能麵臨被捕的命運。但就是這樣一個是非之地，我卻要跟我旅居加拿大的發小兒一起勇闖“虎穴”，這是為什麽呢？
朱拜勒
朱拜勒
因為這裏藏著文明的密碼。可是，我要從哪裏開始解鎖這文明的密碼呢？先從《聖經》開始吧。單從文學性上來說，《舊約》比《新約》好得多，語言也更美。如果說《新約》是敘事體，那《舊約》則是散文體。看完這兩本聖書後，我覺得我都要大徹大悟了，似乎真的做到了德國著名哲學家叔本華所說的“靈魂的覺醒”。
在《聖經》中，特別是在《舊約》中，黎巴嫩的名字被反反複複地提到，隻不過，它被翻譯成了利巴嫩。這個利巴嫩跟今天黎巴嫩的版圖不同，它又被稱作利巴嫩山。此山南起被亞曆山大大帝滅掉的推羅(Tyre)，然後從推羅沿地中海東岸北上，經過《聖經》中大名鼎鼎的城市西頓(Sidon)，最後到達北部的黎巴嫩和敘利亞邊境，綿延約180公裏。這片區域即是傳統的黎巴嫩。
很多人都知道，《舊約》主要是寫以色列的，但在書中，利巴嫩的“輩分”卻比以色列的高很多很多。大洪水後，挪亞生了三個兒子，其中兩個是含和閃。含的孫子是利巴嫩境內的西頓，而閃的後代雅各，也就是以色列，在西頓10代後才出現。也就是說，當利巴嫩“出世”的時候，以色列的“魂兒”還不知道在哪兒飄蕩呢。
《聖經》中的腓尼基
朱尼耶
朱尼耶
利巴嫩的“咖位”，讓它的身影在《舊約》中頻頻顯現。每當全能的上帝耶和華允諾以色列人時，他都要捎帶腳兒帶上利巴嫩。比如，“凡你們腳掌所踏之地都必歸你們，從曠野到利巴嫩”，以及“利巴嫩的榮耀都必一同歸你”，還有“以色列必如百合花開放，如利巴嫩的樹木紮根。以色列人必發旺像葡萄樹，他們的名聲必像利巴嫩的酒”。
書中的利巴嫩，一看就是佳美豐盛之地。在讚美純潔愛情的《雅歌》裏，新婦被比作了利巴嫩流下來的溪水，她的鼻子被比作了利巴嫩塔，衣服上的香氣被比作了利巴嫩的香氣，而男子腿的形狀則被比作了利巴嫩的香柏樹。詩中還說：“我的良人哪，我們以香柏樹為房屋的棟梁”。這香柏樹是利巴嫩特有的，象征著榮美和高貴，也象征著威嚴和能力，至今還出現在黎巴嫩的國旗上。
如果說《聖經》中描述的是空中樓閣的利巴嫩，那看看今天黎巴嫩的地理位置，或許我們就應該相信利巴嫩為什麽會常常出現在《舊約》中了。它位於史學家們所說的人類文明起源地的新月沃地上，這個新月沃地的東部是伊拉克所在的美索不達米亞平原，西部則是涵蓋了今天黎巴嫩、以色列、巴勒斯坦、敘利亞和約旦在內的黎凡特。
敘利亞邊境
敘利亞邊境
敘利亞邊境
名滿世界的的黎凡特，最先源於古羅馬人對這片區域的稱呼。它在拉丁語中意為“日出之地”。作為連接亞非歐的戰略要道，黎凡特跟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一樣，自古就是財富的中心，也是一個四戰之地。曆史上它周邊和歐洲的強權君主，從公元前2千多年的阿卡德帝國開始，就沒有一個放過這裏的。但讓黎凡特內的黎巴嫩揚名天下的卻不是這些強權君主，而是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腓尼基人。是他們，創造出了影響人類曆史的腓尼基文明。
腓尼基，是公元前9世紀古希臘人送給它的，意為“紫紅色的國度”。腓尼基人在《舊約》中被稱作迦南人，他們跟以色列人同根同源，都是閃米特人，也都是挪亞的後代，但他們卻不是和睦的。其原因是，挪亞的兒子含看見了酒醉後赤身裸體的挪亞後，沒有拿衣物為其蔽體，反而告訴了他的兩個兄弟閃和雅弗，最後是這兩個兄弟用衣服蓋上了父親的裸體。酒醒後的挪亞詛咒說，含的兒子迦南當受詛咒，應做閃的奴仆，迦南的兒子就是西頓。
西頓
西頓
當迦南出生後，這塊土地便用他的名字命名，即古希臘人稱作的腓尼基。在閃米特語中，迦南的意思是“紫紅”。史學家們說，迦南的的後代迦南人，即腓尼基人，在阿卡德帝國統治黎凡特之前的公元前3千年左右，遷徙到了黎巴嫩。至於他們是從哪裏遷徙來的，至今仍是史學界的一個謎團。不過，人們知道，他們生活的區域從今天黎巴嫩北部一直延伸到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以及東邊的約旦河穀，敘利亞的西南部也在內。
這些迦南人在此地居住幾代後，閃的後代亞伯拉罕，也就是以色列人的先祖，同時也是基督徒和穆斯林的先祖，奉耶和華之命帶族人來到迦南南部，之後因饑荒被上帝派往埃及。他們出走迦南後，整個迦南都被會使用鐵器的海上民族腓利斯丁人侵擾，這些人最後在今天的巴勒斯坦定居。
不知道為什麽腓力斯丁人沒有占領腓尼基人的土地，或許因為以色列人的原有地盤出現真空，或許是腓尼基人出錢搞定。不管是什麽原因，腓尼基都不是一個國家，它是一係列奴隸製商業城邦，是這些城邦共同創造出了腓尼基文明。為什麽腓尼基人會創造出腓尼基文明呢？如果我說他們是被其它星球的大神，也就是被外星球的高級文明擇選的人，肯定沒幾個人信，那就看看他們所在的黎巴嫩的地形吧。
黎巴嫩
黎巴嫩
黎巴嫩
黎巴嫩地圖
黎巴嫩南北長200多公裏，東西長約90公裏，西邊全部毗鄰地中海，中部和東部則是山脈，還有終年覆蓋白雪的高山。這樣西低東高的地形讓黎巴嫩每年都可以獲得足夠的降水，因而不但擁有被沙漠國家羨慕的森林，而且擁有山間穀地，其中與敘利亞接壤，占黎巴嫩耕地麵積40%的貝卡穀地(Beqaa Valley)最為有名。這樣的糧倉讓它的鄰居敘利亞分外眼饞，在1975年的黎巴嫩內戰中占領了這裏，還設立了防空導彈部隊。結果以色列軍隊在貝卡穀地的戰鬥中，把敘利亞的防空導彈部隊全部摧毀，取得了決戰性的勝利。
也是因為這樣適宜農業的宜居之地，黎巴嫩被稱為“中東的瑞士”。可是，瑞士不靠海，更沒有黎巴嫩的天然良港。正是這背山麵海而生的天然海港，最終成就了腓尼基人，也成就了人類曆史上熠熠生輝的腓尼基文明。
擁有天然良港的腓尼基人是幸運的，原因是並非所有沿海的土地都會誕生天然良港。它南部埃及境內的尼羅河每年在泛濫季都會帶來大量的泥沙沉積到地中海中，形成灘塗，這讓臨近的以色列大受其害，但遠離埃及的腓尼基卻不受影響。同時，腓尼基境內的山地切入地中海中，形成了很多海灣，這讓腓尼基人具備了海洋貿易的條件。而中部和東部山脈的阻攔，也讓腓尼基人無法向內陸縱深挺進，他們隻能麵向海洋，大力發展海上事業。
黎巴嫩
黎巴嫩
黎巴嫩
幸運的腓尼基還地處連接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和埃及的貿易通道上，這讓它可以充當二者的“海上馬車夫”。但是，“海上馬車夫”是需要船的，腓尼基盛產的雪鬆，也就是《聖經》中的香柏樹恰好是造船的好原料。原料有了，師承於古埃及造船技術的腓尼基人開始對古埃及的船隻進行改良。腓尼基人的船隻分戰艦和商船，戰船既快捷又輕便，船頭左側一般會有一隻眼睛，即“荷魯斯之眼”，象征著統治古埃及大地的荷魯斯神。我在埃及旅行時，在神廟和墓穴中常常能看到它。
商船則跟戰艦完全不一樣。因商船主要在風力很小的地中海和波斯灣中航行，因此商船不但有帆，而且有三層槳座和30隻漿，這能保證船隻以更高的船速前行。為了防止海盜的進攻，腓尼基的戰艦通常是商船的3倍，以確保商船的安全，這種策略之後被16世紀崛起的荷蘭共和國運用到了極致。當腓尼基的“三槳座戰艦”出現後，它們很快便成為了腓尼基人爭霸地中海的標配。可是，為什麽腓尼基會被稱為“紫紅色之國”，而不是“造船之國”呢？
腓尼基戰船
黎巴嫩
黎巴嫩
因為它特有的，且無比珍貴的紫紅色染料。關於這種染料，還有一個傳說。傳說中說，公元前5千年的一天，一個腓尼基牧人的獵狗從海邊銜回了一個貝殼，貝殼內的紫紅色汁液沾滿了狗臉，牧人用水給狗衝洗，卻怎麽也洗不掉，於是牧人發現了這種染料。還有一個傳說來自古希臘神話。神話中說大力神赫拉克勒斯和他的狗沿著腓尼基海岸邊去尋找仙女泰羅(Tyro)，狗在海邊咬到了海螺後，狗的嘴唇立刻變成了紫色。泰羅非常喜歡這種紫色，便讓大力神送她一件紫色長袍作禮物。這個神話故事被出生於德國的弗蘭德大畫家魯本斯畫入了他的畫作中，名字就叫《赫拉克勒斯的狗發現推羅紫》。
不管這兩個傳說是不是真的，腓尼基人開始用這種染料染各種織物卻是真的。經過這種染料染過的布匹，不管是放入沸水還是冷水中衝洗，都不會褪色。即使時間再長，織物的顏色也依然亮麗如新。這樣的特質讓紫紅色受到了掌管新月沃地的君主和古埃及法老以及祭司們的鍾愛，它變成了尊貴的同義詞，古羅馬時的貴族們也偏愛這種顏色。
黎巴嫩
黎巴嫩
那麽，這個“紫紅之國”是如何讓腓尼基文明走進曆史舞台的呢？
阿卡德帝國於公元前約2200年覆滅後，腓尼基所在地遭到了蠻族入侵。不過，史學家們並不知道這段時間腓尼基發生了什麽，他們隻知道，腓尼基人在公元前2千年前就懂得在夜晚利用北極星來確定航行方向。時光鬥轉星移，直到古埃及曆史上最輝煌的第18王朝的真正奠基者圖特摩斯一世把勢力延伸到了整個黎凡特地區後，腓尼基才重新走入曆史的視野，它成了古埃及的附庸，此時是公元前1500年左右。
在這個年代，最先發明和使用鐵器，並率先使用雙頭鷹標誌的赫梯帝國在黎凡特北部強勢崛起。我曾懷著對這個帝國深深的敬意獨自拜訪過它的首都，即位於今天土耳其境內的哈圖沙。所謂英雄，或惺惺相惜，或彼此仇視。赫梯帝國和古埃及是“針尖對麥芒”的，它趁著古埃及法老圖坦卡蒙之父埃赫那吞在國內進行一神教改革，無暇顧及黎凡特之際，占領了黎凡特部分地區。到古埃及第19王朝法老拉美西斯二世時，兩個帝國在今天敘利亞大馬士革附近發生了著名的卡迭什戰役。雖然戰後兩個帝國於公元前1259年簽訂了人類曆史上第一個和平條約，黎巴嫩及其以南部分也正式劃給了埃及，但戰爭卻讓兩個強權兩敗俱傷。古埃及從此走向衰落，赫梯帝國從此走向衰亡。
黎巴嫩聖穀
黎巴嫩聖穀
黎巴嫩聖穀
而給了兩個帝國致命打擊的是公元前13世紀末腓力斯丁人的入侵。這個神秘的“海上民族”不僅讓尼羅河畔的埃及新王國的聲威一落千丈，也讓在整個兩河流域所向披靡的赫梯帝國盛極而衰。他們席卷了東部地中海地區，並在今天的巴勒斯坦建城。巴勒斯坦的地名，意思即是腓力斯丁人的國家，等以色列人尊從上帝旨意從埃及重返迦南地後，上帝耶和華讓他們奪取了腓力斯丁人的土地和城市。
中國不是有句話說：“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嗎？這時的整個地中海世界，已經沒了“老虎”。除了赫梯帝國和古埃及在每況愈下外，希臘半島和愛琴海諸島上跟赫梯人同屬印歐語係的邁錫尼人創造出的邁錫尼文明也灰飛煙滅了，掌管地中海“鑰匙”的克裏特島上的米諾斯文明也被蠻族多利安人所毀滅，一直在夾縫中生存的腓尼基城邦這些“猴子”開始稱霸地中海。公元前2500年就發展出了商業和航海業的它們運用自己出色的戰艦，開始在地中海岸建立殖民據點，一直把自己的商業版圖擴展到今天西班牙境內，我聖誕節期間去過的加迪斯。也有學者說腓尼基人為了尋找錫礦，去過英倫三島。這些腓尼基城邦在公元前1100左右達到了輝煌的頂峰。
提爾
提爾
獨霸地中海貿易的腓尼基人還控製了通往印度的航線，以及北經敘利亞到亞述和亞美尼亞的路線，還有經敘利亞往東至巴比倫、伊朗和中亞地區的路線。就這樣，於公元前17世紀就受古埃及法老委托，完成了環繞非洲大陸航行的腓尼基人把本土出產的各種礦石和木材，葡萄、耶棗、橄欖、月桂和無花果，用潔白沙子做成的玻璃製品和紫紅色布匹，及精美的象牙製品、琥珀項圈，金銀杯子和鋒利匕首等，都帶到各地去銷售和交換，然後從埃及引入亞麻，從塞浦路斯引入銅，從中亞進口錫和鐵等。他們在貿易過程中，不但賺得盆滿缽滿，而且把腓尼基文明傳向了所到之處。
在腓尼基文明中，最令人稱道的莫過於腓尼基人發明的字母。公元前2千年，腓尼基人從古埃及聖書體中選取了22個簡單易寫的符號，革命性地創新出了22個輔音字母。這些字母在公元前1600年傳到克裏特島，之後又傳入了伯羅奔尼撒半島。公元前900年，古希臘人在腓尼基字母基礎上，增加了元音字母，創造出了24個古希臘字母，然後古羅馬人用古希臘字母衍生出了拉丁字母，從而奠定了西方各國字母的基礎。
黎巴嫩
黎巴嫩
黎巴嫩
除此之外，腓尼基字母還傳入了美索不達米亞，替代了此地的楔形文字。日後的阿拉伯、中亞、蒙古等地遊牧民族所創建的字母體係以及印度字母等，都是在腓尼基字母的基礎上發展而出的。可以說，今天的世界，除了中國文字還屬於原始的象形文字體係外，其餘地區的字母文字，“祖宗”都在腓尼基字母。僅憑這一點，腓尼基人就可以在人類的史冊中占有重量級的地位。
腓尼基人不僅僅被載入了史冊中，他們還跟以色列人一起被載入了《聖經》中。在《馬可福音》和《馬太福音》中都提到腓尼基婦人。她不斷懇求耶穌為她女兒驅逐身上的邪靈，耶穌在試探她後，說出了金句：“凡求告主名的，就必得救”，於是耶穌治好了腓尼基婦人的女兒。在《撒母耳記》中，腓尼基人與大衛王簽訂了貿易條約，結成了政治聯盟。在建造所羅門聖殿時，腓尼基人提供了建築師、工匠和建造材料以及黃金。在《約珥書》中，腓尼基人把猶大人和耶路撒冷人販賣給古希臘人，使他們遠離自己的故土，腓尼基人是人類曆史上的第一個人口販子。
黎巴嫩
黎巴嫩
黎巴嫩
跟以色列人不一樣的是，腓尼基人還被記錄到古希臘神話和20世紀最著名的詩歌《荒原》中。在古希臘神話中，宇宙天神宙斯變成了一頭漂亮的壯牛，誘拐了腓尼基的公主歐羅巴(Europa)，然後把她劫掠到克裏特島，生下了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就是米諾斯，以他名字命名的米諾斯文化被認為是古希臘文化的源頭。歐洲正是以歐羅巴的名字命名的，這變相印證了歐洲文明的源頭就在腓尼基的結論。而在描寫歐洲荒原的詩歌《荒原》中，作者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腓尼基人。最後詩中的主人公，一名腓尼基水手由於縱欲而葬身大海。這是全詩的“詩之眼”，意味著西方源頭的死亡和枯竭是歐洲真正荒原的開始。
我不知道歐洲的荒原是不是真的到來了，但我知道，鑽到錢眼兒裏的腓尼基人的最後命運就跟《荒原》中的主人公命運一樣，最後被拋進了地中海中。如果說生活在黎巴嫩的腓尼基人為人類貢獻的是物質文明，那跟黎巴嫩“一奶同胞”的以色列人所構築的完整世界觀則為人類貢獻的是精神文明。這兩個人類曆史上最小的文明體對人類貢獻之巨大，不能不讓我們肅然起敬，而它們如今卻成了勢不兩立的冤家，這又不能不讓我們為之唏噓。雖然創造出腓尼基文明的腓尼基城邦已消失在浩瀚的地中海中，但我卻可以用深情的歌聲描繪出它們的美麗，就像《畫你》那首歌裏唱的那樣：“我用愛畫一個溫柔的你，我用情畫一個俊俏的你，我用一生守護著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