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紀時的威尼斯、熱那亞和比薩,因為瀕臨海洋並處在東西方貿易對流的交界點而成為強大的海洋共和國;米蘭,因為便利的交通且也處在東西方貿易陸地的要道上而成為中世紀重要的城市。可佛羅倫薩,這個既不靠海,也不處在東西方貿易命脈的內陸城市,卻後發製人,不僅一舉碾壓所有意大利北部城市,更成為中世紀歐洲最偉大的城市,沒有之一。它,不但是地中海的貿易中心、歐洲的製造業中心、基督教世界的金融中心,還是共和國的政治製度中心和文藝複興中心,曾率先進化出歐洲最先進的文明體係,並發明了統治歐洲兩百多年的貨幣-金佛林。這質的飛躍,開創了歐洲發展史上獨一無二的新局麵。
佛羅倫薩
我們不禁要問,佛羅倫薩,這個意大利的三線城市,既不靠海,也不在貿易大通道上,是如何從“醜小鴨”蛻變成“白天鵝”的呢?
它最初崛起的方式,就是今天中國的翻版,都是靠製造業發家。佛羅倫薩靠的是毛紡織製造業。
從佛羅倫薩穿城而過的阿諾河,可以說是佛羅倫薩的母親河,它為佛羅倫薩的崛起立下了汗馬功勞。它的上遊地區為佛羅倫薩提供了最重要的紡織業染色原料,外加自給自足的羊毛,這讓佛羅倫薩具備了充足的原材料基礎。阿諾河的穿城而過,不僅保障了農業灌溉,還可以清洗城市垃圾,寬闊的水道也解決了交通運輸的問題。上遊山區的木材順流而下,為佛羅倫薩提供了燃料、家具和建材,沿岸的沙石為城市建設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建材,最重要的是,阿諾河為紡織業的漂洗和印染羊毛提供了充足的水源和驅動紡織機械的動力。萬能的阿諾河讓佛羅倫薩有了得天獨厚的紡織業資源稟賦,而羅馬帝國時代留下的紮實的紡織工業基礎更讓佛羅倫薩有了技術上的支持。
阿諾河
如果這些都是佛羅倫薩自帶的“風火輪”,那北意大利的政治形勢則為它吹去了“天時”的春風。雖然神聖羅馬皇帝和教皇曾鬥得死去活來,但當羅馬皇帝經曆了“卡諾莎之辱”後,形成西方民主製度精神源泉的教會改革宣布大功告成,羅馬教權有效製約了皇權。在這皇權與教權的爭鬥中,名義上屬於神聖羅馬帝國的佛羅倫薩實際被與教皇合作的中世紀傑出的女政治家瑪蒂爾達控製。隨著她的去世,佛羅倫薩形成了難得的權力真空,建立了自製公社,確立了國家概念和公民法律意識。而300年歐洲外亂的逐漸平息,人口增長和經濟複蘇也給佛羅倫薩的崛起帶來了另一個“天時”。雖然佛羅倫薩不處於東西方經濟熱帶與寒帶貿易對流的中心地帶,但屬於邊緣地帶。十字軍東征擴大了地中海貿易的邊疆,讓佛羅倫薩直接受益於海洋貿易的大繁榮,經濟貿易空前繁榮,間接刺激了佛羅倫薩的製造業。
這些天時、地利、人和都是佛羅倫薩崛起不可或缺的條件。從1062年佛羅倫薩出現第一家羊毛漂洗場開始到之後的100年時間裏,佛羅倫薩的製造業都本著就地取材、廉價製造和植根於本地市場的方針,並沒有國際競爭力,但本土製造卻讓佛羅倫薩積累了原始資本。
佛羅倫薩
佛羅倫薩
隨著歐洲經濟的複蘇,各國對毛紡織品的需求量也逐漸加大,佛羅倫薩的毛紡織業借著這股東風開始加入全球產業鏈,可真正讓佛羅倫薩騰飛的是它無意間發現了紫色。作為中世紀最昂貴的染料,紫色,這種染色技術就是當年紡織業中的“芯片”技術。染色技術的突破,讓佛羅倫薩各大家族更有信心投入重金研製新的染料技術,佛羅倫薩就此建立了門類齊全的染料生產體係,印染技術居世界首位,為佛羅倫薩的繪畫藝術大繁榮和文藝複興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染色的革命,讓佛羅倫薩生產出來的布料色彩鮮豔、色澤光亮,尤其在紫色和猩紅等色係上,完全壓倒了當時布料業的“鼻祖”-佛蘭德布料。此時,佛羅倫薩的原始積累更上了一層樓。布料色彩和色澤上的獨特競爭優勢,促使佛羅倫薩的要求更高,他們強烈渴望獲得當時最優質的英國羊毛,以獲得生產高端產品的資格和更高的利潤。原始積累的巨大成功,讓佛羅倫薩的商人可以一次性支付給英國農民5年的貨款,此舉一下子擊潰了佛蘭德商人。在獲得了優質的羊毛之後,外加擁有染色的核心技術,佛羅倫薩成功登上了價值鏈的頂端,開始插上騰飛的翅膀。
佛羅倫薩
佛羅倫薩
騰飛後的佛羅倫薩開展了一係列的創新,包括貿易創新、產品創新、記賬創新、金融創新、組織創新和人才引進創新。佛羅倫薩商人通過向國王貸款而獲得關稅質押、羊毛經營、糧食貿易等特權,從而獲得巨大貿易紅利。全民記賬和複式記賬讓社會都被賬本編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金融網絡,為金融創新奠定了基礎。
不同於威尼斯首創了國債製度,熱那亞首創了股份製,佛羅倫薩首創了有限責任公司和發展壯大了商業匯票。商業活動從一次性投機轉變為可持續性的經營,從純粹的冒險轉變為有計劃的管理風險,從一事一議的鬆散結構轉變為標準化的法律規範。而銀行可以利用商業匯票進行放貸,客戶也利用商業匯票向銀行放貸等五花八門的匯票變種。
進行各種創新後的佛羅倫薩終於站到了歐洲的雲端。毛紡業與弗蘭德並駕齊驅,在獲得比薩的出海口之後,它迅速發展為歐洲的商業中心和文化中心,也形成歐洲匯票交易中心。它壟斷了歐洲基督教世界的信貸,也負責征收全歐洲的教會十一稅,還在歐洲發行自羅馬帝國崩潰後的中世紀“美元”,在近300年內,金佛林從未貶值,是中世紀最堅挺的國際貨幣。
佛羅倫薩
可惜,“盛極而衰”是亙古不變的道理。當英國國王愛德華三世宣布貸款違約,當那不勒斯國王洗劫當地的佛羅倫薩銀行分行,當金融的過度擴張而導致現金流出現困境,佛羅倫薩的銀行發生了嚴重的倒閉風潮。都說“牆倒眾人推”。進入衰弱通道的佛羅倫薩被教皇國和其它共和國覷覦,終於成了昨日黃花,落入曆史的大海中,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