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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 文:阿城 誦:Bobo
孫福九十多歲去世,去世時略有不滿,不過這不滿在孫福的曾孫輩看來是老糊塗了,他老人家要吃豆腐渣。 做豆腐是先將黃豆、大豆或黑豆磨成漿。你如果說,老孫,這黃豆和大豆不是一種豆子嗎?孫福就先生一下氣,然後不生氣,嘟囔著說:懂個什麽。 豆子磨成漿後,盛在鍋裏摻水煮,之後用布過濾,漏下的汁放在瓦器裏等著點鹵,布裏剩下的就是豆腐渣。 豆渣是白的,放久會發黃,而且發酸變臭,剛濾好時,則有一股子熟豆子的腥香味兒。豆渣沒有人吃,偶有人嚐,說,磨老了,或者,磨嫩了。磨老了,就是磨過頭兒了,細豆渣漏過布縫兒,混在豆漿裏,這樣子做出的豆腐裏纖維多,不好吃。磨嫩了,就是豆子磨得粗,該成漿的沒成漿,留在豆渣裏,點漿成豆腐,豆腐當然就少。 磨嫩了就需要查查磨。掀開上磨扇,看看是不是磨溝兒磨淺了,或有殘。磨溝兒磨淺了,就要剔溝兒。殘了不好辦,要把磨扇削下去一層,再剔出溝兒來。 做豆腐最難的是點鹵。 人常說,畫龍難點睛。孫福說,那有什麽難?畫壞了,重畫就是了,豆腐點壞了,重來不了,糟蹋一鍋。 點鹵前,豆漿可以喝,做豆腐的師傅常常喝豆漿,卻不一定吃豆腐,道理在豆漿養人。漿點好鹵,凝起來,顫顫的,就是豆腐腦兒。凝起來的豆腐腦兒也在布裏,係好,放重物壓,水慢慢被擠出布外,布裏就是豆腐了。壓久了,布裏的是豆腐幹兒。 打開布,豆腐還是熱的,用力劃成一塊一塊。當天賣不了的,放在冷水裏。 孫福學徒做豆腐時,十幾歲,還沒碰過女人。孫福學點鹵,點不好,師傅說,碰過女人沒有?孫福搖搖頭,臉很紅。師傅說,記下,好豆腐就像女人的奶子。 孫福後來討了女人,摸過之後,歎一口氣,說,豆腐,豆腐。孫福的女人聽了奇怪,說你做豆腐做出病啦! 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國在最後關頭賭博一樣地參戰。孫福當民工,到歐洲打仗去,挖戰壕。不久,被德國兵俘虜了,還是挖戰壕。 一天,中國戰俘被叫在一起,排成一排,命令會做豆腐的站出來。孫福頭皮一陣發麻,以為豆腐是罪過,是死罪,但還是站出去。又命令會木匠的站出來,結果是除了會這兩樣的都趕回去接著挖戰壕。 孫福指揮著幾個德國人做豆腐,給一個在青島住過的軍官吃。沒有幾天,德奧戰敗,孫福又被法國人俘虜了,也沒怎麽樣,接著給在廣州住過的一個軍官做豆腐吃。做了一次,法國人不滿意。孫福想起南方是用石膏點豆腐,就換石膏做鹵,法國人說這才是中國豆腐呀。 孫福的曾孫後來怨祖爺爺,為什麽不在外國留下來,要不然現在一家子不都是法國人了?孫福說,幸虧我回來了,要不然你小兔崽子還不是個雜種?孫福想說我是舍不得你那豆腐祖奶奶啊。 孫福當年回來的時候,正是五四運動,孫福不懂,還是做豆腐。後來中學裏的共青團聽說孫福是經過五四的老人,於是來請孫爺爺講五四革命傳統,孫福講來講去,講的是在法國做豆腐。 孫福長壽,活到改革開放,隻是一吃豆腐就搖頭點頭,說機器做的豆腐不行,孫媳婦說機器還是由日本引進的哪!孫福用沒牙的嘴說,奶是隻有人手才做得出。沒有人聽懂老頭子在說什麽,家裏人是很久聽不懂老頭子有時候在說什麽了。 家裏人最後一次聽懂孫福說的話是,給我弄口豆腐渣。 |
李雙雙是婦女主任,要演好她,就得紮進生產隊裏和女主任成天貓在一起,有了生活,這才有了銀幕。現在的這些年輕演員,演什麽都不成,除了顏值,啥都留不下,就是缺了形象訓練和體味。
記得那時上數學課,老師問,一匹馬從無窮高處墜下來,是怎麽死的。有同學答,撞死的。老師笑而不語;有位悟到了,餓死的。老師點頭。後來一提到無窮大的概念,就想到這匹至今還在墜落的馬,幾千年了,早已經餓死了,風幹了,可一直在墜落。這就是形象思維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