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裏誰吃飯最有味兒〕張佳瑋／Bobo

《紅樓夢裏誰吃飯最有味兒》 文:張佳瑋  誦:Bobo 曹雪芹筆下人物待遇極有講究，飲食起居都合著人物性格，並非一味誇富。比如林黛玉住瀟湘館——綠竹森林，賈寶玉住怡紅院，跟林黛玉紅碧相映；賈寶玉愛喝的楓露茶，一聽便是紅色，合他愛“紅”的毛病，連人帶茶都色彩分明。 林黛玉身子弱，吃東西少，史湘雲敢吃烤鹿肉，林黛玉隻能吃吃笑，連吃螃蟹都隻能吃一些夾子肉，喝合歡花燒酒；薛寶釵萬事無可無不可，除了冷香丸，也不太細挑吃的，還會為長輩點菜；她倆對茶，也許更講究些，這不，招待劉姥姥，還偷閑去妙玉那裏喝了好茶。 賈寶玉去探薛寶釵，薛姨媽留下吃飯，吃糟鵝掌鴨信，醇厚韌脆，適合下酒；又用酸筍雞皮湯，給寶玉解酒。糟鵝掌鴨信和酸筍這兩個菜，都是需要平日下功夫的；薛姨媽雖然借住賈家，到底家底厚，獨門獨院，吃的也是費時間折騰、清淡又有味的東西，很合她身份。 後來劉姥姥二進大觀園，仆人上點心，老太太選了鬆瓤鵝油卷，更香甜；薛姨媽要了藕粉桂糖糕，清雅些，也合她的風格。 這類小點心，是賈府生活有趣之處。秦可卿生病，什麽都吃不動了，隻求吃個棗泥山藥糕——聽來既甜又柔，還不油膩，很合可卿病中所愛。史湘雲送姑娘太太們的菱粉糕和雞油卷，聽起來就略家常些，沒有秦可卿吃得那麽細膩。襲人給史湘雲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規格也類似：但桂花糖終究不如棗泥。這裏麵的細微差別得稍微想想。秦可卿終究是病人媳婦兒，怕比史大姑娘嬌貴些。 王熙鳳曾經跟劉姥姥吹噓過茄鯗，是為《紅樓夢》第一名菜；但那菜用許多雞來配，反複折騰，臨了隻剩點劉姥姥所謂的茄子香，花哨有餘，形式大於內容了。我是不太想吃的。 王熙鳳家常，是讓趙嬤嬤吃火腿燉肘子的，這類菜老爺小姐們未必肯吃，怕嫌粗氣；但肥厚濃香，趙嬤嬤們卻吃得大快朵頤，香而不膩。 賈寶玉這小孽障，是全書第二受享用的。在薛姨媽處提一句珍大嫂子家的好鵝掌鴨信，薛姨媽就送上自家糟的；寶玉被賈政打罵了，要養傷，於是全家陪他吃荷葉湯，還要所謂玫瑰鹵子來調口味，王夫人還送出木樨、玫瑰清露來：又要新奇，又是饞，寶玉這孽障也是難伺候。 襲人身為首席大丫頭，也就愛吃口糖蒸酥酪：規格就比各色清露要低了一籌，本分多了。 富貴人家吃飯穿衣都講究。寶玉連喝粥，配的鹹菜都是野雞瓜齏。想來味濃而不滯，爽口有味，好。 後來集體過生日吃飯，上的是蝦丸雞皮湯、酒釀清蒸鴨子、醃的胭脂鵝脯、一碟四個奶油鬆瓤卷酥、並一大碗熱騰騰碧瑩瑩的綠畦香稻粳米飯。湯、蒸、醃、點心、米飯，都有了；雖然隻是雞鴨鵝上麵找，卻不俗氣，而且饒有餘味：酒釀、醃製都是最容易味道醇厚悠遠的，一如上頭薛姨媽自家醃的鵝掌鴨信。賈府吃得不太油膩，大概味道全靠這點細致調味了。 如此通觀全書，最懂吃也最有口福的，還是老太太。 老太太口味很精，說螃蟹餡餃子油膩，不愛吃；後來過年夜長餓了，但又不想吃鴨子肉粥。看到點心，她老人家拿了鬆瓤鵝油卷，吃了口就罷了。但她不比王夫人，動不動吃齋，自己別有情致，愛吃口新鮮別致。 遊了大觀園，鳳姐送了野雞崽子湯，老太太還吩咐：炸兩塊送粥；炸野雞配粥，比起賈寶玉的野雞瓜齏，老太太直爽多了。 後來下雪天，老太太吃牛乳蒸羊羔，說是她們有年紀的人吃的，還說小孩子吃不得；蘆雪庵寫詩，老太太過來，吃了點糟鵪鶉腿子肉——鵪鶉是很小的，腿子肉更細膩，糟了之後，入味細碎，既解饞，又不難消化，細想真妙。 後來王夫人吃齋，尋思老太太不愛吃麵筋豆腐，就送了椒油蓴齏醬：清朝時椒油調味不提，蓴菜鮮美則是中國曆史傳奇，好吃得很。 這麽一想，比起動不動吃齋口味清淡的王夫人，老太太吃得有味多了。 大略整個《紅樓夢》看下來： 趙嬤嬤們不挑剔，吃個肥厚，如果他們樂意，我很想按他們的菜單吃個家常菜。 襲人這些小姑娘愛個甜口，我很希望可以跟她們一起喝下午茶。 林黛玉與薛寶釵小姐們吃得少而精，我不敢高攀，總怕跟她們吃完一頓，忽然她們就身體不舒服了。 妙玉很挑剔，口味很高雅，但我都想象不出來高潔如她，肯吃點什麽。 想來想去，吃東西的場景，怕還是老太太最有看頭：一來她吃得精，二來又有味，不會清湯寡水；三來老太太人好，看著劉姥姥都很慈和呢，吃東西不會戰戰兢兢。 雖然寫詩聯句是寶玉和姐妹們更好，但穿衣吃飯、日常用度，到底薑是老的辣，品味高、懂生活，還是要看老太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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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紅樓，多少專家們左邊研究進去，右邊研究出來，人物命運啦，出世入世啦，性格迷離啦，詩詞詠歎啦，和水滸的橫向聯係啦，和前朝以及前前朝的脈承啦；一個元妃省親，把土地公公都鬧熱得睡不了覺，皇帝老兒有那筆預算嗎，議會通得過嗎？

當然也少不了美食。一篇紅樓美食的論文，怕不是惹得人口水懸吊三尺，就算吃不上，也得先饞它一饞鳥。虧得給那些個勾人魂魄的嚼食取了那麽誘人的名字，光是讀讀那名字，就覺委身於王母娘娘的仙氣，太上老君的道氳，九天玄女的嫵媚之中，哪還顧得上吃啊，先自就醉了。

這些吃食雖是精妙，詩意盎然，卻是經不得吃的，是給府上這些芊芊玉手和嚶嚶小口準備的，就連賈老太，也是撚一小塊，送進秀唇即罷；若是剛蹬了三輪回來，腹中饑鳴，欲得一飽，怕是要吃罷榮府吃寧府，也隻落得個半飽。最後還得給襲人作個揖：給俺泡包方便麵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