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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觀和尚》 文:亮兄 誦:Bobo
洛陽城北的惠林寺裏有兩個奇人。 一個是李源。 李源以前是個沉迷於飲酒作樂,熱衷於尋花問柳的浪蕩公子。他的父親本是鎮守一方的太守。隻因賊子叛亂,他的父親被賊人包圍,力戰而死。 李源傷心至極,萬念俱灰,於是將家中產業施舍給了洛陽城北的惠林寺,其中包括他父親的宅院。 他遣散了府中所有仆人,每天跟著寺廟裏的僧人們一起吃飯念佛睡覺,幾乎斷絕了外界聯係,過著不是僧人勝似僧人的生活。以前跟著他尋歡作樂的人都叫他“敗家子”。 另一個是圓觀。 圓觀是惠林寺的和尚,可是他特別喜歡俗世的田園生活,春種秋耕,勤勤懇懇。他也喜歡音律,時常撫琴吹笛,怡然自得。不僅如此,他平時還喜歡做點兒小生意,放下經書便拿起算盤,撥得劈裏啪啦響,因此攢下了不少錢財。洛陽城的人都叫他“富和尚”。 “敗家子”和“富和尚”似乎走的是兩條截然相反的人生路。 可是他們兩人一見如故,互相視為知音。 兩人坐在一起,就有說不完的話,聊不完的天。他們常常聊得忘記時間,從晚上聊到東方既白,要不是第二天要去大雄寶殿上早課,他們還會聊下去。 他們這樣親密的關係引來了不少流言蜚語。有些人懷疑他們兩人關係不當,恐怕是有斷袖之嫌。有的隻是背地裏說,有的當麵冷嘲熱諷。 佛門本是清淨之地,傳出這種話來,一般人便如萬箭穿心,備受煎熬。 可是李源和圓觀都懶得理會,也不辯解,依然常常點燈夜談,同席而眠。 不在一起的時候,李源依然過著與世隔絕的清淨生活。圓觀依然計算著銅錢白銀的進進出出,比世俗的人過得還要世俗。 如此三十年後,李源想要出遠門走一走,順便訪仙山,尋仙人,挖仙草,最後去四川的青城山、峨眉山看一看再回來。 他將出遊的想法告訴圓觀。 圓觀十分讚同。 “我本是到處掛單,沒有定處的雲遊僧,因為你而在這裏駐足了三十年。你既然有這個想法,我便跟你一起去吧。”圓觀說道。 李源大喜,說道:“我說給你聽,就是想邀你一起去雲遊。你看,我把路線都想好了。我們先南下荊州,乘船逆流而上,看沿途風景,攀兩岸名山,登高處樓台,過三峽,抵四川。你看如何?” 說著,李源拿出預備好的地圖在圓觀麵前徐徐展開,一一指出預想的路線。 圓觀看了看地圖,臉色一暗,說道:“我覺得吧,南下不如西行。我們先去西邊的長安,然後過斜穀,再往南,最後到四川去。” 李源搖搖頭:“不如南下的好。” 圓觀皺皺眉:“不如西行的好。” 三十年來,他們兩人第一次因為一件事情而爭執不下。誰也不肯退讓半分。 這一爭執,出遊計劃便耽擱了半年時間。 除了這一件事,他們兩人依然親密無間,無話不談,常常通宵達旦。 有一天,李源又和圓觀提起了雲遊的計劃。 李源幽幽道:“我已經斷絕了塵世間的事情,可我的父親是在長安城被賊人殺害的,我若是去了,睹物思情,不免傷心。你替我想想,可以嗎?” 圓觀說:“走哪條路本來就由不得自己。既然這樣,我聽你的,先南下荊州,從三峽走吧。” 李源喜出望外。 幾天後,李源和圓觀離開寺廟,從洛陽啟程,南下荊州。 到了荊州,他們乘船沿著長江逆流而上。 船開到了南浦的維舟山下,李源看到江邊有幾個衣著鮮麗的女人背著瓦罐在打水。女人身邊鮮花盛放,身後山崖巍峨,美不勝收! 李源正要叫圓觀看江邊風景,卻看見圓觀淚眼娑婆,悲戚難當。 “你哭什麽?”李源驚訝地問道。 圓觀以袖拭淚,哭道:“我不願意走這條路線,就是不想看見江邊的那個女人啊!” 李源不解,問道:“我們乘船而來,一路上見了不少這樣的女人啊。” 圓觀望著江邊說道:“你看見那個肚子挺起來的孕婦沒有?” “看到了,怎麽啦?”李源看到打水的女人裏麵確實有一個大肚子的女人。 “那個女人姓王,是我的托生之所,是我來世的母親。”圓觀淚水不斷。 “你……你不是還活著嗎?她怎麽會是你來世的母親?”李源迷惑道。 “這三年裏,她懷孕多次都沒能順利產子,就是因為我還沒死。現在見到她了,我就命不久矣。”圓觀說道。 “怎麽沒見到就沒事,見到就不行呢?”李源知道圓觀不是在開玩笑,頓時焦急起來。 “世間人與人相遇,都是講緣分的。很多人不相遇便相安無事,遇到了便因緣而生果。” 李源手足無措,既後悔自己的堅持,又埋怨圓觀的妥協。 “你怎麽不早跟我說啊?你要是告訴我會這樣,我就聽你的西行走長安過斜穀了!”李源頓足道。 圓觀含淚微笑道:“命中注定,你我又何必執著?你幫我找到那個姓王的女子,告訴她先找一條枯魚放生。” “枯了的魚怎麽放生?” “枯魚不是幹枯的魚,是處於困境中的魚。在江邊的小水坑裏找一找,應該能找到一條。這放生呢,不能從市場買魚來放生。買魚的話,會讓市場裏的人去捉更多的魚,不但沒有行善,反倒助了惡。放生之後,你幫我告訴她該貼什麽符,該念什麽咒,可以保她這幾天內平安生子。待會兒船家靠了岸,你把我的肉身埋在維舟山下吧。三天之後,你去找那個姓王的女子,常言道三歲娃兒記得千年事,尋常人都是學會說話之後才忘記以前的事情,要是那孩子見了你就笑,說明我還記得你。你不要悲傷,等到十二年後的中秋,你去杭州的天竺寺。那天晚上會有月亮,到那時候,我們還會見麵。” 李源知道事情已經無可挽回,哭得稀裏嘩啦。 圓觀讓船家靠了岸,李源找到那個女子,問那個女子是不是這三年生產不順。 那女子驚訝不已,說:“確實如此。” 李源告訴女子,回去之後如此這般,這幾天內便會順利生下孩子。 女子高興地回去了。 不一會兒,女子一家來到了江邊,眾人在江邊找到一條困在水坑裏的魚,放生到了江水裏。 李源走了過去,給了女子朱砂符,又教她怎麽念咒。 而圓觀打好了沐浴的水,沐浴更衣,換了一身新衣服。 當天晚上,圓觀安詳西去。 也是在當天晚上,那女子順利產下一子。 三天之後,李源去了那女子家。 繈褓裏的孩子看到李源,果然笑了起來,似乎要跟他說話,卻因為還沒有學會說話,張嘴隻能咿咿呀呀。 李源忍不住落淚。 女子見李源落淚,覺得奇怪,問其緣由。 李源將圓觀的事情告訴了她。 “原來是我孩子的前身!”女子非常驚訝。 她急忙叫了家裏人來,一定要出錢厚葬圓觀。 圓觀已故,李源沒有了遊玩的心情,埋葬圓觀之後的第二天調轉船頭,回了惠林寺。 回到寺廟後,圓觀的徒弟告訴李源,圓觀出發前已經散盡錢財。 李源這才明白,原來圓觀早就知道這一趟是有去無回,因為不忍李源經過長安想起傷心事而遷就了他。 時光荏苒。 十二年說長也長,說短也短。 對於李源來說,等待的時間無比漫長,可是十二年一過,又恍然如昨,似乎昨晚還跟圓觀聊了一夜,還不盡興。去圓觀以前住的房間走一圈,昔人不再,又悵然若失。 離中秋還有些時日,李源就趕到了杭州的天竺寺,生怕錯過約定的時間。 中秋那天,杭州下起了小雨。 李源心想,莫非圓觀算錯了?這雨水下起來,晚上恐怕是見不到月亮了。如果沒有月亮,他是不是也不會出現? 李源擔憂了沒多久,雨水停了,天氣轉晴。 到了晚上,月色明朗,月光鋪滿了天竺寺和周圍的山川。 李源到處尋找圓觀,可是不見蹤影。 李源心想,圓觀說過,人在學會說話之後便將以前的事情忘記了,他剛出生時記得我,現在十二年過去了,他未必還記得。 這麽一想,李源無比失落。 就在這時,李源聽到悠揚的歌聲從葛洪州那邊傳了過來。細細一聽,唱的是《竹枝詞》。 李源駐足傾聽,如癡如醉。 歌聲越來越近。 不一會兒,一頭水牛出現了,一個牧童坐在牛背上。牧童身穿短衣,頭上挽著兩個發髻,眉目之間有幾分圓觀生前的樣子。 李源確定牧童就是他,走近前去,忐忑試探道:“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牧童拽著牛繩,讓牛後退了一步。 牧童道:“多謝掛念,還好還好。沒想到你還真在這裏等我。不過你我的緣分在前世,不在今生。我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親近了。” 李源難過道:“若是不認識不記得,也就罷了。可是你記得我,我知道你,為什麽我們不能像從前那樣?” 牧童目光柔和,敲了敲牛角,說道:“以前便是以前,如今便是如今。前世便是前世,今生便是今生。前世千百次回眸,才有今生擦肩而過。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前世的緣分到了今生,大多消解殆盡。今生縱然再親再愛,來世相逢也可能形同陌路。你看,有的人初次見麵,便說,久仰久仰,今日得見,三生有幸。原來三生的幸運和緣分,也就換來一麵之緣。我今晚與你相約見一麵,已然超出了今生的緣分。我們現在屬於不同的世界,在不同的道路上。奈何想起從前種種,實在不忍心不見。但是從此緣盡,我們以後無法再見麵了。” 李源不知道該怎麽接話,隻是呆呆地看著牧童,淚流滿麵,無語凝噎。 李源知道,牧童敲牛角是暗示他不要鑽牛角尖了。 牧童說完,又唱起了《竹枝詞》。 水牛重新邁開蹄子,緩緩前行。 歌聲響徹山間。 水牛走到天竺寺門前時,牧童唱道:“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常存。” 走過寺門後,牧童又唱道:“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吳越山川遊已遍,卻回煙棹上瞿塘。” 李源回過神來時,牧童已經不見了。 歌聲隱約可聞,細聽時卻又消失了。 |
天命不可違,但期限是可以調整的。孫猴子壓在山下五百年,就會有高僧來救,為什麽是五百年,不是五百零一年,也不是四百九十九年?其實是可以調動的。簽一紙不再大鬧天庭的訓誡文書,就可提前釋放。就像鴻海查稅,罰一百億也是罰,罰兩萬也是罰,就看你是否識趣。看得遠看得通透並不是好事,就像趙本山和範偉的小品,——人人到頭來都隻需要一個小盒——,若是人人都能看透,那還折騰個什麽勁呢,世界也就少了那些五光十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