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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萬水千山走遍》 文:劉涵 誦:麥恬
我時常會慶幸,讀到的三毛的第一部作品是《撒哈拉的故事》,沒有《雨季不再來》的青澀,也沒有《送你一匹馬》的深沉。 當我作為後來者完全預知了三毛的人生,再開始閱讀她在撒哈拉的那段歲月時,內心的悸動應當不亞於三毛在大漠深處穿過撒哈拉威人墳場撞見粗糙感人而自然的石刻創作時的那樣。 透過隔世經年的沉悶時光和北非沙漠的滾滾黃沙,我窺見了三毛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時光。就像她在書的代序中寫到的:“我何其有幸,在親情、友情和愛情上,一樣都不缺乏。”細膩、生動又幽默的筆觸下,隱匿在文字背後的作者形象也被讀者悄悄地構建。當我開始想象她的模樣,隻覺得她的靈魂澄澈得不可思議。 [她讓沙子變成鑽石] 連淡水都匱乏的撒哈拉沙漠,卻是她宿命般的故鄉。愛人荷西先她一步來到北非,租下了一間簡陋的小屋子。當三毛在沙漠獵獵風聲中行走,在一片並沒有太大不同的建築中,她有一種直覺一定會是那間。流浪從來不是終點,即使是在異國他鄉的大漠深處,我們仍然會選擇去擁有一個家。 或許是生命戛然而止的結局,兼之作家身份帶給人的偏見,總有一些說法裏,三毛是纖弱又悲觀的。但其實,三毛很大程度上是堅毅的,她的身上始終閃動著對於生活的熱愛。貧瘠的自然環境中,當地的撒哈拉威人生活得粗放潦草,吃穿用度也都無甚講究。他們席地而坐、臥地而睡,生活中裏沒有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講究,大嚼駱駝肉看頭頂的沙塵紛紛落下,這些都是再正常不過的日常。三毛是一個異族人、一個異鄉人,她突然鮮活地闖入了大漠,讓沙漠擁有了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三毛和她的丈夫荷西在沙漠中成婚,也在沙漠中安家,平凡的小屋被他們改造得不同尋常。外牆被粉刷,黃沙之中出現了一抹潔淨的白色;漏沙又漏風的天井被蓋住,盡管時常還會有羊飛躍屋頂的奇觀在上演。一件又一件在本地人家並不存在的家具出現在小家裏,他們在安息日繼續做工,不懼怕緩慢的進程,固執又堅定地讓小屋變得理想的樣子。於是,小屋擁有了棺材木料製作的櫃子,添置了廢棄舊輪胎改造的小沙發,擺放起了世界各地寄來的書籍畫報,陳列了各種途徑收集的藝術品。 對他們來說,他們想要的並非簡單地在撒哈拉活下去,而是在那裏擁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滿意的家。他們甚至在沙漠中擁有了鮮花,啞奴報恩送來了帶著水珠的青蔥生菜,三毛不舍得拿來吃,這棵在沙漠中簡直可以作為藝術品的蔬菜被養在了瓶中,直到枯萎。三毛本身就像是沙漠中的綠色蔬菜,如此珍貴又不同尋常,葉片脈絡裏湧動著的都是蓬勃的生命活力。 白手起家,三毛和荷西讓平凡的小屋變得溫馨舒適,甚至充滿了藝術氣息。本地人充滿好奇,外來者為之驚歎,房主還以“沙漠裏最好的房子”為理由試圖漲價。就這樣,在沙漠深處,沙子變成了鑽石。 [她讓瑣碎變成完整] 世界如此瑣碎,但三毛在生活的碎片之中拚湊出完整。 沒有荷西的陪伴,她和向導深入大漠深處,她覺得撒哈拉威人古老的一切都擁有著難以言說的吸引力。她們沒有見過鏡子,更沒有見過照相機,鏡麵裏的影像和衝印出的相片讓她們覺得是自己被攝取的靈魂。她們甚至因此向三毛跪地求饒,祈求她將靈魂歸還。大漠裏的世界好像隔絕了時間,讓所有不可思議的事情變成了可能。飛速發展的現代科技讓沙漠擁有了機場,但同樣是這片沙漠,還有人的生活和千百年前並沒有太大的區別。這種緩慢的古老對三毛來說是一種魔力,走向大漠深處就像在追尋她命定的故鄉。 她會真切地體會到悲傷。鄰居家可愛的小女孩突然收到通知準備成婚,古老部落流傳的傳統婚禮儀式讓三毛好奇也讓三毛心痛。吵吵鬧鬧的歌謠,人來人往的熱鬧,還有當地人口中“更有趣”卻近乎野蠻的儀式。新婚典禮中她必須掙紮、必須反抗、必須流淚、必須哀嚎,在眾人的談笑中從少不更事的女孩變成了不曾謀麵的他人的妻子。當三毛終於可以見到她時,原本圓潤的女孩在短短幾天的婚禮中肉眼可見地變得瘦弱,她小聲懇求著三毛給她那種可以不要小孩的藥,她也隻是一個剛滿十歲的小女孩。 她也會全然地感受到喜悅。她會使用現代化的藥劑醫治那些常見的病症,所以她成為了鄰居們眼中的“醫生”,可治百病。撒哈拉威女人不願意去現代化醫院治病,不願讓醫生看到自己的身體,作為新鮮外來者的三毛對於她們來說意義非凡。鄰居帶來自己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而奄奄一息的妹妹,三毛醫生開出了自己的處方,她讓鄰居為她宰殺家畜補充營養,然後給了她各種維他命,沒過多久鄰居的妹妹竟然能親自過來向她道謝。她用指甲油為鄰居補牙,用黃豆治好過癤子,替母羊剪下了衣胞,甚至險些為鄰居接生。她笑稱自己是個巫醫,但她仍在用自己的方式懸壺濟世。 即使是在充滿著浪漫色彩的宿命中的故鄉,平凡仍舊是三毛生活中的主旋律。但是平凡並不影響她親切友善又充滿勇氣、隨性自由卻細膩真摯,於是看似普通的生活熠熠閃光,於是一切瑣碎依然顯得圓滿。 [她讓短暫變成永恒] 時至今日,提起流浪與自由,我們仍忘不掉三毛這個名字。 撒哈拉成為了三毛身上難以磨滅的印記,但其實三毛在撒哈拉生活的時間並沒有那麽漫長,前後一共五年,這五年時間也並非完全連續,中間也有斷續的離開。這短暫的數年光陰,大約可以算得上三毛人生中最好的年歲。 當流浪成為了自由的代名詞,三毛在沙漠中的一切都會成為浪漫的注解。她和荷西決定登記結婚,這在沙漠中還是第一次,負責的法官和她們一樣對結婚的手續一無所知。在漫長的等待之後,三毛終於等到了自己的婚禮,沒有親人到場,沒有白色紗裙,連時間都是臨時被通知的。典禮當天,工作人員甚至穿得比新人更加正式,三毛找不到可以別在帽子上的鮮花,於是別了一把香菜,荷西誇她好看,有田園風味。 大漠裏可以發生諸多驚奇的際遇。在和荷西開車去找化石的路上,荷西意外陷落沼澤,三毛的呼救卻招來了圖謀不軌的歹人。恐懼與逃亡;悲劇的鈴聲搖響在了三毛的耳邊;低溫與沙丘,死神的鐮刀擦過了荷西的鼻尖。當最終三毛自救成功後又將荷西救起,劫後餘生的二人卻依舊決定明天再來。流浪的過程中擁有不會缺乏冒險與勇氣。 回歸平淡的一日三餐,三毛也會充當家庭主婦為荷西烹飪中國菜,來自東方的美味不僅迷倒了丈夫還吸引了眾多外國人。她把粉絲說成雨或者尼龍繩,將筷子稱作筍,把豬肉幹藏得自認為天衣無縫。並不算廚藝高超的三毛,自願來到廚房,在沙漠裏開始廚藝探索。一蔬一飯之間,日子滋味盎然。流浪不是始終顛沛流離,它也讓人囿於廚房與愛。 當越來越多的人高唱著“不要問我從哪裏來,我的故鄉在遠方”去尋找自由時,我重新翻開《撒哈拉的故事》這本流浪的聖經,卻並未在其中探尋到太多關於流浪的蹤跡。沙漠深處有著波瀾起伏的小說般的情節,有驚心動魄的戰爭與死亡,也在現代社會幾乎不可能發生的悲劇與喜劇;但更多的其實是帶淚帶笑的生活,一如每個人的平常人生。 每個普通人的內心世界也都曾經波濤洶湧。等到萬水千山走遍,或許我們才最終明白,原來自由無需奔走。 |
等到萬水千山走遍,我們終於明白,更多的其實是帶淚帶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