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侃心理學 （40）中美精神疾病患者的差異

上一篇主要談的是為什麽人會得精神疾患，說的是美國的情況。在美國，我看過不多幾個中國患者。現在回憶一下，倒是挺有代表性的。

例一，
老年女性，不會英文，子女在美國的大學裏工作，帶母親來看醫生。當時，我們那裏隻有我一個住院醫會說中文，所以老薩醫生很自然就讓我來看。大致是一個老年性癡呆症的病例，記憶力不好，東西找不到就懷疑別人拿了，另外性格也有改變，會生氣發脾氣，甚至做出一些很不靠譜的事兒。子女也擔心她在家裏做飯會忘了關火，不安全。哪知道，跟病人一交談，病人說的是粵語，不會普通話，所以我也沒有什麽語言優勢。由於老薩醫生有老年精神病學的認證，所以我看了一次以後又轉回給老薩醫生看。對於老年性癡呆症，沒有可以逆轉病情的特效藥，隻有幾種可以延緩病情發展的藥物。另外，就是一些對症治療的藥物，比如抗抑鬱藥。

例二，
老年男性，因為說自己想要自殺，被收住院。病人沒有精神疾患病史，自己說是孩子不孝，自己辛辛苦苦幾十年把孩子拉扯大，現在孩子欺負老人家不懂英文，把房子騙為己有，然後把老人送進養老院。老人在養老院裏不會說英文，吃不好，特別生氣，就說自己不想活了，不如一頭撞死。這個病人也是說粵語的，我還得通過電話翻譯服務跟他交流。到底是真的象老人所說是孩子虐待老人，還是老人有偏執被害妄想，還是老人得了老年癡呆症？老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自殺，還是隻是氣話？到底有沒有自殺得危險，需不需要繼續住院治療？經過進一步的了解，覺得老人確實是受了孩子虐待。住院幾天都無法跟老人的孩子取得聯係，這證實了孩子不關心老人。因為，如果老人以前有精神病史，或者老人得了老年性癡呆症，一般做孩子的會主動聯係醫生提供信息，一起討論治療方案。最終的解決方案是社工想辦法把老人送到紐約的一個講中文的養老院去。

例三，
中年女性，夫妻兩人經營忙於家裏的小生意，孩子出了車禍死了，於是想不開，抑鬱了。輾轉找到我這麽一個說中文的醫生，我給她開了抗抑鬱的藥物，還想讓她做心理治療。當地沒有會說中文的心理治療師，所以隻好我來做了。約好病人一個月後複診，但是病人沒有再來。估計是病情有所好轉，覺得沒必要來了。抗抑鬱藥物隨便自己停藥有可能病情會加重。在複診這一點上，中國人不喜歡看病，病情好一點就不來看病了。

例四，
中年男性，因為家庭問題變得偏執，覺得家裏人要害他。做出了一些過激的行為，被收到精神病醫院進行治療，診斷是精神症，有可能是精神分裂症。具體是怎樣的過激行為，病人自己記不得了。若幹年前，病人在中國時也有一次類似的發作，在國內被收入精神病院，當時用過一段時間的抗精神藥物。病人這次出院後被約到我的門診，我繼續給他用抗精神藥物治療。他的情況，考慮不能除外是精神分裂症，所以要長期用藥。到底病人會不會半途自己停藥，我也說不好，隻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僅憑這麽幾個病例來看中美精神疾病患者的差異，一定是以偏概全。這幾個病例隻是作為一些具體和形象的例子。美國人，也隻是一個泛泛的說法，其中不同族裔差別也很大，比如白人，西班牙裔，非裔，都各有特點。基於對中國文化的理解，我在這裏試著分析一下在美國的中國人精神疾患與其它族裔不同之處，還是按照上麵幾個例子進行一些分析。

一，老年性癡呆症這類疾病，雖然是精神疾患，但是有其器質性疾病的基礎，跟種族文化差異關係不大。治療上，不同種族也沒有太大差異。值得注意的是診斷方麵，如果患者不會講英文，診斷就更困難了。即使想做一些Psychological Testing（心理測試），由於沒有適合中國人的測試內容，也很難測試準確。

二，由於文化差異，明明是一個孩子不孝，不善待老人的情況，但是由於老人說了“不如死了”的氣話，被收入院治療。教訓是，在美國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比如種族歧視的話，不能亂說。自殺的話，不能亂說。要把誰殺了，或者把哪裏炸了的話，不能亂說。在美國，這些話一旦說出去，再解釋自己不是認真的，隻是氣話就太晚了。把不住自己的嘴，會造成自己被告，被開除，被逮捕，被調查，或者被強行收住精神病院的後果。

三，不同族裔的美國人，有些人挺接受自己有精神疾患的事實，也願意接受治療。也有一些不願意承認自己有精神疾患，不願意吃藥。在美國的華裔，總體來說不太接受自己有精神疾患，即使接受也隻是承認有些抑鬱，有些焦慮，失眠，而且是由於具體的生活壓力造成的。有些受過良好教育，英文交流沒有問題的會接受短期的谘詢或心理治療。會說中文的心理谘詢師很少，所以不會說英文的華裔無法進行心理治療。多數華裔不喜歡吃藥，尤其不喜歡精神疾患的藥物，比較擔心藥物會有副作用。

四，精神分裂症，在美國患病率大約是百分之一，躁狂抑鬱症大約也是百分之一。抑鬱症和焦慮症的患病率更高。抑鬱症和焦慮症比較容易被病人接受，但一些年輕人會特別抵觸精神分裂症的診斷。在中國，精神疾患大致分為需要住到精神病院的重症，和不需要住院的輕症。所謂輕症，一般認為是生活壓力引起的，不需要吃藥或隻需要短期吃一些調整情緒的藥物，找心理治療師談幾次就好了，絕對不需要住院治療。精神分裂症，在中國人眼裏是嚴重的精神病。有不少人會誤解，一旦診斷了精神分裂症，就是瘋子了，就不是正常人了，就不能有正常的生活了，一輩子就完了，所以他們特別不願意接受自己有精神分裂症這樣一個事實。

其實，在美國人眼裏精神分裂症沒有那麽可怕，有不少精神分裂症患者都在門診看病，一兩個月甚至三個月看一次一生，平時住在家裏，有一些還可以工作，偶爾病情加重才會住院。有的人一輩子也不住院。走在大街上，你也看不出這個人有精神分裂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