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會診

老陸沒有當上主任，但是仍然很活躍，日子過得蒸蒸日上。老陸最讓大家羨慕的其實不是他不知道從哪裏掙來的那麽多錢，也不是他在幾乎是城市中心，離醫院很近可以步行上班的地方買了一個有上下兩層的五臥室公寓，而是他又添了一個老二。在北京這種抓得很嚴的城市，老陸又是在國家醫院工作，居然敢生老二，這可不是一般的猛。談起戶口和教育問題，老陸說得輕巧，“其實現在戶口也不是那麽重要了。”是啊，有了錢，有了關係，戶口確實不那麽重要，這說明老陸對自己的關係網有多麽自信。

老陸喜歡拉關係，也善於拉關係。拉關係的要點在於拉那些不同領域重要的人，然後讓他們互通有無，同時用自己的醫學知識和在醫院的關係作為一個基礎和催化劑。這一點，我會分析，卻不會實施，所以我在國內注定混不到老陸這種程度，隻能到美國過我的老土生活。老陸是把拉關係的藝術發展到了極致，下麵就通過老陸張羅的一個國際會診來展示一下老陸拉關係的功力。

客觀地說，老陸是有真材實料的。想當初我們一起做主治醫管病房時就發現老陸讀的書不比我這個書蟲少，給住院醫講起診斷和鑒別診斷時也是一套一套的。有人要問了，老陸拉關係要花時間，怎麽比你還有時間讀書？這個嘛，一個原因是因為我把時間用來做翻譯掙小錢去了，另一個原因是我也花時間和人交往。隻是我不在乎對方的地位高低，也不考慮能不能得到利益，而是從興趣出發，所以我也花了時間，但卻不能組成強大有效的關係網。老陸在做總住院的時候就開始積極在病人中尋找大人物發展關係，結果被當時的主任發現，痛斥了一頓。更嚴重的是，在選新主任時，該老主任表示，“陸某某可不能當主任。”言下之意是，一旦老陸當上了主任，有了這麽個頭銜，那他拉關係還不如虎添翼。太強勢了，被科裏元老警惕提防，誤了自己當主任的前程，不知算不算老陸公關的敗筆。

還回到現在。由於我跟老陸的學術背景最接近，特意約好跟老陸一起吃個午飯，如果是在晚上跟全科的人一起吃晚飯，就沒有時間仔細聊了。上午跟心理醫學科（大致相當於美國的精神克）的醫生一起看門診，了解一下中國國內精神科門診病人的病種，醫患關係，需求，就診時間，收費，和就診形式。看完門診跟老陸打電話，因為我沒有手機，老陸讓我去某飯店大門口見麵，說是要吃海鮮自助餐，一副準備大請客的架勢，都不容我反對。在飯店大堂見到老陸，我說洋自助餐我在美國吃得不少了，咱還是去吃北京小吃吧。說實在的，這些天一說吃飯就老被帶到高級飯店。我是賤命，就想吃點兒小蔥拌豆腐，拍黃瓜，油炸花生米什麽的。老陸說，那咱換一家清淡的，領著我又走到附近另一家飯館。老陸點了魚翅，烤乳鴿，說是這都是這裏的招牌菜，最後還不忘小吃和果盤，果盤都得三十多一份，一人一份。最後一結賬快一千了，老陸堅持要買單請我，還不忘向服務員要積分和發票。吃完飯，老陸說，上我家坐坐，等會兒有個朋友來，你給看看有沒有心理方麵的問題。一路跟著老陸往他家走，就聽老陸在那裏打電話，已經約好了一個女士等會兒到他家讓我給她會診。

老陸家在一個外表不起眼的十幾層樓裏，樓道也蠻擁擠破舊的，但是一進門就不一樣了，裏麵又是紅木家具，又是盆栽樹的，一看日子就過得蒸蒸日上。坐下還沒有幾分鍾，聽到門鈴響，老陸開門迎來一位近五十歲的女士，一看就是那種有錢有閑的夫人。老陸介紹該女士是什麽什麽人的夫人，因為打嗝去看病，已經作了很多化驗和CT核磁和上消化道腔鏡檢查，看過內科和神經科 ，至今沒有結論。老陸又介紹我，說我是美國來的心理醫學教授。明明知道我在作住院醫，愣說我是教授，擺明了是準備哄人嘛。可是，我吃了人家的嘴短，也不好當麵戳穿老陸。我隻好自己安慰自己，我雖說沒有這個職稱，論經曆自己如果留在國內現在也是教授了，論水平自己有兩國兩科臨床經驗，給她簡單會個診還是夠用的。現在國內假冒產品裏有一種頂級的假冒產品叫“A貨”。比如女士用的高級手包，所謂“A貨”說的是這種手包其實就是生產真品手包的廠子生產的，工藝一樣，也不是有毛病的處理品。隻不過是多生產了幾個，沒有序列號就拿出來賣，品質跟真的一模一樣。所以，我就當自己是“A貨”心理醫學教授吧。仔細聽完病情，看了所有的檢查結果，就該提出自己的見解了。

我說，第一，你這個打嗝的問題，看起來不象心理問題造成的。要想診斷心理問題，首先要做的就是排除器質性問題。所以，第二，你還應該繼續找內科胃腸道專家看一看。第三，按照嚴格的診斷標準一條一條對，你夠不上抑鬱症，所以沒有必要用抗抑鬱藥物。病人說，醫生給我開了以後，我隻用了兩三個星期，覺得不管用，就自己停用了。我說，還好，你用的這種藥物是長效的選擇性五羥色胺受體抑製劑，突然停藥一般不會出現階段反應。如果是其它類似藥物，大部分是半衰期短的藥物，突然停藥有可能出現戒斷反應。你用的選擇性五羥色胺受體抑製劑我們一般都不突然停藥，而是需要先減量，過一兩個星期再繼續減量，直至停藥。病人聽了我的分析覺得相當專業，感覺很滿意。老陸再接再厲，跟病人說，那我再安排過兩天讓你去看胃腸道專家。這幾個人真是沒事找病，吃飽了撐的。要是飯都吃不飽的人，誰會因為打嗝去看醫生？

晚上，我跟以前科裏的同事們一起吃飯，坐在桌旁等看人來沒來齊時，有人問老陸怎麽沒來。我說我跟老路一起吃了午飯，還到他家給一個病人會了個診，他說晚上有別的安排，就不過來了。大家都笑了，有人說，“老陸可真行啊，你就來這麽幾天，他都能給你安排一個國際會診。”我覺得老陸幹得不錯，我上午在心理醫學科門診參觀，看了好幾個病人也沒有飯吃，下午才看一個病人就先給喂一頓好飯。看來，幹得勤快不如幹得巧，事在人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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