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ＶＡ內科病房 （八）

大Ｓ可不是娛樂圈裏的大Ｓ小Ｓ，他的姓第一個字母是Ｓ，為了和下一篇要講到的另一個姓的第一個字母也是Ｓ的病人區別，所以叫他大Ｓ。大Ｓ快九十歲了，是胸外科的著名病人了。他有不明原因胸水，經常需要胸外科放胸管什麽的。胸水消了就拔管，出院。過一陣子胸水又長出來，呼吸困難，肺炎，就又來住院了。胸膜活檢什麽的都做過了，既不是腫瘤也不是結核，硬是整不明白老長胸水是什麽原因。現代醫學離完善還差得遠，整不明白的事，治不了的病多了。在某種意義上，我覺得外科有點欺負內科，需要做手術又耐得住手術的就拿去做，除此之外一律甩給內科。大Ｓ就是這麽被甩到我的手上的。

大Ｓ的故事，要換個角度講。大Ｓ的病也是可以大書特書的，但還是不講了吧，畢竟大部分讀者對醫學的細節不是那麽感興趣。上篇林先生的故事已經很專了，老這麽搞很快就沒人愛看了。（關鍵的問題是，故事是朋友講的，我用第一人稱寫出來。他沒講大Ｓ診治的細節，我也編不出來，隻能避重就輕講點別的。）

大Ｓ有酒精性癡呆，每天見到他撐死了就是問個好，握個手，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交流，連問他大便是啥樣都答不出來。他的老婆天天陪著他，很善良的一個老太太，特別傳統的那種，對丈夫那是無條件的愛，看了讓人感動。大Ｓ都傻成那樣了，問他她是誰都答不上來，她還整天一口一個ＨＯＮＥＹ，真是好幾十年的感情了。兩口子不但孫子輩有不少個，連重孫子都有了。就在住院那個月期間，還渡過了他們的結婚六十周年紀念日。我在和Ｓ夫人聊天時已經提前幾天知道了，但沒想到給他們買卡，有一個護士買了張卡送給他們，他們可高興了。我每天早晨去看大Ｓ，倒是和Ｓ夫人說的話要多些。

Ｓ夫人是很溫和善良的一個老太太，如果剛從中國來的年輕人在美國念書需要寄住在美國人家裏，我看住到他們家就不錯。當然，現在這種狀態是沒法住了。我是說如果大Ｓ身體健康的話。據Ｓ夫人講，大Ｓ病前也是一個好人，可勤快了，事情都喜歡自己親自幹。看到狗身上長虱子，他就在大桶裏泡了藥水，把狗拎起來，浸在桶裏。狗不高興了，跳到桶外，抖抖毛跑掉，濺了大Ｓ一身藥水。多美的一幅鄉間生活圖呀。會不會是那藥水做怪，引起了大Ｓ的怪病？我讓Ｓ夫人把藥水的說明書找出來，拿給胸外科的主治醫去看，也許他經驗多，能看出點什麽。但這事到最後也不知道Ｓ夫人做了沒有。

在我離開ＴＥＡＭ　Ｂ以後沒幾天，原來的住院醫告訴我，大Ｓ去了。已經安排好他當天中午去ＮＵＲＳＩＮＧ　ＨＯＭＥ的，那裏的房間都聯係好了。他就差幾個小時沒有能夠扛到那一刻，在那天上午，他靜靜地離開了人世。早晨還好好的，到上午護士有事再進屋時發現他已經沒氣了，也不知道是啥時候去的。由於他是ＤＮＲ／ＤＮＩ，所以不進行心髒按壓之類的搶救。我知道消息時已經過去了一天，當我要ＬＯＧＩＮ進大Ｓ的病曆時，一個問話框自動彈出，問“病人已經去世了，你還想ＬＯＧＩＮ嗎？”我回答“是”，就進去了。病曆裏隻是多了一段住院醫寫的“ＡＮＯＵＮＣＥ”和通知家屬的病程記錄，還有就是兩個有關器官捐獻的病程記錄。還有一個醫院牧師寫的記錄，兩三行字而已。“死生亦大亦”，可是在醫院去世了不過就這麽些文字。但你還要怎樣，寫多些又能如何。大Ｓ是早就衰弱得如同風中之殘燭，他的離去一點也不讓人驚奇。我管過他一個月，雖然沒有和他有過多少真正意義上的交流，雖然他沒有在我任上離去，雖然知道這個結局在他來說隻是早晚問題，心中還是有些失落。

大Ｓ伴隨我在ＶＡ內科病房難忘的第一個月全程，謹寫此文做個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