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的年輕人
(2007-08-04 07:25:08)
下一個
今天是星期五,老胡這一組有四個病人出院。對於有些病人來說,醫院能夠臨時強迫病人住院或用藥的期限要到期,病人就無法在醫院度過周末。所以要不就是病人病情得到控製出院,要不就是送醫院治療委員會或法庭決定是否繼續強迫住院治療。其中有一個女病人自己很想回家,主治醫也巴不得病人回家,因為這個病人特別能鬧事。但如果病人情況不穩定或無處可去就不能回家。好不容易有一個家屬願意接受病人,主治醫昨天下班前和病人約法三章:如果晚上和夜裏不鬧事就放回家,否則就送法庭決定是否繼續強迫住院。上法庭的日子已經約好在星期五,但如果病人病情穩定能夠出院則可以取消。老胡幾天一早第一件事情就是去了解這個病人的情況。還好,什麽事也沒有,病人可以按計劃出院了。
還有一個要出院的就是那個貼了70個尼古丁貼想自殺的年輕人,社會工作者瑪麗亞已經和病人的女朋友通過電話。病人的女朋友是個十七歲的女孩,自己在家念書已經高中畢業,和住院的年輕人已經有一個兩個月的小孩,是她主動想要的。這個女孩別看才十七歲,卻特別明白事理,她要來接病人回家。大家都很為這一對年輕人高興,高興之餘,主治醫還是有一點擔心,覺得病人好象過於樂觀,對將來的困難估計不足,於是多花了不少時間,給病人講將來如果出現家庭爭執如果調節自己的心理,並建議病人去參加一些心理谘詢。這個病人童年不幸,父母都吸毒自殺,童年還受到性侵犯,但他一點不沾毒品,熱愛工作,對自己的女朋友和孩子非常認真,準備結婚,隻是一時衝動做了自殺這個錯誤的決定,所以看得出來從主治醫到住院醫到醫學生大家對他都額格外地同情,願意幫助他。美國的醫學生錄取考試是很難的,即使是個無名小醫學院,也得二百取一,名校就更別提了。每年學費在三四萬,如果是本州居民上本州的州立醫學院大致可以減半。很少有人能夠得到父母足夠的經濟支持,所以一般他們申請學生貸款或先在大學畢業後工作幾年再申請醫學院。所以這些醫學生有一些共同點,就是聰明,努力,生活艱難。在精神病院見到的多數病人都是生活在社會地層,沒有工作,不思進取,很多人都涉及毒品或酗酒,一次一次因為同樣的原因入院,不願意積極地改變自己的生活,很難讓人同情。突然見到這樣一個“陽光男孩”,大家不禁產生一種“COUNTERTRANSFERENCE”,就是說醫生感受到病人的感受,對病人產生感情上的影響,從而影響了自己的職業判斷。比如,有的病人特別敵意,或不聽醫囑,醫生就希望病人早點出院。再比如,如果是自己的同事或親人生病了,就特別希望病情不嚴重,會無意識地縮小病情。所以“COUNTERTRANSFERENCE”會影響職業判斷,導致病人不能得到適當的治療。有時過度的關心也不見得是好事。
不過,象這個病人,大家願意多谘詢幾句還是有好處的,如果非要說有什麽不好的話,就是在這個病人這裏停留時間過長,其他病人得到的時間就會少些。主治醫說完,意猶未盡,問大家還有什麽要說的。幾個醫學生大致是說“GOOD LUCK”,老胡就秉承主治醫的意思,強調主治醫一直關心的那個問題,說:“預防措施有三個層麵,第一層就象你自己寫的,要上學深造,工作掙錢,愛自己的女朋友和孩子,盡量不吵架,盡量多想兩人生活中美好的事情。但人都有七情六欲,又生活在壓力之下,象你這麽年輕就有孩子,孩子會哭鬧,你還需要邊工作邊念書,收入也不多,你的女朋友天天帶孩子有時也會情緒不好,所以爭執可能是難免的。你不能過於樂觀地以為你這次是一時衝動,將來再也不會有矛盾,有困難。所以,剛才主治醫講了第二個層麵的預防措施,就是一旦有情緒低落,必須有個解決的辦法。健康的解決辦法如運動,找朋友訴說,不健康的辦法有去酒巴喝酒等等,你有什麽辦法可以宣泄自己的情緒。你喜歡機械,汽車,也許看看機械,汽車方麵的雜誌或開車出去兜兜風可以解決問題。除此之外,還有第三個層麵的預防措施,就是如果再有自殺想法怎麽辦,你光說“現在有孩子了,想到要對孩子負責,失去了女朋友不等於失去一切”,這還不夠,你還需要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你需要有一個列表,如果出現自殺傾向,就照著上麵寫的去做。在那個列表上可以有醫院急診室的電話,你好朋友的電話,你的教堂牧師的電話,911報警,或者什麽安全的地方的地址等等。”
離開了病人房間,主治醫肯定是意識到自己不太“RPOFESSIONAL”的“COUNTERTRANSFERENCE”問題,就自嘲地說,“我們在那裏說了那麽多,病人可能覺得都是廢話。”老胡腦海裏浮現出自己說話時病人的表情,覺得病人還是認真在聽的,就說:“我覺得我們說的對他還是有幫助的。”幾個醫學生在那裏叨咕,說這是個很好的男孩。後來,有人見到來接病人的女朋友,是個瘦小的黑人姑娘,看到的人都說她可漂亮可懂事了。老胡心裏祝福病人,希望他以後能好好過日子。但老胡心裏也多了一層擔心,老胡很少見到白人男性和黑人女性的組合,這似乎又給這對年輕人增加了一份不穩定因素。對於老胡來講,生活中總是希望盡量減少不穩定因素。這一對年輕人可正好相反,似乎總是在迎著困難上。這麽年輕生要了個孩子,還計劃馬上再要一個,勸也勸過了,感到病人隻是禮貌地聽著,沒有接受的意思。美國人呀,真是很難理解。
老胡雖然在美國行醫才一個多月,但在中國當醫生多年了,早已習慣了職業的冷靜,很少會象對這個病人一樣生出額外的關心。顯然,很老資格的主治醫這次也沒能免於這種“COUNTERTRANSFERENCE”。關於作醫生是應該比較“PROFESSIONAL”好呢,還是比較“CARING”好,一向沒有定論,每個醫生有自己的風格。事實是,一個住院醫幾年下來可能會跟幾十個主治醫學習,其中有的主治醫的風格他會比較喜歡而且也比較適合他,他就會有意無意地模仿並加以發揮和改造,形成自己的風格,將來又影響下一代住院醫。醫學的傳承,除了知識和技術的學習,同等重要的是這種醫風的傳遞。醫生畢竟是人不是機器,感情因素摻入病人的診治是難免的,也是必要的。如果有一個同等水平的機器在看病,絕大多數病人還是會選真人醫生,因為和活生生的真人醫生的交流本身就是治療的一部分。對病人是比較職業化,冷靜,公事公辦,還是帶有更多個人色彩,每個醫生有不同的尺度,這是件好事,不同病人可以各取所需,找到自己喜歡的醫生。
那天同時開始的一個印度小孩還對我說美國孩子早熟些。印度小孩才20出頭,羨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