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說圍棋――形勢判斷

懂得死活不算會下圍棋，隻能算入門。會形勢判斷才可能稱為會下圍棋。經常看到兩個圍棋愛好者在一起下圍棋，一方明明領先但自己卻不會作形勢判斷而不知，一味亂戰冒險，很快就形勢逆轉。有時兩個人都不會形勢判斷，局勢反複多次逆轉都不自知，讓邊上謹守觀棋不語原則的高手急得直撮手，隻能等下完複盤時才能一吐為快。讓子棋有時上手會作形勢判斷，一點一點追趕直至領先，然後保持並擴大領先地位到終局，可以說是贏得明白；而被讓子的則不會作形勢判斷，棋下得糊塗，不知不覺中就失了先手優勢。他不知在落後時放出勝負手進行反擊，但有時又在優勢形勢下進行無謂的冒險，最終使形勢急轉直下。

大約棋力在業餘二級至初段時開始懂作形勢判斷，或者反過來說，能夠作形勢判斷了棋力就大致可以達到業餘二級至初段。當然，初步懂得作形勢判斷不等於判斷正確或精確。問題在於，水平低到一定程度者根本不知還應該作形勢判斷，或者雖然知道但懶得去計算，這樣的人棋力當然難於提高。業餘段位的評定有很大的偶然性，所以同樣是初段水平可能有些差別，但一般二段還總是比初段強的。初段以下的評定準確性就更差了，不過這也不太要緊，畢竟誰也不會太在意業餘幾級之間的差別。

值得一提的是職業段位和業餘段位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業餘最高是五段或六段，因不同地區而異。這些人雖然可以有別的工作，但其實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在下棋――他們要為所在城市或工廠增光，所以基本得到特許可以不怎麽工作。但他們還不是職業棋手。職業棋手當然不須作其它工作，但這不是它的定義。職業棋手的意思是不可以隨便與人下棋，教棋下棋都是有價碼的，除非和朋友偷偷下不讓人知道。不過，這一點在中國似乎並不嚴格。我在上大學時有人神通廣大把馬曉春請來，大學中公認的圍棋精英們和馬大師擺了大約十盤棋車輪大戰，讓三子，馬大師以一對十，我們紛紛落馬。我下的時候隻覺得每一步都艱難，三子優勢一點一點喪失，高手呀，真不是蓋的。最後我們隻有一盤和了，剩下的都輸了。現在想來，和的概率是很小的，大概是馬大師給麵子故意讓的吧。我們這幫人也就是業餘一二段，業餘最高段不一定下得過職業初段，我們這幾塊料對當紅的職業九段馬曉春而言實在是小菜一碟。他為什麽不讓四子，太保守了。

隻是自己看圍棋書，打打譜，作作死活題，加上與幾個水平相近的棋友互相切磋和參加單位的小比賽，大概可以達到初段――當然是業餘的。如果經常跑到中國棋院之類高手較多的地方看棋下棋，經常參加升級賽，業餘時間除了圍棋沒有太多別的愛好，工作也不必特別費心，大約可到二三段。更高段位者多半認識職業圍棋高段選手，經常可以討教切磋。這些人在業餘圍棋界是知名人士，經常參加所在城市，全省或全國業餘圍棋比賽。他們在所在工作單位中也象被養起來的球星，地位滿高的。他們的自尊心也可因為圍棋得到極大的滿足。

現在還回來說圍棋的形勢判斷。圍棋形勢判斷可以在任何時候作，但最典型的是在中盤大致結束，殘局將要開始的時候。這時其實也是必須進行形勢判斷的時候。如果一盤棋隻作一次形勢判斷，我會選擇這個時候。形勢判斷是不是越多越好，理論上好象是這樣，實際上不能這樣作。下棋不外乎下著玩，或者認真練棋和比賽。如果是下著玩，我是不太會每下幾子就長考進行形勢判斷――如果我真那麽作，一定贏不了棋，因為沒等贏棋對手就被氣跑了。如果是比賽，那會有讀秒，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寶貴的時間要用在戰鬥的計算上，不能有事沒事就形勢判斷一下。所以，形勢判斷的多寡是有個度的，不是越多越好，就象世間其它一切事一樣。如古人描寫美女，蓋多一分則太肥，少一分則太瘦。原則是這樣定了，但什麽叫不多不少，則燕瘦環肥，各有所愛了。如果既愛飛燕之輕盈可作掌上舞，又喜合德之溫暖豐腴，隻要自己覺得可以掌握，也無不可，但下棋時，每局隻能選擇一種。

開局的時候，下的大約都是定式，少數情況下會有局部的激戰，但基本都不需要形勢判斷，因為此時還沒有形成定型的地域，對於以後如何進行通常隻能根據棋的自然進程而定。中盤時正是忙得恨不得一下放三個子下去的時候，不是在激戰就是在瘋狂圍地，總之每一步都是此消彼長的關鍵。此時沒有時間來數實空，就算數了也不能騰出手來作點什麽。到了殘局，則大局已定，如果此時才作形勢判斷就晚了。此時即使發現落後太多，但卻是招術已經使老，變化已經窮盡，回天無力了。

所以我說，形勢判斷最佳時機在中盤將近尾聲時。此時，天下初分，二足鼎立，掰指頭數數雙方所占城池地盤（實空），再盤點一下雙方作戰力量（外勢厚薄）。如果地廣人疲，就應高築牆，廣積糧，死守勝利果實，不作無謂冒險。相反，如果地盤嚴重不足，則應積極進取，抱著惟恐天下不亂的心態，抓緊時間，無恥地抓住任何一點小小把柄，拚命出擊，以求一逞。大丈夫寧可戰死疆場，也不能坐以待斃。這最後一搏的機會不快抓住，被敵人站穩腳跟就隻能推盤認輸了。圍棋中很滑稽的一點就是，如果你在中盤將近結束時突然跑來看一盤棋，還來不及作形勢判斷，此時你看到一方攻勢淩厲，妙手疊出，不斷挑起爭端，鬥誌昂揚，而另一方則一味退讓，顯得保守有餘，進取不足，這時如果以為前者要贏那你就錯了。其實是經過中盤激戰，局麵逐漸趨於明朗，經過形勢判斷，落後一方認識到如果平穩下下去，不會有任何機會，這才決定把水攪混，希望亂中取勝。而另一方，已經勝券在握，當然不希望任何的不安定發生，隻求能守住優勢，最終走向勝利，所以采取穩健的策略是明智的。那麽，最後的結果會怎樣呢？如果中盤後期落後的朋友搗亂成功，我們美稱他胡攪蠻纏的冒險投機著術為勝負手，稱結局為翻盤，一開始領先而最終輸掉者叫出了昏著或痛失良局。如果領先者挫敗了落後者的挑戰，則稱為完勝，而失敗者則是始終沒有機會。

棋臨終局就象日迫黃昏，人近晚年。此時認真地審時度勢，思考一下，很有必要。如果前半生混得不盡如人意，不管是因為自己貪吃貪睡不幹活，或是運氣太差，還是因為降生在爪哇國最窮最荒涼的豬圈，總之是落後了，不滿意了，那麽這幾乎是最後一個拚搏機會了。該去學點什麽，考點什麽，或轉換一下工作。人挪活，樹挪死――雖然此時才動手已經不能算早，但總不能幹坐著等死。雖然已經接近窮途末路，成功的希望不大，但好歹也要垂死掙紮一下，就象下棋，落後了還四平八穩隻有死路一條，還不如去鬧個轟轟烈烈，或許還僥幸得逞了。反之，如果前半生打下的基礎不錯，不管是自己努力掙來，有個好老爸送來，運氣好撿來，或總是佛光普照總有吉人相助，總之是形勢喜人，那麽就要知足長樂，把心態放平和。此時要緊的是不要出意外，車禍，心髒病，結腸癌，精神病，自殺，仇殺，孩子的各種意外都是此時格外要加以預防的嚴重問題。拚搏了一輩子，不就是為了一家健康幸福，安度晚年，此時如果出現上述任何意外，就不要提幸福二字了。有的人明明功成名就，衣食不愁，偏要貪心難足，再僥幸投機一下――受點賄賂，投機一下股市房地產，或者非要扔下穩定豐厚的工作去追個下海經商的潮流，結果是慘敗而歸，晚節不保，甚至丟了卿卿性命，讓旁觀者歎息不已而心態陰暗者拍手稱快。作出這種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不智之舉，不得不歸咎於形勢判斷的失誤

斯人生如棋，棋如人生，我已開始戲稱自己是中老年人士，要作形勢判斷了，你呢？

[60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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