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尹潔 《 環球人物 》(2016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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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刻羽,1983年出生,2009年獲哈佛大學經濟學博士,現任職於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入選達沃斯“2014年全球青年領袖”。
金刻羽的語言表達能力很強,雖然在國外生活了近20年,有些專業詞匯需要用英文代替,但她在闡述觀點時仍然十分流暢,聲音幹脆利落。她的名字“刻羽”來自戰國時代的名篇《宋玉對楚王問》,其中“下裏巴人”和“陽春白雪”兩個成語廣為人知,其實緊隨其後的還有兩句“引商刻羽,雜以流徵”,這是比陽春白雪更高一層的音樂境界。金立群用“刻羽”作為女兒的名字,可見這位父親的文化底蘊。
1月16日,經過800多天籌備的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正式開業,金立群正是亞投行首任行長。金刻羽並不避諱父親帶給她的影響,她對《環球人物》記者坦言,家庭給她提供了展現能力的機會,但要獲得真正成功的人生,仍然要靠個人的長期努力。
家庭背景不是一切
“我爸對於我長大幹什麽並沒有具體的規劃,但從我小時候開始,他就培養我的好奇心,讓我養成了愛讀書的習慣,在個人成長方麵給了我很大空間。”金刻羽對《環球人物》記者回憶說。這種習慣的養成也源自金立群的言傳身教。“他下班後,一有時間就讀書。我們每天吃完飯,不是看電視,而是一起讀書,或者進行戶外運動。我們經常聊天,但很少討論經濟問題,一般是文學、外交、國際政治。”金刻羽說。
金立群是從文學轉向經濟的。他早年畢業於北京外國語學院,上世紀80年代初,成為“文革”後第一屆英語研究生。畢業時,金立群的老師許國璋建議他去財政部,因為“中國更需要經濟和金融人才”,本想從事英國文學研究的金立群就這樣踏入了經濟領域,但一直沒有放棄“文學夢”,90年代還翻譯了《摩根財團》一書。金刻羽告訴記者,父親現在每天都看法語,“他又重新撿回了法國文學”。
偏愛人文科學的金立群在對女兒的教育方麵投入了很多心血。他曾透露,在教育方式上,他一直很開放,盡量讓女兒自己去發現適合她的興趣,而不是逼她死讀書。金刻羽坦言自己好奇心很強,喜歡嚐試新鮮事物,尤其是文藝和體育方麵的。
在外界眼中,有一位曾經當過財政部副部長、中金公司董事長,現在又成為亞投行行長的父親,金刻羽的人生起點“非常高”。她自己又是怎麽看的?
“我沒有見過一個成功的人不是超級努力和自律的,這是成功的必要條件。家庭不是必要條件,但可以輔助一個具備成功者素質的人更快地發展。一個人再聰明、出身再優越,也要努力、敬業、有激情、自我約束,才能實現理想,這些都不是家庭可以帶來的。父母對子女的影響很重要,但這不一定是家庭背景,而是如何引導你,為你提供機會去展現能力,找到興趣所在,這才是最重要的。就像我在哈佛的很多同學,家庭背景都是普普通通的,但美國社會的經濟實力和文化環境,能讓孩子從小自由發展,發現興趣、培養愛好,最後那些努力的學生自然會脫穎而出。”
從哈佛到倫敦
14歲時,已經在人大附中讀了3年初中的金刻羽決定出國。“是我自己要求去的,我覺得留學有利於我未來的發展。那時在人大附中的競爭也很激烈,我為了自己的前途考慮,覺得美國的發展空間更大一些。”在獲得紐約一所精英私立高中的獎學金後,金刻羽開始了獨自一人赴美求學的生活。
“我住在美國人家裏,要適應一個很孤獨的環境。美國高中有一個很不好的現象,就是小團體主義。在中國,學生是以學習成績劃分‘階層’,在美國的精英高中裏,是按父母所屬的經濟階層劃分,或者是由你的外表、體育能力決定的,學生之間有時是很不友好的。”金刻羽對《環球人物》記者回憶說。尤其是她所在的地方還是紐約。有種流行的說法是,美國分成兩部分:紐約和紐約以外的美國。
“紐約確實和美國其他地方不一樣,我覺得有點缺乏人情味,比較冷酷。對一個初次離開父母、剛到美國的小女孩來說,要適應挺艱難的。”金刻羽告訴記者,很多紐約中學生都有假ID,為了能進酒吧喝酒。在燈紅酒綠的國際大都市裏,孩子們會轉移學習精力去模仿成年人。在這種環境下,金刻羽的自控能力起了很大作用。
“那時唯一的目標就是上哈佛,動力是200%。一到周末我就看書,養成習慣後,就不再感到寂寞。”這段生活對金刻羽的性格培養幫助很大,她後來在任何環境下都不會感到孤獨。
2000年,金刻羽拿到了哈佛大學的全額獎學金,本科畢業後,又繼續攻讀博士學位。她覺得自己在哈佛的最大收獲是從同學們身上學到的。
“中國俗語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哈佛的每位同學在高中時都名列前茅,但我發現,很多人已經超越了學校設定的界限,不僅僅是成績拿到A以上,他們做的事情遠遠超出了高中生的範疇,根本和考試無關。比如有的同學十幾歲就開始寫劇本,有的做服裝設計師,作為從中國教育係統裏出來的人,我很驚訝於這一點。”
哈佛的課業壓力可大可小,關鍵在於學生自己的選擇。“如果你有動力,可以接觸到世界上最好的教授、最好的資源、最好的機會。你可以鍛煉自己的組織能力、創新能力,也可以去創業,哈佛給你這樣的空間,那麽你就可以選擇一些比較簡單的課。一切都是由你控製的,做什麽都可以,隻要做好了都有機會找到非常好的工作。哈佛不以成績為唯一評判標準。”
2009年,金刻羽獲得哈佛大學經濟學博士,同年進入倫敦政治經濟學院任教。
“當時正值金融危機期間,很多學校沒錢。而且我的性格比較外向,喜歡跟各種人交流,嚐試不同的事物,所以希望在大都市生活。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經濟專業實力很強,倫敦又是政治、商業和學術中心,所以我最後選擇了倫敦。”
在學術領域,金刻羽還處在努力攀登的階段。她曾在國際頂尖學術刊物《美國經濟評論》上發表過兩篇論文;2012年,她在《金融時報》發表了《歐洲應向亞洲取經》的文章,建議歐洲各國學習亞洲務實的精神。
現在,金刻羽的研究重心是新興經濟體,尤其是中國問題。“過去研究的是比較相稱的經濟體,比如歐洲對美國。現在新興經濟體發展起來了,可以研究的課題很多,我目前研究的是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之間經濟交流問題。”
對於未來,金刻羽說不會想得太遠,近期還是會留在國外搞學術。“我小時候想得特別遠,後來發現路是靠走出來的,未來有各種選擇,大方向可以規劃,但具體選擇是靈活的。”當然,走得越遠,機會成本就越高,這是一種挑戰。“不確定性是件好事,不然人生沒什麽意思。如果你做的選擇都是為了避免不確定性,那麽你的選擇可能不是最好的。有一定風險對事業來說不是壞事。”
“短期痛苦要能承受得住”
《環球人物》:在經濟領域,國外的一些成功經驗,比如某些市場管理政策等,拿到中國並不適用,為什麽會這樣?
金刻羽:國外的成功經驗在中國不一定能套用。中國還是一個發展中國家,經濟目標和要求與美國不同。發達國家最關心的是失業和通脹,中國還要關心增長和市場穩定。不過在某些方麵,比如如何控製市場情緒、跟市場溝通,可以向美國學習。我認為中國還是要走自己的路,未來會創造一套屬於自己的模式。
《環球人物》:經過去年的股災,很多人認為中國缺乏投資者教育,你同意嗎?
金刻羽:我認為中國個體投資者還是很了解市場的,但他們的心態與國外投資者不同。國外投資者更看重長期回報,投資選擇的種類也比較多,可以分散風險。而中國的投資渠道較少,大家不得不集中在股市裏,都想趁股市上去的時候賺一把。
《環球人物》:實體經濟衰退會演變成嚴重的經濟危機嗎?
金刻羽:我不認為實體經濟衰退會演變成一種危機。現在是轉型的過程,短期痛苦要能承受得住。產能過剩行業的調整,企業的優勝劣汰,是很多政府都要麵對的問題,美國也一樣。在這個過程中,大量工人都要隨著科技進步改行。如果政府能提供一些培訓,可以緩解就業壓力。在發達國家,服務業提供了大量就業機會,中國如果不大力發展服務業,很難吸收被淘汰的企業員工。這是一個發展趨勢,還需要一定時間。
《環球人物》:目前中國經濟處在一個瓶頸之中,你認為關鍵性的問題是什麽?
金刻羽:經濟結構扭曲。中國企業可以分成兩大類:一類很大,有錢,貸款很容易;另一類是中小企業,需要貸款卻得不到。如果能打破障礙,中小企業將會在很大程度上推動經濟發展。政府應該消除那些阻礙資源優化配置的扭曲現象,更有效地使用資本和勞動力,提高經濟效率。目前,國有部門貢獻了30%的GDP,雇傭15%的勞動力,卻吸收了約50%的國民投資。過去認為發展就是工業化,但中國已經跨越這個階段了。經濟要換擋,目標是有的,也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但政策環環相扣,除非同時改變才能馬上釋放潛力,否則一時難以跳出桎梏。
《環球人物》:創新對經濟的拉動作用有多大?
金刻羽:相比於經濟效率提高帶來的巨大收益,創新對GDP的拉動作用仍然較小,兩者不可同日而語。即使在美國這樣科技高速增長的國家,從宏觀數據上看,科技對於GDP的貢獻也隻有1%—2%。所以中國經濟短期內不可能完全靠創新拉動,主要的潛力還隱藏在其他地方。但中國還是應該鼓勵創新,當科技進步達到一定的臨界點後,創新對經濟的作用就會體現出來。
《環球人物》:你對中國經濟預期如何?
金刻羽:近期是轉型過程,得看深化改革的推動作用能有多大、多快。我認為中國短期不會出現經濟危機,中長期還有很大的潛力可以調動。現在中小企業陷入惡性循環,借不到錢,沒法擴大生產、沒法發薪水,於是銀行更不願意借錢,如果能打破這種循環,中國未來的發展空間仍然是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