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記者劉亞南
美國知名經濟學家、密蘇裏大學堪薩斯城分校經濟學教授邁克爾·赫德森日前接受記者專訪時表示,以美聯儲貨幣政策為代表,美國借助美元霸權製造金融市場不穩定,讓其他國家陷入經濟困境,美國則從中漁利。
赫德森說,美聯儲開啟加息後,非洲和拉美一些國家將因資本外流而陷入困境,石油和食品價格則因俄烏衝突和西方對俄羅斯製裁大幅上漲。這些國家即便向國際金融機構求助,也經常會受製於各種條件。
2022年5月4日,在美國首都華盛頓,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臨時主席鮑威爾出席新聞發布會。新華社記者劉傑攝
長期研究美國金融霸權的赫德森介紹,上世紀70年代以來,美國一直在利用美元霸權從其他國家巧取豪奪經濟利益。美國通過在海外的軍事支出使外國央行獲得美元,這些國家又在購買美國國債過程中讓美元回流美國。他國持有的美國國債相當於美國開出的“借條”,而 “借條”可以無限寫下去。
赫德森還表示,從根本上說,美國正利用美聯儲的貨幣政策讓第三世界國家陷入破產境地、被迫出售資產,而美國希望企業購買其他國家的產業從而獲得高額回報。另一方麵,美國卻限製其他國家企業購買美國產業,其他國家持有的美元隻能通過購買美國國債獲得很低回報,這是雙重標準。
不過,赫德森表示,美國在俄烏衝突爆發後限製俄羅斯央行使用在美國的外匯儲備,正促使其他國家減持美元、買入黃金,美元霸權正走向終結。
赫德森說,在俄烏衝突中,美國還壓榨歐洲經濟,歐洲國家所持有的美元基本上被用來購買美國液化天然氣和糧食等。
談及美國自身問題,赫德森說,自2008年以來,美國絕大部分財富增量都被1%的人群獲取。新冠疫情暴發以來,美國政府推出的數萬億美元刺激資金大都流向股市和債市,受益的也是這1%的人群以及壟斷機構、房地產行業和私人資本等。而對房屋所有者、工薪階層和學生來說,經濟在持續萎縮。
2023-06-02作者:邁克爾·赫德森
2021-12-27作者:邁克爾·赫德森
2019-08-12作者:邁克爾·赫德森
美刊《美國土地》2008年1月號刊登了對美國著名進步經濟學家邁克爾•赫德森的訪談。在訪談中,赫德森論述了美國金融資本如何通過控製世界貨幣體係、資源、能源和糧食,輔之以戰爭、暗殺、顛覆等手段,掠奪世界經濟的種種劣跡。他的論述除了有理論意義外,還有很大的實際參考價值。
迄今為止,美國財政部共欠外國中央銀行2.5萬億美元。美國的經濟無論如何也償還不了這2.5萬億的巨額債務。這2.5萬億中將近一半是欠中國的,與此同時,美元仍源源不斷地被注入到世界經濟中。事實上,美國出口美元紙片、國債紙片,換回其他國家出口的貨物和服務、出售的公司股權和自然資源。美元使美國獲得免費午餐。美國欠外國中央銀行的債務將永遠都不會償還。美國金融資本借助債務綁架了世界經濟。
邁克爾·赫德森 | 密蘇裏大學堪薩斯城分校
談行藏(譯) | 文化縱橫新媒體
【導讀】近期,美國知名經濟學家邁克爾·赫德森在一檔播客訪談中,討論了當前俄烏衝突、國際局勢和美國經濟走向,引發諸多關注。赫德森長期研究帝國主義理論,善於從全球貨幣體係視角分析美國霸權運作。他認為,俄烏戰爭將各國進一步鎖定在“美元化”軌道上,也為“去美元化”的製度安排打開機會之門。
赫德森強調:俄烏衝突本質上是美國對俄羅斯的戰爭。俄羅斯當前最大的問題是國內經濟完全被寡頭控製。美國當前的國際政策存在重大失誤,不僅誤判其他國家的考量,也誤判俄羅斯的承受能力。他認為從特朗普到拜登的外交政策,基本上毀掉了美元的國際貨幣地位,中、俄未來會通過建立IMF和世界銀行的替代品,讓更多國家脫離美國體係,美國則會因為喪失美元地位和債務負擔而麵臨經濟萎縮。他認為美國政府的錯誤決策源於當前決策者不理智的仇俄情緒,以及對世界良性發展不夠關心。最後,赫德森批評新保守主義者的政策,最終會導致私人資本繼續擠壓中產階級和工人階級的生存空間,讓全世界為他們支付代價。
本文原載“歐亞係統科學研究會”,原題為《反社會的新保守主義者如何犧牲烏克蘭人和全球窮人》 , 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供諸君思考。
反社會的新保守主義者
如何犧牲烏克蘭人和全球窮人
凱蒂·哈爾珀:邁克爾·赫德森教授,您好。您是否可以概述一下導致俄羅斯和烏克蘭之間、俄羅斯與世界其他地區之間,或者說實際上是俄羅斯和美國之間衝突的經濟因素以及經濟後果?
邁克爾·赫德森:這取決於觀察角度。從俄羅斯方麵看,我認為經濟因素不是主要的。他們受到北約擴張的威脅,而且進攻主要是針對烏克蘭俄語區的。所以,我認為俄羅斯的計算隻在軍事方麵。但西方的計算就很不一樣了。
如果去觀察衝突的結果——結果眾所周知,所有人都在談論結果,是燃料價格、石油和能源價格大幅上漲,農產品價格大幅上漲,供應減少。這將使大多數非洲和拉丁美洲國家,也就是第三世界國家、全球南方國家,無法償還外債。最後,就是大規模債務違約,進而變成債務抵賴。
到時候,各國不得不做出選擇:是否要在沒有能源的情況下經營他們的家園。工廠沒有能源,但在過去的150年中,人均能源消耗與GDP直接相關。所有圖表都顯示:能源消耗、GDP和個人收入是共同上升的。
當各國無力支付更高的能源價格時,它們會怎麽做呢?前美聯儲主席,現任美國財政部長珍妮特·耶倫(Janet Yellen)說:“我們要利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來維護美國的單極霸權。”原話幾乎就是這麽說的了,意思是,我們必須保持美國對世界的控製,我們要通過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做到這一點。這意味著在實踐中,我們會讓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創造特別提款權(有點像免費貨幣)(譯注:Special Drawing Right,SDR,亦稱“紙黃金”,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根據會員國認繳的份額分配的,可用於償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債務、彌補會員國政府之間國際收支逆差的一種賬麵資產),其中大部分會流向美國,以支持其在國外的軍事支出,以應對軍事衝突升級帶來的所有後果。屆時,IMF會去跟各國說:“我們可以幫助你償還債務,讓你避免被取消贖回權,並進一步獲取能源,但這是有條件的。”通常的條件是:你必須降低國內的平均工資;你必須通過反勞工立法;必須同意開始出售公共部門,並進行私有化。
北約對俄羅斯的戰爭造成的能源和糧食危機將被用作杠杆,不僅會在全球推進由美國投資者、銀行和金融家們控製的私有化,還會把各國進一步鎖定在美國軌道上,無論是全球南方,還是歐洲。
其中一個受害者顯然是歐洲和歐元。歐元日複一日地暴跌,人們意識到它已經失去了在俄羅斯和亞洲大部分地區的出口市場,現在歐洲區各國間的出口也一樣,因為出口需要能源。進口成本也在上升,尤其是能源。現在歐洲人同意,花大約30億美元,來建造新的港口設施,購買美國的液化天然氣,價格是現在支付價格的三到七倍。這將導致德國公司基本不可能在德國境內生產化肥,用於種植作物。歐元正在暴跌。
日元跌幅最大,因為日本所有能源和大部分食品都依賴進口,國內利率也保持在非常低的水平,以支持金融部門。因此,日本經濟正在被犧牲和擠壓。而我認為我們不能說“這是個意外”。因為這就是計劃的一部分,現在美國可以說:我們當然不希望日元貶得太多,導致日本消費者付出太多。我們會給日本特別提款權,會給援助,但我們確實希望日本修改憲法,讓日本可以擁有核武器,這樣我們就可以與中國作戰,直到最後一個日本人。就像我們在烏克蘭所做的那樣,讓我們為你做這件事。
當然,日本人也願意這樣,政府喜歡這個想法。他們喜歡犧牲人民,他們自1980年代的廣場協議和盧浮宮協議以來一直都在這麽做。這些協議基本上破壞了日本工業經濟,導致其從迅速上升轉為急劇縮水。
這些就是戰爭的經濟影響。隻讀報紙,你感覺這場戰爭完全是烏克蘭和北約在與俄羅斯作戰,實際上這是美國的戰爭,目的是利用北約、俄羅斯之間衝突作為控製盟友和整個西方世界的手段,用珍妮特·耶倫的話說,“重建美國的單極力量”。
亞倫·馬特:我們假設這就是美國的戰略,那你認為這個戰略會成功嗎?
邁克爾·赫德森:這種戰略最後必然弄巧成拙。所有美國政治家言說和軍事演講都有這樣一句話——我們不希望美國開出的槍傷到自己。顯然,他們都擔心這種後果,這就是一場巨型賭博。
顯然,美國在對俄羅斯能源實施製裁之前,甚至沒有征求軍方的意見。國務院和國家安全局那些運營北約戰爭的新保守主義者們做的計劃也沒有征求軍方的意見。所以很明顯,軍方有很多懷疑,但他們沒有說出來,隻是因為質疑不是軍方該做的。
令人驚訝的是,在歐洲,唯一反對美國策略的人來自右翼,比如瑪麗娜·勒龐(Marine Le Pen,法國極右翼政客)。歐洲的左翼,現在該叫他們新右翼了,社會民主黨、工黨……他們是完全支持北約的政黨。他們表現得好像國家沒有政治上的當務之急,隻有支持美國那些擠壓他們自己的國際收支平衡、讓他們隻能依賴美國的政策。
這樣一來,問題又回來了:軍事將如何影響經濟?俄羅斯輸不起,因為一旦輸了,北約就會在烏克蘭布置核武器,就在其國境之外,就像它想在拉脫維亞和愛沙尼亞做的那樣。而美國的立場也很明顯:我們不能輸,如果我們輸了,拜登就沒法連任了。拜登的這些軍事、經濟活動,目標顯然是如何在2024年11月連任——美國戰略中唯一真正的變量是美國公眾本身,但不幸的是,當前大家討論的,還是電視劇、互聯網……幾乎沒什麽人關注我們今天談的問題。所以,一切都不確定。
亞倫·馬特:假設拜登確實是這麽想的、這麽做的;大多數美國人確實不關心烏克蘭,或者不把烏克蘭的問題視作最關鍵的問題。雖然白宮有跟你不同的觀點。我們回到俄羅斯的問題。俄羅斯能承擔得起後果嗎?就我們對話的同時,俄羅斯切斷了向波蘭和保加利亞的天然氣供應。假設歐洲其他地區效仿,拒絕按照普京要求的,以盧布結算。你認為俄羅斯是真的可以切斷更多國家的供氣,並且承擔後果,還是普京隻是在虛張聲勢?
邁克爾·赫德森:不,俄羅斯當然有能力,因為俄羅斯幾乎是自給自足的。這是它在1990年代和休克療法之後得以幸存的生存方式。任何能夠在休克療法中幸存下來的國家,都不會覺得什麽境況會比那還艱難。所以,他們在20年前、30年前已經證明過自己的生存能力了。他們的生存能力比歐洲要好得多。
亞倫·馬特:我需要再確認一下你剛才說的。雖然俄羅斯算是幸存了,但90年代給俄羅斯造成了非常沉重的損失。
邁克爾· 赫德森:是的,確實如此。絕對。
亞倫·馬特:你是認為俄羅斯可能會再次麵對類似情況嗎?
邁克爾·赫德森:不會再那麽嚴重了。在它被從內部瓦解之前,已經得到了重建。現在拆解它的力量並非來自其內部,而是軍事衝突。它的經濟已經得到了足夠的恢複,也與政治上支持它的其他經濟體建立了足夠的聯係。拜登反複強調:我們必須摧毀俄羅斯,隻有摧毀俄羅斯,切斷它跟中國的聯係,我們才能高枕無憂地去對付中國這個真正的敵手。因此,我們必須粉碎任何可能反對我們的世界,首先是俄羅斯,然後是中國,也許還有印度。他毫不避諱這種觀點,我們可以想見未來中國和印度會怎麽樣。
印度已經說過了:我們與俄羅斯在經濟上有聯係,也將繼續保持聯係。
俄羅斯在西方的外匯儲備已經被盜搶了。它基本確定會跟中國合作,創造某種貨幣互換機製,跟美國與歐洲及其他國家安排的那樣。它們相互持有對方的貨幣,而中國知道,最終俄羅斯將建設一條新的管道向中國輸送天然氣來償還各種債務。所以,我認為俄羅斯已經做出了與西方脫鉤的決定。除了一些邊際貿易,它將與歐洲脫鉤,與美國脫鉤,並將因為無法承受當前的各種條款而重新定位自己與西方的關係。這個過程會很痛苦。但我認為,俄羅斯人民獲得的對戰爭以及正在發生的暴力和恐怖主義的報道,與美國媒體上的截然不同,俄羅斯人大概有80%支持普京。這跟90年代時不一樣,當時他們完全士氣低落。
軍事鬥爭不會在今年或明年結束。結束它至少需要30年時間。它可能會以歐洲和西方與歐亞大陸之間的分裂而告終,隨著歐洲和美國經濟的萎縮,越來越多的非洲和南美洲國家會在經濟上跟歐亞大陸相聯係。
亞倫·馬特:如果讓你預測,哪裏會首先出現嚴重後果,哪裏會率先出現由於俄-烏衝突導致大宗商品價格上漲而引發的重大動蕩?
邁克爾·赫德森:我覺得是拉丁美洲、非洲,在過去70年裏沒有遵循世界銀行的政策,沒有自己生產糧食,而是生產出口作物,依賴進口糧食(主要是美國糧食)和進口美國能源的第三世界國家。北約對俄羅斯戰爭的核心經濟計劃,可能是將世界能源貿易的控製權重新集中在美國、英國和荷蘭石油公司手中。
因此,石油公司和美國會讓第三世界國家陷入危機。如果他們拖欠債務,那麽美國和債券持有人就可以像對待阿根廷或委內瑞拉一樣對待拉丁美洲,掠奪他們在國外的所有資產。比如委內瑞拉,它當年在美國有投資,在英格蘭銀行留了黃金,都被“沒收”了。這是龐大的資產攫取。這應該是最有可能的展開方式,而最有可能被“沒收”資產的國家在拉丁美洲和非洲,也有可能是一些亞洲赤字國家。這是最薄弱的環節,所以即將召開的IMF會議,會因為有條件的特別提款權的設置發生鬥爭,會發生階級鬥爭。
所以,我們看到的,事實上不是北約和俄羅斯之間的戰爭。而是一場新自由主義者對世界各地勞工發起的階級戰爭,目的是建立金融對勞工的權力。
亞倫·馬特:你認為世界可能會麵臨更嚴重的饑餓危機嗎?我們應該為此做準備嗎?
邁克爾·赫德森:饑餓危機?饑餓就是美國的目標!政策製定者們就是在策劃這個。克勞斯·施瓦布(Klaus Schwab)在世界經濟論壇上說:世界人口現在已經超量20%了,特別是在全球南方。所有大基金會的目標都是這個。億萬富翁們都在說:我們必須縮減人口,有太多的消費者沒有為我們創造足夠的財富。哪怕他們為自己創造財富也不算數,因為那些財富最後沒落到我們手裏。所以,饑荒會發生一點不意外。任何研究基本經濟趨勢的人都可以看到,饑荒是不可避免的——也必須假設,拜登政府及其背後的“深層國家”整個新自由主義計劃中就有這個部分。
凱蒂·哈爾珀:特朗普在位時,我們看到的有什麽不同嗎?政策的連續性有多強?或者說我們的不同政府之間有多少差距?
邁克爾·赫德森:我覺得差不多。當權的一直都是同一群人。特朗普本來打算任命一位計劃清理國務院和中央情報局的將軍,但他的女婿勸阻了他們。特朗普的內閣中沒人有能力關閉那個新保守主義組織。所以隻能任他們搞破壞。軍隊完全無視他,他想從敘利亞撤軍,軍隊拒絕,沒有人聽從他的命令。他雖然在政治上表現出很大差異,但如今美國總統幾乎隻是其背後“深層國家”的傀儡。所以我認為本質上沒有太大的區別。共和黨人和民主黨人一樣支持這個計劃。
亞倫·馬特:俄羅斯寡頭政治的真實狀況如何?我們在美國經常聽到關於俄羅斯寡頭的消息,世界上所有的弊病都被歸咎於他們。事實是什麽樣的呢?在普京的領導下,情況發生了什麽變化?這個寡頭階級顯然是在葉利欽領導時期,在美國技術官僚的建議中形成的。現在俄羅斯寡頭的實際力量有多大,他們跟普京又是什麽關係?
邁克爾·赫德森:跟其他國家不同的是,俄羅斯幾乎沒有政府結構,其國內沒有公共部門概念,所有公共財產都被私有化了,俄羅斯也沒有嚐試去私有化。普京實際上是個新自由主義者,他也沒有建立公共部門的概念。這種製度提高了寡頭們離開俄羅斯的可能性,他們將遊艇和房產都留在國外。政府或許可以接管財產,但他們在理念上是真正的新自由主義的,個人化的。沒有公共部門,俄羅斯如何才能真正經濟複蘇?國家隻能引導資本進行投資、經濟管理和規劃,而錢在寡頭手裏,在銀行手裏。他們不像中國,中國政府經營銀行,決定誰應該得到信貸,類似的情況在蘇聯有過,但現在,計劃隻能由寡頭在各自的領域內施行。這情況很像當年諾曼征服後的英格蘭,國家被領主、老爺們分割掌控。
除非他們按照中國的方式建立公共部門,否則不可能迅速恢複。任何成功的自主國家都必須是混合經濟,美國在19世紀到20世紀初能變得如此富有,也是因為混合經濟。但俄羅斯不是混合經濟,它是真正的無政府狀態。
亞倫·馬特:俄羅斯經濟在這種無政府狀態下,能夠撐過烏克蘭衝突引發的金融攻擊嗎?
邁克爾·赫德森:這得看你定義的撐過去指什麽。俄羅斯有的是原材料優勢,因為斯大林主義的遺產,俄羅斯鄉村還有鄉村自衛隊,大多數俄羅斯人都能靠土地養活自己,而政府也會保證這點,進口足夠的東西來維持生計,大多數家庭可以有自己的方式生存下來。
問題在於,俄羅斯要如何建立替代進口的工業體係?要如何自己生產消費品,生產那些從西方進口的服裝、食品等等。比方說,不能從立陶宛進口奶酪的時候,他們吃什麽?進一步的問題是,誰來建立工廠?原本有歐洲的公司,比如德國的公司,這之後呢?中國會在多大程度上幫助他們,會進入俄羅斯,幫助他們生存?俄羅斯公共部門缺位,而我們基本是把俄羅斯推進了中國的軌道。
凱蒂·哈珀:特朗普和拜登似乎是完成了這件事。他們的行為,是給自己挖坑嗎?還是某種長期博弈手段?
邁克爾·赫德森:長期博弈是要拆分成階段的。拜登和布林肯的說法是,我們在烏克蘭作戰,擊敗俄羅斯人。俄羅斯人民不高興,就會把普京趕下台,我們就能迎來另一個葉利欽。但這是我們的想象,幻想俄羅斯會發生一場顏色革命,甚至分裂成三、四個國家。但事實不是這樣的,我們就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更重要的是,自1945年,甚至可以說是1921年以來,美國主導世界經濟,美元持續強勢。其他國家用美元交易,用美元儲蓄。這種地位已經終結了。美國掠奪了阿富汗、委內瑞拉、俄羅斯的外匯儲備,這結束了美元的全球貨幣地位,而美元的地位才是美國長期戰略的關鍵。是美元本位將其他國家鎖定在美國的貿易模式中,迫使其他國家出手其自然資源。現在,所有這些都結束了。
凱蒂·哈珀:那這是否意味著美國的霸權正在衰落呢?
邁克爾·赫德森:我不會說拜登和特朗普是中國特工,但如果他們是,也就是做這些了。
亞倫·馬特:但是美國軍隊依然控製著世界上大部分地區,具有絕對軍事優勢。
邁克爾·赫德森: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美國軍隊確實控製著全球大部分的財富,外國的資產就是人質。美國的武器可以把整個地球炸上天,但也就能做到這點了。他們也能炸掉整個地球,完全是過度濫殺,美國可以炸掉世界75次。
關鍵問題是美國可能會推動南中國海的軍事衝突。過去幾十年,我見過許多中國台灣的官員,他們中很多人在中國大陸有投資,這讓他們很多人都說,不想要烏克蘭那樣的結局,而是想合作,爭取一個類似香港的安排。我也見過日本的商界人士,他們說公司的頂層都很親美,但二把手都在尋找B計劃,也就是中國。所有國家都有A計劃和B計劃,而美國似乎從來沒考慮過他們的B計劃。
凱蒂·哈爾珀:這些對美元的影響是什麽?
邁克爾·赫德森:目前美元在增值,因為其他貨幣在貶值。中國也不希望美元跌。去美元化不會讓美元價值走低,隻會讓美元貿易越來越少,國際債務美元越來越少,也可能會有第三世界的違約或債務否認。我們看到大銀行,花旗、大通、曼哈頓、德意誌銀行等等,最近都購買了數萬億美元用於回購安排,華爾街為了數據也在買自己的東西。他們在交叉違約債務上都下了錯誤的賭注。因為銀行家並不擅長地緣政治分析,美國肯定會發生金融危機,但美元不會受太大傷害,隻是大量金融資產會從賬本上被抹掉,而我認為那樣美國會更好。
凱蒂·哈爾珀:國際和跨國商貿領域呢?
邁克爾·赫德森:我認為普京和中國想的是,如果很多國家不能償還國債,就會出現壞賬。他們就創造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替代方案,邀請這些國家加入,給他們信用,讓他們放棄美元,加入自己的貿易體係。所以我認為美國可能會突然失去大量的貿易和投資。世界銀行也是一樣,中國的銀行會為很多國家的基礎建設提供資金,從而解除多國對美國的依賴。這些國家會感覺,美國和歐洲在衰落,而中國和俄羅斯在崛起。那麽長期聯盟就會選擇後者。
凱蒂·哈爾珀:能談談你與新保守主義者的接觸嗎?
邁克爾·赫德森:1972年到1976年左右,我在哈德遜研究所跟赫爾曼(Herman Kahn,未來學家、軍事戰略家和係統理論家,因熱核戰爭理論而聞名,1961年他創立了知名保守派智庫哈德遜研究所)共事。有好幾次赫爾曼帶我去白宮見國務院的人和國務卿,他也帶我參加了一些戰爭學院的會議並和將軍們共進午餐。這些將軍當時聊越南的事,會說完全是場災難,沒有任何希望。我想:你是將軍啊,你不想想辦法嗎?但他們其實什麽都做不了,政客才是說了算的人。
赫爾曼把新保守主義組織起來。有一次我聽到赫曼頓和迪克·切尼(時任白宮幕僚,小布什執政期間出任美國副總統)打電話說,如果你支持我們的政策——基本上就是新保守主義的政策——那我們也會確保你得到黨派的支持。我觀察形形色色的人,發現心智最錯亂的是國安局的人,心智不那麽錯亂的反而是軍方。新保守主義者對斯大林、俄羅斯有種從小養成的仇恨,他們為了滿足自己仇恨的心理需求,不介意動用恐怖主義在內的任何手段。布林肯就有這種心態,拜登周圍的人也這樣。他們抱著這樣的心態,就不可能做出理性的經濟計算。這已經是類似複仇主義了,我們還想用這種心態主宰其他國家,這個過程中我們會感覺到威脅,因為其他國家會做一些我們不喜歡的事情。
亞倫·馬特:說回到你在哈德遜研究所的工作,赫爾曼是哈德遜研究所的創始人,也是軍事戰略家,研究所是個傾向新保守主義的智庫,你為什麽會去那裏呢?
邁克爾·赫德森:我跟赫爾曼在所有事情上都有分歧。他想要我的不同意見。他雇用我,是因為我當時出版了《超級帝國主義:美國帝國的經濟策略》(Super Imperialism: The Economic Strategy of American Empire,1972),這本書講的是美國黃金儲備見空之後,美國霸權是通過建立美元本位來維持的。他說,你的書告訴我們美國如何在世界銀行和IMF裏當好一個帝國主義者,如果你當一個教授,你隻能指望你的學生以後掌權,但如果你加入我們,下個月我就可以把你帶到白宮,讓你和他們聊聊帝國主義。我接受了他的建議,很快國防部就撥了一筆款給這個項目。所以最後的情況就是:我去向一群帝國主義者解釋了帝國主義本身是如何運作的——我隻能通過這種方式進一步了解他們。赫爾曼總是說,世界是一個在不斷擴張的餡餅,最終所有人都會變富有,但後來世界沒這樣發展。
現在我樂意說我自己是個未來學家,而不是經濟學家。我的工作是做經濟預測,跟能源發展機構也有一些合作。我看到他們的數據,用7加侖水造1加侖油(注:指焦油砂中提取石油),他們認為水不是成本。但是這會帶來幹旱,會帶來嚴重汙染。我把這個信息交給華盛頓,但他們說,我們就希望這樣,如果發生幹旱,美國穀物價格會上漲,會有人會支付高價糧。卡特當選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個新自由主義者,卻沒意識到他在其他方向上的邪惡。他希望第三世界人口減少,主要是非洲的非白人。這就是我們的國家。
亞倫·馬特:最後有什麽話想說嗎?你最關心經濟問題,人們最應該關注的點?
邁克爾·赫德森:我目前在關注國際收支平衡,目前還沒什麽人談。主要是進口、出口和外債。美國經濟未來會持續萎縮,萎縮,萎縮,因為我們債務量太大了。房屋價格會上漲,俄烏衝突的後果就是會導致利率上漲,以後隻有大型私人資本才能負擔得起房屋的價格,人們就得從買房變為租房,房屋市場會迅速出現壟斷,中產階級和工人階級會受到嚴重擠壓。所以現在沒人談這個,因為新保守主義者沒法讓人民了解新保守主義政策的經濟後果。《紐約時報》不會談,所有大型出版機構都不會談,人們隻能通過互聯網了解。
亞倫·馬特:新保守主義意識形態的核心就是這樣,對吧?擠壓外國,讓他們屈服於美國,並為美國的生存支付代價。
邁克爾·赫德森:美國國內的普通人也要受擠壓,支付代價。
凱蒂·哈珀:新保守主義者和新自由主義者都是,對吧?
邁克爾·赫德森:是的。他們本質上是一樣的。新保守主義者的政策,就是讓世界對新自由主義而言更加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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