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北電詐已嚴重幹擾中國社會,中國隻能坐以待騙?
觀察者網 |2023-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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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年來,一個在國際新聞中常被人忽視、也非傳統熱點的地方,卻頻頻成為中國互聯網議論的焦點;伴隨著諸如“噶腰子”“賣豬仔”一類抓人眼球的關鍵詞,這個地方成了混雜著真假參半的都市傳說和驚悚奇談的怪異漩渦,奇妙地吸引著中國社會的視線。
緬北,一個當下讓不少國人談之色變的地方。
實際上緬北的諸多傳聞在國內流傳早已有之,隻是限於早年互聯網不發達,相關信息大多通過口口相傳和添油加醋的流言蜚語,或者是街頭小攤出售的劣質印刷品,在較為有限的地域內傳播——幾乎每一個在雲南長大的孩子,多少都聽過一些緬北故事的傳言。在筆者成長的那個時代裏,金三角地區的販毒、緬北軍閥的混戰、中緬邊界的曆史秘辛、緝毒幹警的出生入死,這些常是大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或是地方報刊上的小小豆腐塊。
“緬北是一個是非之地,乖孩子都應該離那些地方遠遠的”,這幾乎是每一個聽聞過相關故事的雲南人都能得出的結論,筆者也不例外。在筆者很小時,隨父母前往西雙版納旅遊,邊界線這邊是西雙版納的車水馬龍、燈火輝煌,人們在夜市裏推杯換盞,老年人跳廣場舞,邊界線的那一頭一片漆黑,唯一的光亮是交戰時忽閃忽滅的火光。這種景象再加上長輩和當地人繪聲繪色的演繹,給當時筆者幼小的內心深處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
所以說實話,筆者一直沒法理解那些跑去緬北“碰運氣”“找機會”的人。在筆者看來,一個人肯定是神誌不清才會相信緬北是所謂的“高薪地區”,然而國內居然真有大批人發自內心地相信緬北遍地是黃金——龍蛇混雜的戰亂之地,連生存都很艱難,何來高薪之說?
緬甸妙瓦底KK園區也是廣為認知的電信詐騙園區(圖截自穀歌地圖)
緬北往事
緬北地區山高林密,地勢崎嶇,民族成分錯綜複雜,這種自然地理環境導致當地向來就是一個各方勢力盤根錯節的區域——各方勢力的分布狀態,用昆明地方話說叫“爛鬆毛發菌,一窩又一窩”,特別是各種土司政權和地方武裝,往往規模小、數量多,各自盤據一方,占山為王,誰也不服誰。
中國和緬甸曆史上曾經爭奪過緬北地區。自明朝後期一直到清朝中期,緬甸政權東籲王朝和貢榜王朝陸續與明朝和清朝爆發數次衝突,這些戰爭總體而言屬於不了了之的爛戰,雙方以議和收場,並各自劃定邊界,結束敵對狀態。
緬甸中央政府基本上無力控製這些緬北土司勢力,隻能采取羈縻策略,隻要這些土司不鬧事,基本上也就懶得管。久而久之,當地就形成了一套巴爾幹化的地方政治秩序,地方派係不少,但誰也無法控製這一區域。
19世紀,伴隨著三場英緬戰爭的失敗,緬甸全境被攻占並被納入英帝國版圖,成為英屬印度的一部分。當地土司勢力一看國內有了新主,也不做抵抗,望風而降。英國人對這些地頭蛇也保持了英國對外殖民時的一貫風格,隻要投降歸順,便不做處理,允許他們繼續保留武裝力量和既有政治結構。
到了19世紀末,英國人將自己的統治範圍擴大到了緬北地區,兼並了這一區域,並因此與清朝產生外交衝突。1886年6月,清朝和英國就緬甸事務在北京城召開會議,時任總理各國事務大臣奕劻與英國駐華公使歐格納簽署《中英會議緬甸條款》,滿清承認英國對緬甸的主權,但英國允許緬甸向滿清進貢。
二戰結束後,英國在東南亞開始實行統而後撤策略,用樹立一大堆政治實體的方式,阻撓後發國家獲取英國曾經獲取過的優勢地位。緬甸在這一背景下獲得獨立,緬甸中央政府試圖收回對緬北地區的統治權,但當地各路勢力根本不願意服從緬甸中央政府,雙方一度瀕臨內戰邊緣。後來在英國的協調下,雙方在1947年2月12日簽署了《彬龍協議》, 這個協議以緬北各勢力承認緬甸的統一完整為交換,換取緬甸中央政府允許緬北繼續維持自治現狀。
但協議本身維持時間不長,到了1960年代初期,吳奈溫將軍上台主持政局,開始進攻緬北各地方派係,於是緬甸時斷時續的漫長內戰由此爆發,嚴格意義上說一直延續到今日。
除了這些緬甸本土勢力外,還有一支是國民黨李彌部殘兵。1950年,雲南省主席盧漢通電起義,解放軍開進雲南,雲南解放,盤踞雲南的國民黨軍基本被殲滅,國民黨軍第26軍709團團長李國輝率領殘部逃亡緬甸,在緬甸遇到了另一支由譚忠率領的1000多個國民黨殘兵。雙方合兵一處後,向東進入緬甸、泰國、老撾三國交界處,在一片三國勢力的真空地帶駐紮下來——這就是後世頗為有名的金三角地區。
金三角地區(資料圖/維基百科)
截至目前,在緬北地區活動的比較大的地方派係有佤邦聯合軍、克欽獨立軍、克欽民族軍、果敢同盟軍、猛拉軍、北撣邦軍、南撣邦軍、孟邦黨、德昂民族解放軍,當然,還有緬甸政府軍。
這些還隻是比較大的、能深度參與緬甸國內政治進程的地方勢力,在此之下還有數不勝數的幫派、團夥、土豪、宗教勢力和民間結社,各勢力在這麽巴掌大塊的地方或戰或和,和中國軍閥混戰時期頗有幾分相似,整個區域政治生態一團亂麻。
在這種情況下,當地根本就沒有有效的社會治理,更沒有正常運轉的社會治安和司法機構,中國人前往那裏謀生根本沒有任何有效的人身安全保障。一些不明真相的人跑那兒去做買賣,虧本了是小事,直接失去人身自由乃至人身安全也不算稀奇。
罪惡不絕
這些年隨著互聯網和社交媒體的普及,大量新型犯罪應運而生,緬北那種三不管地帶自然成了此類犯罪團夥的集散地。
實際上,這些犯罪團夥多年來一直在利用這種特殊的地緣環境帶來的權力真空恣意妄為,其犯罪行為一直在隨著時代變遷——
早年此類犯罪團夥最常施行的犯罪活動主要是走私毒品、玉石等貨物;後來在金三角的製毒犯罪活動日益凋零後,又轉行搞跨境賭場,並依靠高利貸和綁架勒索等手段,向跨境參賭人員家屬索要財物;現在則是利用社交媒體和互聯網搞網絡詐騙,並且誘騙境內人員前往緬北,搞拐賣人口和器官買賣的勾當,這也是緬北“噶腰子”奇談的主要來源。
例如此前經常在短視頻平台搞直播的緬北著名網紅“李賽高”,其自稱是中國遠征軍在緬北留下的後代,實際身份是緬北網絡詐騙犯罪團夥的頭目,且並不是什麽中國遠征軍後代,而是緬甸當地人;經常穿著緬甸軍裝彈吉他唱中文歌,捏造“我心依然是中國心”式的人設,利用中國民眾的愛國情懷進行營銷,一度收獲百萬粉絲,其目的是為了誘騙中國公民前往當地。
“李賽高”抖音視頻,營造愛國人設
此類犯罪行為由於充分利用了緬北地區的跨境地緣便利,再加上當地缺乏主導性政治力量帶來的權力真空,又與境內不法分子合謀,長期以來一直是國內執法力量打擊違法犯罪活動的難點和痛點。取證難、調查難、執法難,這些難題長期困擾著我國執法力量,導致當地的跨境詐騙犯罪活動幾乎一度達到有恃無恐的程度,以至於執法部門不得不以“無差別核打擊”的方式打擊犯罪活動。
例如2019年10月14日,雲貴川渝三省一市多個地區發生大量微信和支付寶用戶的聊天轉賬功能一度被終止的事件,起因就是來自緬北的大規模跨境詐騙活動過於猖獗,造成嚴重社會影響,導致國內出現重大財產損失。因涉案金額太過巨大,執法部門不得不對任何稍有異動跡象的賬號進行封禁處理。
10月15日,公安部刑偵局通過其微博發布《關於封停中緬邊境電信網絡詐騙活動嚴重區域QQ、微信、支付寶、POS機等社交和支付賬戶的通告》,詳細公布並解釋了這一事件;公安部德宏州工作站也發布公告,自11月1日起,對緬北部分電信網絡詐騙活動嚴重區域的一些社交和支付賬戶采取封停措施。
這次封號事件波及範圍非常之廣,超出了公安部技術部門解決方案的最大負荷限度,導致公安部普洱工作站所公布的20個聯係電話一度全體處於占線狀態,直到推出了短信解封方式才緩解了有關方麵的工作壓力。
實際上類似的執法方式此前也出現過多次。例如:2014年,中緬邊境白糖交易市場的300多個白糖行業從業人員的賬戶被凍結;2015年,緬甸木姐地區的商人的200多個中國境內銀行賬戶被凍結;2018年7月,超過800個緬北地區商人的銀行賬戶被凍結。
此類“無差別核打擊”式執法,所折射出的是中國執法力量對緬北違法犯罪活動打擊過程中的鞭長莫及和力有不逮。
緬北犯罪人員以國境線為保護傘,猖狂施行犯罪活動,肆無忌憚損害中國公民的人身財產安全。筆者認為,對於此類違法犯罪活動,我們不應總是安坐家中等著犯罪分子找上門來,直到他們造成既成事實後再去亡羊補牢。
俗話說“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被動挨打絕不是應對此類問題的正確方法,相反還可能對本土的社會治理造成反噬。中國國家力量應該主動出擊,禦敵於國門之外,特別是應該逐步嚐試如何在跨境執法和國際合作問題上實現製度突破。
而且,在跨境執法領域做出突破性嚐試的意義是極其重大的,不僅對於打擊緬北地區的犯罪活動極有裨益,對於今後中國在世界上其他地區維護中國公民的合法權益、維護中國的海外利益也會是一劑良藥。
另一方麵,我們也應該加強對國內民眾的宣傳教育,對社會普及緬北的實際情況,讓群眾擦亮眼睛,最大限度地減少把“緬北滿地都是高薪工作”這種笑話當真的人,減少潛在的受害者。
我方應以史為鑒
最後,筆者再詳細羅列下雲南省在建國後受逃亡緬北的國民黨殘兵襲擾的過往。這段曆史在雲南老一輩人中家喻戶曉,但國內公眾普遍對此一無所知。
上文講到1950年,國民黨軍第709團團長李國輝率領殘部逃亡緬甸,與譚忠率領的1000多國民黨殘兵合兵一處後,在金三角地區駐紮下來。
緬甸軍隊曾在1950年10月左右對該部進行多次圍剿,但該部國軍殘兵雖然打不過解放軍,打起緬甸軍隊卻順風順水,以2000人左右的部隊擊垮了上萬緬甸軍隊的進攻,還反攻緬甸並攻占了大其力等地,擴大了地盤。此事在中國幾乎無人知曉,但在當地人盡皆知,一些當地居民甚至將李國輝稱為“戰神”。
在這支部隊裏還有鴉片館(資料圖/央視網)
這支殘兵征召當地武裝,收攏土改中流竄境外的土匪武裝後,在台灣當局授意下開始接受中情局和當時的泰國國王鑾披汶的資助——泰國方麵試圖讓該部成為“防共隔離帶”。
當時美國方麵把資助和訓練這支部隊的方案稱為“白紙計劃”。在“白紙計劃”的資助下,該部一度擴大到接近2萬人。抗美援朝爆發後,該部攻入雲南境內,2個月左右攻下雲南8個縣城,但很快被解放軍擊敗並逐出雲南。這支部隊走投無路之下,便與緬北當地勢力深度結合,安心當起了地頭蛇。
在1953年2月左右,這股3000餘人的殘兵對緬甸發起大舉進攻,將上萬緬甸軍隊打敗,鬧到時任緬甸外長蘇昆雀在聯合國上怒斥國民黨搞侵略的地步,逼得台灣方麵發表公開聲明,表示該部國軍已經“失控”,企圖推卸責任。
1955年,蔣介石派遣柳元麟前往當地指揮這支部隊,這支部隊再次發展壯大,一度重組為號稱5個軍的編製,並於1959年派遣3萬多人再次攻入雲南。這次的成果還不如上次,隻打下了2個縣城,並很快再度被解放軍擊敗,打回緬甸。
1960年,不堪其擾的緬甸政府求助於我國,雙方協商後在緬甸境內劃定一條安全線,解放軍可以進入緬甸境內20公裏作戰,安全線後部分由緬甸政府軍解決。於是當年末,解放軍13軍、14軍各一部再加上雲南邊防部隊共1萬人重拳出擊,一舉把號稱五個軍編製的這支國民黨殘兵再度打得稀碎。
這支國民黨殘軍依托當地的複雜地形四散逃竄,在交戰中發現解放軍突進到某一距離後即停止進攻不再前進,由此察覺了雙方劃定的安全線。於是該部國軍逃入中緬劃定的安全線的緬甸一側,再度發揮“我打不過八路我還打不過你嗎”的精神,對緬甸政府軍重拳出擊,把緬甸政府軍打得四散奔逃,形成了解放軍打國軍、國軍打緬軍這種類似於鬥獸棋的局麵。
由於緬甸政府軍實在是不堪一戰,緬甸方麵無奈,隻好再次請求我國,讓解放軍越過20公裏安全線繼續作戰。於是解放軍繼續重拳出擊國軍,國軍繼續逃竄並繼續重拳出擊緬甸軍隊,截至1961年2月,解放軍終於把緬甸境內國軍推到緬甸-泰國-老撾邊界線。這支國軍繼續流竄至泰國、老撾境內,解放軍隻好停止追擊。
台灣當局無奈,於當年發起所謂的“國雷行動”,用飛機將4000多人接回台灣;還有一部分人因已與當地人通婚,或想留在當地,因此拒絕前往台灣,這些人失去了國民黨的外援後,隻得以種植鴉片維持生計,繼續危害社會,此為後世金三角販毒問題之濫觴。
這就是雲南省與緬北國民黨殘兵的恩恩怨怨,這事告訴了我們一個道理:
除惡務盡,否則後患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