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一直有個願望:有生之年, 要在24小時之內,下到大峽穀走一個來回。2016年作了第一次嚐試,但是因為天氣太熱,沒能在一天之內完成。不得已,中間在北緣休息了一晚。功虧一簣,實在心有不甘,一直想再試一次。很快就要過60歲生日了,如果繼續等待下去,年歲越來越大,難度會不斷增加,所以有了強烈的緊迫感。
正好學校新加了兩天秋假。本來正在全力以赴備戰波士頓馬拉鬆,但是報名以後,看到報名的人創紀錄,我就估計今年跑不了了。於是就想利用這兩天秋假到大峽穀了卻心願:24小時內走一個來回,也就是俗稱的R3 (rim to rim to rim)。其實那時候心裏還有一個小算盤:如果天氣還好,想試一試上坡時走,下坡時小跑,也許這可以成為我的第一個超級馬拉鬆。
今年跑步和打匹克球的運動量有點大,身上有點傷。打球引起的網球肘大概痛了有五個月了。不知道是因為打球還是跑步或者兩者都有,最近左膝蓋有點痛感。跑步23年了,很少有膝蓋痛的時候。考慮去大峽穀時,也沒太在意,心想隻要跑步和打球的時間減少一點,休息幾天肯定就好了。問了幾個徒步的朋友,都有事不能同行。因為以前去過,那個徒步道很安全,迷路的可能性幾乎是零,所以也不擔心一個人走有什麽問題。
出發前兩周,打球跑步時間都大幅度減少,可是膝蓋傷痛不但沒有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不得已,約了一個骨科大夫檢查了一下。說是沒有大問題,從X光片子上能看出來我的左膝半月板有一點小小的損傷,休息幾天就好。大夫說,作為一個快60歲的人,還長年跑步,這樣的損傷已是出人意料的小了。
因為離去大峽穀日子很近了,保險起見我把跑步完全停了。匹克球吸引力實在太大,又去打了兩次。領導都注意到我打球時一瘸一拐的。最後球也停打了。還有一個星期的時候,我去試了一下跑步,跑了幾十米就停下來了,疼痛難忍。我心想:這下完了,R3肯定要泡湯了,年底的馬拉鬆估計也夠嗆了。
大峽穀的行程已經訂了,也不能退票退房,看來這次隻能去觀光旅遊了。
又休息了兩三天,膝蓋稍微有點好轉,走路基本上沒有什麽問題, 但上下樓膝蓋很痛,尤其是下樓更甚。去上課的時候,教室在四樓,這麽多年來我第一次坐電梯上下。
除了停止打球跑步,我還試了冰敷熱敷泡熱水池戴護膝等等辦法,但是好象都沒什麽作用。
領導推薦了一個推拿師。我平常也不太相信針灸推拿這些東西,但這次沒有別的辦法,死馬當成活馬醫。打電話去預約,最早隻能是10月12號,那時我都從大峽穀回來了。我跟護士商量,能不能把我放到候補名單上,萬一10月6號以前有空缺,我可以去。
還真巧,第二天上午就接到短信:有病人臨時不能去。我就在10月6號,出發去大峽穀前十幾個小時,去看病。推拿師是個40多歲的中年人,很壯實,尤其是那手,看上去象一個武術大師,力量很足的樣子。他問了一下我的情況,就開始檢查我的關節。他的診斷是:左膝肌腱炎。他告訴我不是大問題。他說象我這樣的情況,三次以內基本上可以保證康複。我心想,看了兩個醫生了,都說是小事, 那個骨科大夫還跟我說:他的病人大部分都是要坐輪椅的。那意思是象我這樣的去了根本就是浪費時間。可是我跑不了步,爬不了樓梯啊,這怎麽能是小事?
我半信半疑,覺得這推拿師象個江湖郎中似的,這麽嚴重的傷痛他就敢說小事一樁,手到病除!於是就跟他說了,我明天就要去大峽穀,這種情況還能去徒步嗎?他說,今天治療以後你會感覺好很多,至於能不能徒步,要憑你自己的感覺,你可以先走一段試試,如果膝蓋有痛感,就立刻回頭。
診斷以後,推拿師就開始他的治療。方法驚人的簡單:他用有力的雙手交替著使勁掐我膝蓋上方的腿部肌肉。做以前他就警告我:會有點痛,如果太痛了,就說一聲。我心說話,跑步啥的能力有限,但是忍痛是我的長處。大概捏了有20分鍾,我一聲沒啃。完了以後,護士又教了我一些保健操,然後用KT膠帶在我的左膝上貼了很多條。
一個小時以後,我從診所裏出來,步履輕盈,上下樓梯膝蓋也不痛了。我做夢也沒想到推拿師能行這樣的神跡!而且這一次治療除了保險以外,我個人隻要付$30,這簡直是太值了!以後再有傷痛一定要常來看(呸!烏鴉嘴,希望永遠不用來這裏看)。
護士幫我約好了下一次治療時間。她跟我開玩笑說:不要忘了你的預約哦,我們還等你回來跟我們講大峽穀徒步的故事呢。
回到家裏以後,我在左膝上帶了一個護膝,再加了一個髕骨護膝帶。感覺走路上下樓梯都沒有任何痛感。本來想去試試跑步,但是那天晚上就要收拾行李,第二天早上3點多就得起床,沒有時間跑步了。而且也怕再把膝蓋弄傷了,連走路都走不了,所以吃完晚飯,收拾好行李,早早就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開車到休斯頓國際機場,直飛鳳凰城。取了出租車,開車三個半小時,到了大峽穀。入住光明天使旅店,就在光明天使徒步道的起點附近。門牌號亂七八糟的,趕緊照張相,不然徒步回來天黑的話怕找不到。
下午在南緣走了走,拍了幾張照片。即使不徒步,來看看大峽穀的景色也很好。
從住處到徒步道起點有幾十級台階,台階有點高,往下走的時候左膝還是有點疼痛。我知道大峽穀徒步道上有不少這樣的台階,所以我心中盤算:這次R3肯定不行了。
我們從光明天使徒步道往下走了400米。在這個門洞前打卡照相。
走了一會兒,我找到了一點走下坡的訣竅:下台階的時候,把身體向右轉,用右腿支撐住身體的大部分重量,受傷的左腿慢慢放到下麵一個台階,然後再把右腿移到同一個台階。這樣走看上去有點滑稽,但是左膝蓋基本上不著力,準確地說是著力的時候左膝沒有彎曲很多。走了400米以後我的信心大增。本來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下麵兩天就陪領導沿著南緣的Rim Trail(很平坦,沒什麽坡)邊看風景邊走,就算來觀光旅遊一次。
往回走400米時,我發現上坡要先把右腿放到上麵一個台階,然後右腿用力把身體帶上來,再把左腿放在同一個台階。這樣的徒步方法大大地減輕了左膝的壓力,當然對右膝的要求也增加了很多。在比較平的路上走的時候,沒有問題,左右兩腿可以正常行走。估計一路這樣走下來左腿隻要做30%的功,而右腿要做70%的功,這對右腿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我們在徒步道起點照相,看到很多人在打卡照相。這一身打扮,一看就象觀光客,不象嚴肅的徒步者。
這個起點也是很多人徒步的終點。有一群年輕人,可能是一個很大的團隊一起來的,有一些人先走完了,就坐在這裏等後到的隊友。每上來一個人,他們就開始鼓掌喝彩,很是熱鬧。剛上來的人都像凱旋歸來的英雄。旁邊的人看著也覺得熱血沸騰。
從下麵上來的人裏,有不少是象我們這樣來走一小段的。觀察了一下,有一個很簡單的方法來辯認這兩類人:褲子鞋子上比較幹淨的都是短距離徒步的,長距離徒步的人基本上個個都看上去象個泥猴,尤其鞋子很髒。
周六傍晚走的這半英裏路讓我信心大增,我想這次也許不光是做觀光客了,至於能走多少,心裏還是沒底。
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就跟領導說,明天想早上早起,然後看看自己到底能走多遠。出乎我的預料,領導說來她要和我一起下大峽穀。計劃這次行程時,說好了她在南緣邊上走走看風景,我自己下到大峽穀。現在既然她想下到大峽穀去,我就打算放棄自己的徒步目標,改以護送領導徒步為主要目標。回到住處,我們很快把第二天徒步的東西收拾好,帶了足夠的吃喝,晚上7點半鍾就早早休息了,鬧鍾設在了早上5點半鍾。
4點多鍾,就聽到鄰居有動靜,估計是摸黑下大峽穀的人開始行動了。被他們吵醒以後,我們反正也睡不著了,就決定起來收拾行裝,也早點開始徒步。這個看似無關緊要的決定,成了我後來徒步時焦慮的因素,這個話題回頭再講。
這身行頭,有點象個嚴肅的徒步者了。
5點25分,我們倆站在了光明天使徒步道的起點。因為天很快就會亮了,所以我隻帶了一個手電。出門前看天氣預報,氣溫53F,不快走的話,時間長了還覺有點冷(後來手表記錄的數據顯示隻有43F,不知道哪個準確)。
一開始天很黑,月亮很細,是個蛾眉月,還有烏雲,所以不打手電基本上看不到徒步道。這個時候來徒步的人還真不少。從頂上往峽穀下麵看,能看到不少閃亮的頭燈,在彎彎曲曲的徒步道上緩緩地移動著。這個場景很是壯觀。我們走得比較慢,所以常常有徒步者超越我們。因為走得慢,我覺得身上沒有因徒步而暖和起來,有點冷。這樣走了大概有一個小時以後,天蒙蒙亮了,可以不用手電了,我們也走得稍微快一點了。天黑的時候雖然有手電,但是路上有不少鬆動的石塊,總覺得容易崴腳,不敢走得太快。我不知道雷歐阿唐小布這些跑超馬的人,在黑天的時候怎麽敢在下坡的時候快跑,反正我覺得有點危險。
太陽出來了,照相的好機會。
下麵這張照片,亮點不是人物,也不是起伏的峽穀,而是之字形的徒步道。
沒人的這張更容易注意到之字形的徒步道。
這是三英裏處的水站。標記牌上醒目地寫著:下去是可以選擇的,上來沒有選擇。路上還看到很多路標,上麵有一個男人嘔吐的圖畫,是嚇阻貿然下峽穀的人的,幾年前來時還沒有這個。
走了三四英裏以後,下坡沒有那麽陡了,我們的速度也從每英裏35分鍾提高到了每英裏30分鍾。不過還是很慢,不斷有人趕超我們。
路上遇到了兩次騾隊,一次載貨,一次運人。
遠看騾隊,在山腰裏繞行。
一路上遇到六七個跑步前進的人。有不少從對麵過來的人,我和他們聊了幾句,發現都是從北緣下來,住在大峽穀底,然後早上上南緣的背包客。看著他們背著巨大的背包走上坡,一定非常吃力。還看到一個胖胖的中年大媽,也背著大包,一步一頓爬上坡, 敬意油然而生。
到四英裏多的地方,有一個水站,很多人在那裏休息。不少人從南緣下來走到這裏就回頭了。我問了一下領導,她說體力還可以繼續前進。再走不遠,遇到一處水漫金山,原來的徒步道變成了一條小河流,隻能在路邊上走。有時候路邊沒法走,隻好橫穿小河流走另外一邊。這樣穿過四次小河流,領導的鞋不小心搞濕了,再往後走的時候鞋上就沾了很多灰塵,看上去很髒。
路上遇到一個跑步下山的人,竟然穿了一雙人字拖。我們穿徒步鞋或者越野跑鞋,還有人擔心會不會腳踝的保護作用不夠。看看穿拖鞋跑的人,我覺得我們的鞋應該沒有問題。
再往前走了不到半英裏, 又遇到了騾隊。我們閃到旁邊給他們讓路。一邊等我們就一邊商量:還要不要再往前走。領導說,現在倒是體力還可以,但是想到後麵要爬上坡回去,心裏就感到沒底。我看了一下導航的手表,還有不到三英裏就到科羅拉多河了,而且下麵的路沿河走,比較平坦。我本想鼓勵領導走到河邊,這樣再回到南緣,怎麽說也是rim to rim(R2)了。但是我轉念一想,還是不要用這個去影響她的決定。最後她說,有點擔心下到河邊的話今天走不回去。回去以後我跟她說起來,有很多人專程跑來走R2,也算到大峽穀來打卡。但是領導說,她對這些根本沒有興趣。
這個情形讓我想起來Jon Krakauer寫的名著Into Thin Air裏講到的那個郵差。第一次登珠峰差了一兩百米,因為預定的返程時間了,領隊強迫他返回。第二次又是這種情況,他堅決要求登頂。領隊心軟了,陪他一起登頂。結果後來兩人都死在山上。登珠峰一定要有這樣嚴格的紀律,幾點之前不登頂就隻能返回。這一點對我來說比較難做到,眼看著就要達到的目的,我可能拚死都會去做。這個毛病以後要改。領導的這種心態是我需要學習的。
決定停止前進後, 領導問我:你是不是今天沒有走盡興?要不然你自己下到河邊,我在這裏找個陰涼處等你。以前外出徒步的時候,她經常這樣提議。但是這一次我堅決反對,我覺得這額外的6英裏路我可能也得走上個兩個多小時,大峽穀中午下午氣溫很快會上升,她一個人在這裏等很無聊,也有一定的危險。我們下來時用了四個小時,粗略估計上坡要一倍的時間,也就是8個小時。這樣的話,走回去天都快黑了。在黑夜走還是有一定的風險。我堅定地說:我不下去,陪你一起返回!今天我來走就是充當護花使者,而不是為自己走路過癮。討論了幾分鍾以後,我們就開始一起返回。
回程之前,截屏手表上顯示的時間和距離(4:08:52, 6.76 Mile)。太陽曬得厲害,戴了護袖。原以為這樣心跳測不了了,不過我們走得慢,心跳都在一百下左右,不測也罷。但結果心跳還能顯示。
回程輕車熟路,哪裏有水站,哪裏要趟河,哪裏有廁所,都一清二楚。
十點以後太陽很毒了。
路上遇到一家印度人,父親帶著一兒一女,以很快的速度超過我們。但是後來發現,過不了多久我們又反超他們了。他們是快走,然後休息時間比較長。我們是穩步前進,休息的時間比他們短。這樣你追我敢的拉鋸戰進行了好長一段時間。
這張是擺拍,但我也發現:台階不高的話,左腳先上也問題不大。
2點不到我們就回到了南緣。再俗也得打卡。
這是今天走的徒步道。
總共走了將近14英裏,下去時走了4小時,回程用了4小時13分。走上坡的速度和走下坡速度沒什麽差別。這個結果讓我很吃驚。這次徒步一直是領導在前麵開路,看結果,她並不怕爬坡。早知這樣,真該走到科羅拉多河。
今天的徒步確如領導所說:我並沒有盡興。我覺得我的膝蓋沒有太大問題,我應該可以走更遠一些,至少可以走到科羅拉多河,完成一個R2。
回到住處,休息了一下,吃完晚飯,我就和領導匯報了我的想法:明天她自己坐車四處轉轉,我自己一個人下去。至於走多遠,我會靈活掌握,如果膝蓋開始有感覺,我會立刻返回,不管走到哪裏。話雖這麽說,我也不知道我有沒有這樣的自我控製能力。領導很不放心,怕我的膝蓋給我帶來麻煩。我再三向她保證:我不會冒險的,很可能走到科羅拉多河就往回走了。
這時候我考慮到計劃跟原來的有變化,有一些事情也要有改變。比如,跟領導一起在黑夜裏走了一個多小時,我用的是手電。電池的壽命就減少了一個小時。萬一我要走R3的話,頭燈的壽命加上手電電池的壽命可能不一定夠,所以就到商店裏去買備用電池。結果住處旁邊的商店裏沒有合適的電池。而另外一處更大的商店馬上就要關門了。我去問旅店的前台,有沒有其它地方可以買AAA電池。服務員告訴我:沒有了。服務員還挺好心,到她辦公室裏去找,說如果能找到就給我幾個。我滿懷希望等她,結果幾分鍾以後,她出來,搖了搖頭。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食物,我行前準備了足夠的食物走R3。但是和領導走了14英裏,用掉了一些,還剩下六袋能量膠,加上其它食物,我估計應該也夠了。商店裏確實也沒有我喜歡的食物。
我出去挪了一下停車位,停得更靠近我們的住處。發現天黑的時候,路很不好認。跟著GPS導航都不一定能確保走對路。想早點睡覺,就不開車出去買東西了。
晚上9點鍾就上床休息了。我把鬧鍾鬧到早上4點半,準備和上次差不多的時間開始徒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