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來罘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正文

微醺之談

(2019-01-25 16:52:22) 下一個

異國黑土,隔喧絕囂,外洋色目,若恍若惚。既無喧囂,亦乏誘惑,慢慢地,一顆飄忽的心沉靜下來。之所以說慢慢地,是因其經曆了兩個階段。一為酒國的飄忽,那是為抽象的理念而飄忽。二為色國的飄忽,那是為具體的鬥粟而飄忽。

1980年代是個從精神到物質都貧乏的年代,抽象的理念似乎沒有經濟價值,而且與柴米油鹽不發生縱向聯係。一群有誌青年因而認為,那就可著勁地飄忽吧,總不過是個麵子問題。1980年代也是個精神騷動的年代,如陝北民歌所唱,“河套裏,忽喇喇,刮起了春風。咯嘣嘣,一聲聲,黃河開了凍”。

眼見抽象的理念與柴米油鹽要產生縱向聯係,那顆飄忽的心上平添了一份浮躁,一直飄浮到越過了那片土地真正的主人所劃的紅線。忽然,憑空一記悶棍,一幹飄者皮開肉綻,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如漏網之魚,走得動的紛紛落荒而逃。

逃到色國,猛然發現,抽象的理念一文不值,一切都要從柴米油鹽開始。於是,新一輪飄忽開始了。 好在我心懷陶淵明之誌,富貴非我願,帝鄉不可期,而資本主義社會又是物質極大豐富,建設物質文明相對容易。鬥粟問題很快就解決了,我與世無爭,世與我相遺,閑暇的時間多了,於是,便有了據崖久坐之思,擁爐微醺之談。

認真說起來,對我而言,“據崖久坐之思”,實為“如廁久坐之思”。一年四季,據崖之時,不過幾日,浮光掠影尚嫌日短,豈有閑暇凝神靜思? 倒是如廁之時,日日有之,而且環境絕對安靜,安靜到讓人有諸多閑心,或啃讀最艱澀的經卷,或瀏覽最色情的雜誌。

二者我都試過,經過多次實踐,揚棄了後者。揚棄後者的原因,既非故作清高,亦非喪失興趣,而是因為後者分散注意力,不利於正亊。那裏的正亊要求凝神運氣,你是知道的。若遇下行不暢,則有大塊時間凝神,如此,凝神和靜思就可以同步進行了,而且年齡越大,時間越多。

形成文字後,之所以選擇“據崖”,而不用“如廁”,除了寫者的文字虛榮之外,也有為讀者設身處地的考慮。設想,日後若有人不幸讀到這些文字,並得知,此乃如廁久坐之產物,他豈不是更加不幸? 因此,為了政治正確,隻好請文學真實作出妥協。

況且,文學真實是何種真實,又真實到何種程度,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至少,在我看來,如果宗教真實為零分,哲學真實為滿分的話,文學真實連格都不及。不拘泥於真實,為文者便可以盡情揮灑,媒體人深諳此道。我也嚐到了甜頭,每當感覺自己寫的東西有可能被人對號入座的時候,我總是鼓起勇氣,老起臉皮,給它披上“文學”的虎皮。有時思想起來,感覺真對不起文學。

有人可能會問,為什麽得滿分的是哲學真實,而不是科學真實? 在我看來,科學真實乃係統真實,亦即,相對於一個公理係統的真實。係統的公理一旦出現問題,整個鳥巢都麵臨傾覆,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哲學建基於具體科學,同時又淩駕於具體科學之上,在相對意義上,哲學真實更為真實。可惜,在酒國,哲學是一門社會科學。

說到真實,我不得不承認,微醺是個好東西。它有助於抑製他我而釋放本真。我甚至想,那些存在主義哲學家們想必都好醺,否則,他們一邊倒地崇尚本真而貶低他我,如何解釋? 人生在世,很多真實的東西,常在微醺的狀態下,才敢說出來。不醺而敢說者,非世人所謂二杆子,即狂人所謂真的猛士。

一次,微醺之際,我屈了一番指,細數我心目中真的猛士,有如下人等: Peter Kuznick,Oliver Stone,George Carlin,Bill Maher,......。繼而疑惑,怎麽盡是白麵孔,不見一個黃麵孔? 揉了揉朦朧的醉眼,努力再想,想起兩個,賀衛方,周孝正。黃麵孔還是太少,是他們不敢說? 還是一說就不見了?

若幹年下來,我攢了不少離經叛道的想法及令家人不安的文字。那些東西,讓我說,我會眯起已然昏花的老眼,搖頭晃腦道,此乃據崖久坐之思,擁爐微醺之談;讓家人說,他們個個橫眉立眼,什麽久坐? 還之思? 是思之吧? 真是個天阿公①! 擁爐什麽? 還之談? 你還用醺? 整個一憤青! 聽完,我感覺自己不三不四的,真應該整出些液體,自己照照。

既然崇尚哲學真實,我就應該以哲學真實為液體,認真照照自己。 說我天阿公,我可以接受。無非是說我人又老,思想又不靠譜。我本來就不年輕,這個阿公我當得,至於思想不靠譜,我就更不客氣了。思想若是靠譜,我早就打道回府了。身居酒國,可以甩開膀子,日日豪醺,陪醺的既有阿諛奉承之徒,亦有妖冶狐媚之輩,那是何等的氣派?

想到此,我仿佛看到一桌子的人,觥籌交錯,起坐而喧嘩。我蒼顏白發,緩緩起身,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指點江山,嘴裏好象還用湘音吟誦著什麽,伯國分官,千裏賓分,......。當然,如若陪醺,自己也必須是一副阿諛奉承的嘴臉,給妖冶狐媚之輩打賞,說不定還要掏我的腰包。這是硬幣的另一麵,屬於學費,怎麽說也比蹲在色國的牆跟底下,如此小家子氣地微醺要強。

說我憤青,我不能接受。我一不憤怒,二不年青,“憤青”二字沒有一個跟我沾邊。隻是,我當過知青,知青與憤青就差一個字,會不會是自己不小心,從此青滑到彼青? 當知青的時候,累得人如死狗,淡得嘴裏出鳥,有點閑暇,淨琢磨如何撈摸點具體的葷腥了,哪有工夫琢磨抽象的理念? 無法想象,刨一天地回來,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對勁兒,感覺隨時都會散架,你卻就著鹹菜,啃著窩頭,琢磨出大學問。應該說,能做到這一點的應該越過川普,直接挑戰耶穌,到我這裏來,我是真理,我是道路。

其實,那些想法多是在我得意的時候孕育的,但當時無暇整理出來,它們隻得在前意識與潛意識的邊緣徘徊。那個時候,我在忙什麽呢? 仔細一想,也沒忙什麽。人一得意,心就飄忽,抽象的理念多半是一種裝飾,不得誌時,心又過於沉重,抽象的理念顯得相當奢侈,如今,從身到心都沉靜下來了,它們才得以體麵地走進意識。

我的純粹理性告訴我,一顆沉靜的心裏,流淌的應該是平和的理性,不可能冒出恁多無端的憤怒,所以,說我是憤青,不靠譜的應該是家人的擔心。我充其量是有點天阿公,不經微醺就敢說真話,我天阿公,我驕傲。

------------------------------------------------------------------

① 天阿公 - 湖南方言,老天真,不實際,不靠譜,不食人間煙火,總之,沒說我是二杆子,算是給我留著麵子。

[ 打印 ]
閱讀 ()評論 (4)
評論
來罘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喜清靜' 的評論 :
借著醺勁,把謝字改成,爽!
來罘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風水縱橫' 的評論 :
多謝,英雄所見略同。
喜清靜 回複 悄悄話 微醺中的領悟。好!
風水縱橫 回複 悄悄話 好:)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