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合璧園
腳踏東西文化，手寫天地真情
海外中文教學的一大難處是找到適合學生年齡和中文水平的讀物，尤其是適合teenager們的文學作品。而我有一個訣竅，就是采用文字簡潔而富有意象的中國現代詩歌。
徐誌摩的《再別康橋》，戴望舒的《雨巷》，餘光中的《鄉愁》等等膾炙人口的詩歌，都可以拿來教閱讀能力比較高的學生，而初中級水平的學生能讀懂的詩歌實在不多，需要用心尋找。如果選詩得當，隻有一兩年中文基礎的學生也可以學會欣賞中文詩，甚至寫中文詩。我且舉幾個課堂實例。
在高中生們學習了關於顏色的課程後，我教他們品讀顧城的詩《感覺》：“天是灰色的／路是灰色的／樓是灰色的／雨是灰色的/在一片死灰之中／走過兩個孩子／一個鮮紅／一個淡綠。”
先讓他們自己感受詩的意境，沒學過的生詞已經注明了英文意思，比如樓、鮮、死等字。有的學生馬上說到：“這就是西雅圖的冬天！”有的則說聯想到了聖誕節，因為有紅有綠。
我這才說出詩的背景：寫於1980年，那時的中國經曆了一場浩劫，剛剛走出政治、經濟、文學等等的一片灰暗，開始進入改革開放，迎來了春天一般的新氣象，那兩個穿紅著綠的孩子代表著希望。顧城在當年政治宣傳般的詩壇上率先抒發個人感覺，叫人耳目一新，轟動一時。
高中生們靜靜地聽著，在美國教科書裏沒學到的中國當代曆史此刻展現在他們眼前。寥寥幾個顏色的詞，能描述事物，能表達心境，還能概括曆史。
第二天，我又介紹了顧城的另一首名作《一代人》：“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這次是要他們翻譯成英文。翻譯詩歌比翻譯其它文體難得多，不僅要意思貼切，還要有詩的韻味。有幾個自信的學生很快舉手發表了自己的譯作，我亮出網上找來的最佳英譯，讓學生們仔細揣摩和比較。為什麽“黑夜”是dark night,不是black night？“尋找”你喜歡“look for”還是“seek”？……
這天布置的家庭作業就是寫一首顏色的詩，可以是表達心情，可以是描寫大自然，be creative! 並且要以圖畫相配，這是為了給班上的藝術家們shining moment，每個班上總有幾個愛畫畫的學生，說不定塗塗畫畫中就來了詩的靈感。
交上來的作業貼到了牆上的學生作品園地，教室裏洋溢起詩情畫意。
顧城的《遠和近》也受到了學生們的歡迎。“你/一會看我/一會看雲/我覺得/你看我時很遠/你看雲時很近。”在學習遠和近詞匯時我引進了這首詩。這次是讓學生們抄寫下來，邊抄邊體會。我先簡單地講解詩的背景，並且啟發他們如何解讀文學作品：此詩也出於八十年代初，寫得含蓄、朦朧，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你”和“我”，因為每個人都可以用自身的經曆去理解文學作品。
美國學生們的解讀頗為有趣：“雲是指天堂，他在說他離天堂很近。”“雲是指耶穌，耶穌在天上，他想說他離耶穌很近。”“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所以你離我很遠。”“雲有不同形狀，詩歌說的是我看你時候的想象。”……
我告訴學生們常見的兩種解讀：一種是害羞男孩的內心獨白，愛一個女孩卻不敢告白，甚至看都不敢直接看她，表麵裝作很平淡，心裏卻在著急；另一種理解是把雲看作大自然的象征，你和我的距離代表人和人之間的距離，那個年代，人們對大自然可以親近，人心與人心之間卻距離遙遠。
我接著語氣一轉，半開玩笑地說起另一首詩：“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和死/而是/我站在你的麵前/你卻低頭玩著手機。”課堂頓時沸騰起來……
借詩歌和高中生們談天說地是一樁樂事。在網上讀到著名情詩《見與不見》叫我心動，立刻在youtube上找到我最喜歡的一個朗誦視頻，就在班上和學生們分享。這首詩讀起來淺顯易懂，聽起來抑揚頓挫，傾訴著千回百轉的情愫，非常適合朗讀。“將來有了會說中文的男朋友女朋友，一定要把這首詩讀給TA聽！”我故作嚴肅地告誡學生們，立刻引來滿堂大笑。
旅美華人非馬的詩歌也是我愛教的，他用字簡單，看似口語，日常所見的素材到了他的筆下都變得神奇起來，詩意盎然，饒有情趣。
下雨天可以讀他的《共傘》：“共用一把傘/才發覺彼此的差距/但這樣我俯身吻你/因你努力踮起腳尖/而倍感欣喜。”
下雪天可以讀他的《雪仗》：“隨著一聲歡呼/一個滾圓的雪球/琅琅向你/飛去/竟不偏不倚/落在你含苞待放的/笑靨上。”
非馬的英文功力也令人擊掌，所寫的英文詩歌受到美國讀者們的高度讚譽。讀他的雙語詩歌（請看文末鏈接）很美妙，是同樣一首詩的中英文創作，而不是單純的翻譯。我喜歡讓學生們先讀中文詩、然後譯成英文，再對照英文詩。他們因此可以更深刻地理解中文詩，又能體會到中英文語言和文化表達的異同。
我所從事的IB（國際文憑）語言教學非常注重使用原汁原味的authentic material（真實語料）教學，這也應該是所有外語教學努力的方向。中國現代詩歌的特點，即形式是自由的、內涵是開放的、意象經營重於修辭，可以讓中文學生們真真實實地感受文字和文化的韻味。
當年在複旦校園裏熏陶出的詩情多年來一直在我的心底暗香浮動，如今化為中文教室裏的詩意，這就是教師職業的魅力，十八般武藝盡可以施展，叫學生們得享益處。
（以上圖片為學生作品）
（非馬新浪博客雙語詩歌庫：http://blog.sina.com.cn/s/articlelist_1530167403_15_1.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