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合璧園
腳踏東西文化，手寫天地真情
原創長篇小說《人間鳳凰》30
朱麗婭星期一開始放暑假了，傑夫跟她商量去陪奶奶住一陣子，老人家最近聽上去身體欠佳，說話有氣無力，卻硬說自己沒事，隻是累著了。朱麗婭撅著嘴不太樂意的樣子，說考慮考慮。傑夫臉一沉，我知道朱麗婭還在跟他賭氣。
星期五的晚上，傑夫接到一個電話，隻聽他說：“Yes，Pastor Hope， my mother had a stroke？……How bad is it？……I’ll be leaving tomorrow morning……Thank you，Pastor Hope！”
傑夫放下電話，呆呆地說：“媽媽中風了，有生命危險，我明天一早開車去V城。” 開車去V城要六個小時。
傑夫和姐姐愛麗絲在母親彌留之際趕到了醫院，讓她帶著至親兒女的愛離去。五天後，我帶著朱麗婭飛到V城，參加婆婆的追思禮拜和告別式。
追思禮拜在V城長老會舉行，教會大廳擺滿了各種紫羅蘭花圈和花籃，四百個座位座無虛席，旁邊的一間教室還坐著一百多位來賓，對著一個轉播大屏幕。各行各業的人士都來了，從少到老，許多年輕人大概都是婆婆教過的學生。她享年75歲，退休前是一位傑出的高中藝術課老師，而她的義工生涯更加精彩：學前班學校董事長，童子軍團長，學校PTA會長，居民防罪犯委員會會長，藝術博物館基金會主席，老人院董事，兒童主日學主任，教會姊妹團契主席……聽著愛麗絲在台上述說母親的生平，叫人肅然起敬，平凡的婆婆原來活得這樣光彩照人。
許多人輪流上台，述說思念。教會的孩子們演唱Mrs. Powell生前最喜歡的聖詩：《Great Thy Faithfulness》和《This Is the Father’s World》。
傑夫上台講述關於母親的記憶：
“媽媽，當我們剛搬到V城的時候，你鼓勵我去找鄰居小男孩吉恩玩，可是我害羞不敢去，你就和我一起去，結果吉恩成了我最好的幼年夥伴。
“媽媽，你曾經和爸爸在後院造了一艘很酷的‘宇宙飛船’。飛船共三層，一層有幾個秘密入口，二層是有兩個座位的控製台、裝滿了各種各樣的按鈕和儀表，三層是觀望台。你還從家裏拉了電話線到飛船，好跟飛船上的孩子聯絡。那裏成了我的童年樂園。
“媽媽，每年夏天你帶著我和姐姐采摘後院的櫻桃，而後你做出美味的櫻桃派，邀請我和姐姐的朋友們來吃，他們一致評論說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派！”
“媽媽，我六歲的時候幹了一件蠢事，在公園騎自行車下石階，向朋友賣弄我的車技，結果摔破了頭，流了一地的血，我以為自己要死了。你沒有責備我，而是心痛地為我止血、包紮傷口，我躺在你的懷裏覺得好溫暖、好安全。
“媽媽，在一次露營中我瞄準地上的一個玻璃瓶扔了一個小石頭，很得意我打中了，你卻叫我撿起每一塊玻璃碎片，我非常不樂意、認為不公平。你解釋說，原來隻是垃圾的玻璃瓶變成了有可能傷人的危險品，所以我要全權負責。
“媽媽，記得我們一家每年夏天都去野餐，你每次做的土豆沙拉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媽媽，每年的聖誕節前，你都帶著我和姐姐上山去采聖誕樹。我不知道你是怎麽叫我這個想漫山遍野亂跑的孩子乖乖就範的，最後總是跟著你找到一棵完美的聖誕樹。
“你支持我的攝影愛好，在我大學畢業的時候送給我一台Pentax 相機。它跟隨我周遊世界，拍下許多好照片，留下美好記憶。
……
聽眾們跟著傑夫落淚和歡笑，我在淚水模糊中仿佛看到婆婆用愛心和智慧把一個調皮搗蛋的小男孩養育成了一個男子漢。
主持追思禮拜的Hope牧師年已八十，依然步履穩健，聲如洪鍾。他和太太 Carol 是婆婆的至交，相識四十年。他說到 Grace 的一生是愛的一生，愛神和愛人。
“我今天要告訴你們Grace 藏在心中的一個秘密，你們借此更可以了解她的為人，我已征得了她女兒和兒子的同意。”他停頓了一下，聽眾席間頓時響起了一些議論聲。我轉頭去看傑夫，他點點頭，伸出右手來握緊了我的左手。
“在座的年輕人大概都不知道，你們敬重的老師，你們親愛的同事，總是春風滿麵、慷慨熱情的Grace ，有著怎樣傷痛的過去。三十多年前Grace 和丈夫 Alan 離婚了，Alan 那時候是一家大公司的高級主管，他聰明、勤奮、敬業，事業上很成功，前途無限。然而，他常年出差在外，孤獨之中以酒消愁，漸漸地染上了酒癮，後來嚴重到一個地步控製不住自己的行為。有一次酒醉之後向Grace 出手，打傷了她的腰，以至於她住進了醫院。Alan 清醒過來以後愧對Grace ，就留下一份離婚書，離開了家 。與此同時，醫院裏的幾個護士都勸說Grace 報告警察、和Alan 離婚，不要指望酒鬼會改變。她們說曾經治療過好些屢屢遭受丈夫暴力的妻子，以為自己可以改變丈夫，結果家庭暴力愈演愈烈。Grace 想著如果Alan請求她的原諒，她就給他機會。可是她回到家中，看到的是一紙離婚書，為了兩個孩子的安全，她同意了離婚。
“Alan失去了他的高薪職位，搬到了另一個城市，他一麵掙紮著戒掉酒癮，一麵做各種低薪的苦力活維生。他想等著自己徹底脫離酒癮、在事業上東山再起後，也許能夠體麵地回到Grace身邊。而Grace這邊，她仍然愛著Alan，一麵等著他浪子回頭，一麵重新規劃自己的人生。出身富家、從來不愁衣食的貴夫人，這下得考慮養家糊口。四十歲的她回到校園攻讀碩士，並且取得了教師資格證書，當上了一名高中藝術課老師。她對所發生的一切沒有怨天尤人，也沒有自憐自艾，而是緊緊抓住神的應許－－‘神叫萬事互相效力，叫愛神的人的益處’。她知道神愛她，神會把好事變成壞事，她想做的是把神的愛彰顯在人間。這就是你們大多數人認識的後來的Grace。
話說Alan，和酒精征戰了十年，擺脫了酒癮的捆綁。他在一家連鎖雜貨店從底層做起，做到了地區總管，可以調到V城工作。他終於覺得自己又可以做一個好丈夫了，他跟我聯係，我告訴他Grace 早就原諒他了，而且沒有再嫁人。他激動地立刻決定搬回V城。豈知，就在他開往V城的那個傍晚，車子在高速公路上被一輛換道的大卡車撞上，當場車毀人亡。肇事的卡車司機酒後開車，不幸酒精最終成了Alan的殺手！
是的，我們要問：神，你為什麽讓如此悲劇發生？自從亞當和夏娃吃了分別善惡樹的果子，罪就進入了人類，離開神的人類從此有了苦難。以色列人本不需要在曠野流蕩四十年，三個月就可以進入流奶與蜜的應許之地，然而，他們因著小信用了四十年的時間去走隻需要走三個月的路程。Alan本來不需要漂泊十年，不需要讓Grace等待他十年。他當初如果請求神的饒恕、請求Grace的原諒，就不至於走到離婚的地步！可是，他不知道神的恩典有多大，不知道Grace的心胸有多廣。
Grace對我說過，她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同意了Alan的離婚請求。就在Alan啟程開往V城的那一刻，在她心底，她已經和Alan複婚了。這就是她心中的秘密。她臨終前非常安詳地說，我要回天家了，Alan在那裏等著我。Grace是我見過的最堅強也是最溫柔的女性。”
Hope牧師聲音哽咽了，會眾中一片唏噓。傑夫伸出右臂緊緊摟住我，我靠在他的肩頭淚眼婆娑。
追思禮拜的最後一幕是婆婆的孫兒孫女們獻歌。愛麗絲鋼琴伴奏，她的六個孩子連同朱麗婭一同唱起了《奇異恩典》。
我們隨同親朋好友們來到墓園舉行告別式。鮮花滿室的靈堂中，躺在棺內的婆婆那麽安詳，那麽優雅，像是沉浸在睡夢中。朱麗婭站在奶奶的遺體前泣不成聲，情緒激動，傑夫站在她一旁摟著她的肩頭。
棺木移至綠草如茵的墓地，Hope牧師禱告後，覆蓋鮮花的棺木徐徐降入墓中。緊鄰的墓碑上刻著“Alan Powell”。
女兒趴在我肩頭大哭，傷心至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