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長篇小說《人間鳳凰》27
從前棋場上的“常勝將軍”現在害怕做一個失敗的演講手,我好言相勸輸不起的女兒。
“既然是新手,就別期望太高,當成一次練習的機會嘛。”
女兒雙手捂著臉,隻是搖頭。
我心生一計,改用不在乎的語氣:“好吧,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女兒抬起了頭:“那怎麽行?我們學校少一個評委就不能參賽了。”
“不關我的事。一大早六點就要起床,開車來回兩個鍾頭,我何必受這個累。”
“可是,已經答應的事要去做啊!現在去找別的家長來不及了。”女兒一臉惶恐。
輪到我隻是搖頭了。
女兒咬著嘴唇,緩緩地說:“好吧,明天我去。”
看她上樓的背影,我卻心疼起來,想起瑞雪的育兒經,河狸型的孩子把當眾出錯看成恥辱,女兒這幾天本來就高度緊張,如果明天演講出醜,她受得了嗎?
傑夫這時走過來擁抱我,貼著我的耳朵說:“真是個有智慧的媽媽!朱麗婭剛才說不去的時候我很生氣,既然報了名就應該去的,好在我忍住沒說話。”
第二天早上七點,我和朱麗婭來到賽場,遠離市區的S校。這是西城的一所著名私立高中,校園依山而建,一座座簡樸渾厚的建築散落在綠蔭叢中,仿佛是順著坡勢而生,在大自然的懷抱裏成長。拾著台階而上,處處可見奇花異草,好一個詩意校園。
學校餐廳成了聚集大廳,門外的櫥窗裏展示著玲琅滿目的演講和辯論賽獎杯,顯然是吸引生源的招牌。廳內的十來張大圓桌旁坐著、站著幾百名少男少女,我仿佛置身於一場隆重的商業會議,少男們一律身著筆挺的西裝領帶,少女們也大多身穿深色的西服套裙,腳蹬高跟鞋。正裝之上是年輕活潑的臉龐,洋溢著青春的光彩。
朱麗婭梳著一條法式辮子,黑色西裝套裙襯托出一副精密幹練的年輕職業婦女模樣。第一次看到女兒如此鄭重其事,似乎一夜之間長大成人。她的周圍立刻圍上了小夥子們。
女兒把內森介紹給我,他比朱麗婭高出半個頭,寬寬的肩膀上頂著鏽紅色卷發,薄薄的嘴唇上方已有了茸毛胡,很有禮貌地問候我:“How are you, Mrs. Powell?”,還感謝我來做評委。我感覺他有些油嘴滑舌。
評委室在二樓,比賽負責人向大家道聲早安,對我們的到來表示感謝,然後簡單地說明要求:請評委們排出每組名次,並在評分表上寫出評語。他喊著名字,把一份份評分表、時間表和校園地圖發到我們手裏。評委們陸陸續續離開了,我不禁愕然,沒有培訓嗎?就這樣讓我們素人評委走馬上任?每組還隻有一個評委,意味著我要全權負責。和愛麗絲說的Homeschooler的比賽不一樣啊。我低頭看手中的評分表,雖然在比賽要求和評分標準列得清清楚楚,我還是心裏發毛。
葉青鳳,挑戰你的時候到了!像女兒一樣挑戰自己學新事物。我深吸一口氣,靜下心來讀評分表。
新官我上任的第一輪是Humorous Interp(幽默演講),演講者要在十分鍾內背誦一段文學作品,不可使用任何化妝和道具。六位演講者一個比一個精彩,令我在心中連連驚歎。第一名該圈特莎還是勞拉,我躊躇不決。
金發女孩特莎講的是個離奇故事,三個孩子在單身媽媽離家度假時期的曆險記,她扮演七個人物的聲音、表情和肢體語言都不一樣,簡直像是受過專門的演藝訓練,我差點想寫評語:你很有潛力成為好萊塢明星。黑發女孩勞拉的故事隻有一對男女大學生,自以為絕頂聰明的男生視女生為無腦花瓶,跟她大談邏輯學、賣弄深刻、嘲笑情敵,女生以單純善良的心對人和事物發表意見。男生最後求愛的語言是,看我們五個傍晚在一起都很快樂,我們以後的日子都會很快樂。女生答,你這不是以偏概全嗎?從五個傍晚推論一生,邏輯不對。勞拉把男生的理性、驕傲和女生的感性、俏皮解讀得維肖維妙,令人捧腹。
我最終決定圈勞拉為第一名,因為是幽默演講,特莎的故事更適合戲劇演講項目。私底下還有一個理由,勞拉姓Xu,顯然是個華裔女孩。
有了第一輪的經驗,我以欣賞者的姿態麵對第二輪的Oratory(雄辯演講),演講者在十分鍾內就一個現實問題演說並提出自己的解答,不可看任何筆記。五位賽手題目各異,都充滿激情。
讓我忍俊不住的是一個以Laziness(懶惰)為題的男生,大談特談懶惰如何讓人輕鬆,從而更有創造力,更有生產效率,人類社會簡直是靠懶惰來推動發展的。這是雄辯還是狡辯?他生動的麵部表情和自圓其說的本領,可圈可點。
我選出的第一名是以Quick Fix(快速解決)為題的女生,她從自己的減肥講到生活中的種種快速解決,直講到政府的反恐措施。她總結到,首先,Quick Fix的果效是暫時的、不能持久的;其次,它沒有解決深層的問題,針對的隻是表象。成功之道是需要過程的,時間、計劃、耐心、毅力。末了她又回到起初的問題,自己的減肥光是靠縮食不行,需要持之以恒地鍛煉身體。評分標準中的effective development of topic、persuasiveness、coherent organization我都給了她滿分。
演講者們的水平之高出乎我的意料,驚豔之餘不禁為女兒擔心起來,在這些訓練有術的演講者當中,初出茅廬的女兒會不會自行慚愧?短暫的休息時間裏我試著在賽局之間穿梭的人群中找她,根本看不到她的人影,她會不會躲在哪個角暗自落淚?我越想越急,一顆心懸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