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曾經住過的大阪和神戶相比,西條像是鄉下,市中心的街道不用半天就逛得完。我們所住的公寓樓前有條直奔瀨戶內海的大河,海水漲潮的時候河水會倒流,所以天天都可以看到一江春水向東流、又向西流。河的那邊是一望無際的農田,一派田園風光。
對於新居的新鮮感很快就過去了,我正想找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做,便看到了“真田英語教室”的招生廣告。興許他們也招教師,我拿起電話,電話那頭正是真田先生。我用日文自我介紹了一番後,說很願意幫助孩子學英文。
真田先生爽快地答:“好,你明天就來我的教室吧。你願意每個星期教幾堂課?”接著表示會付我報酬。
我愣住了,竟有這樣的人,不用見麵就決定雇我,還讓我選擇工作時間。
後來,我跟真田熟悉了,問他怎麽會在電話裏就相信了我,他笑了:“我聽你的聲音就知道是好人。”哪裏是我聲音的魅力呢,是他為人的單純吧。
第二天見到了真田先生,他身材矮小、滿臉慈祥,左臂一副細小無力的樣子,顯然是先天殘疾。他遞給我一本教材,要我教有關英文長文的攻略。他果然沒有“聽”錯人,教這樣的英文讀解在我沒有問題。
我選擇每周教兩天,十幾位學生都是高中生,從放學到晚上九點之間陸續來補習一個鍾頭的英文,主要是閱讀理解。這些孩子比起大阪和神戶一帶的高中生們顯得純樸多了,比如女孩子們,要麽是短發,要麽梳兩條小辮。包括男孩子們在內,沒有一個染發的。要知道那時候日本大城市裏的年青人時興染金發。
開辦了多年英語教室的真田先生更像是學生們的爺爺,跟他們總是有說有笑,對他們的關心遠超過英文。不知是好學生都來到了真田教室,還是真田先生教出了好學生,這裏的每一個學生都討人喜歡。我有時跟他們用英語聊天,幫助他們提高口語,也幫助我了解他們。
這些學生當中英文最棒的數幸子,她立誌做醫生,在西條高中是數一數二的優等生。我問她有沒有男朋友,她大大方方地回答:“有啊,在同個班上。”
“你們都去哪裏約會呢?”
“我們不去約會,隻是放學後一起走回家。”
看著她清澈明亮的眼睛,我意識到她說的男朋友不過是男生好朋友罷了。
性格開朗活潑的俊朗非常喜歡中國,跟我說正在電視上看《三國誌》。我於是在教他英文之餘教他一些中文,他學得興致勃勃。
一個周末,真田先生請我和丈夫去他家喝茶。真田夫人端莊賢淑,講起話來柔聲細語,一副叫孩子喜歡親近的奶奶模樣。聊天中發現,真田夫人原是東京人,與真田在東京同讀神學院時認識的。幾十年前的這位聰慧東京女子,嫁給了身有殘疾的鄉下男子,需要怎樣的勇氣呢?而真田先生又以怎樣的人格魅力贏得了太太的芳心呢?我不由地對兩人心生敬意。
真田先生非常善解人意,得知我們沒有車,就建議我們周末借他的轎車去遊玩。他還驕傲地帶我們去看他的露營車,說夏天裏喜歡載學生們去露營。我猜想,瘦小的真田先生以一臂之力駕駛這龐然大物時一定是滿懷男子漢氣概,將車當成了他身體的延伸。
真田的私家車帶我們度過了一些快樂的周末。細心的真田發現我們還車時油箱滿滿的,就說:“你們不用加油,隻管用車就好了。”是西條的泥土孕育出他那份善良和信賴吧。
遺憾的是,我們在西條才住了3個多月,就不得不奉公司之命離開了。關於真田先生的記憶成為我心田中的一抹綠色。
這句話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