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
這個月讀了很多:王小波、黃碧雲還有馬洛伊·山多爾(Sandor Marai)。最後一兩天還讀了一本博爾赫斯。
關於小說先囉嗦幾句 :
不記得是國內哪個作家說過,小說就是講故事,故事講不好,小說也寫不好。然而現代小說的注意力早就從講什麽轉移到怎麽講了。小說的閱讀被人為設置各種障礙,然後不自覺地閱讀小說的興趣點也被動轉移了。從略薩,到塔哈爾,越來越多的作家在探索小說新的表現形式上絞盡腦汁,或者說小說變成了一種製作藝術,製作謎語,製作謎宮的藝術。然而往往有時候一本小說,讀不到結束,就看清了它的把戲,便再沒啥興趣讀完它了,這卻是這類小說的副作用。
黃碧雲說:我比較喜歡讀寂寞的人寫的小說,因為寂寞的人不為任何人而寫,甚至不寫。
王小波在《沉默的大多數》中《血統》序裏說:“拿破侖曾說 :世間各種書中,我獨愛以血寫成者。假如你是拿破侖這樣的讀者,就會喜歡這本書。”
筆者注:王小波可能記錯了,這是尼采說的。出自《讀與寫》: “凡一切已經寫下的,我隻愛其人用其血寫下的。用血寫:然後你將體會到,血便是精義。” 王國維《人間詞話》有雲:“尼采謂:‘一切文學,餘愛以血書者。’”蓋語出於此。
這讓我想起魯迅說過寫文章的方法:有真意、去粉飾、少做作,勿賣弄。大概以血寫成的書絕對有真意,不會粉飾、做作及賣弄吧。
先說王小波。我收集了他的全集,本來雄心勃勃準備全部讀一遍,最後隻看了《沉默的大多數》、《王小波中短篇小說集》、《黃金時代》、《白銀時代》,《青銅時代》之《尋找無雙》,情書集《愛你就像愛生命》沒讀完,其它的不想再讀了。
從他的中短篇小說讀起,第一篇《三十而立》。初看一兩段還行,接下去,東扯西拉,變成耍貧嘴了,北京人的老毛病。還是接著耐著性子看吧。被捧得這麽高,怎麽也得多看幾本才能定論。
《綠妖水怪》:隻喜歡這篇。純真、憂傷,雖然淺顯。不喜歡故弄玄虛的其他作品,搞得很大,其實什麽也沒有。其次《貓》還可以。不明白《夜行記》、《似水柔情》有什麽好。
《黃金時代》:他的得獎作品。我不明白他想表達什麽。故事除了兩個知青在農村以各種姿勢啪啪啪以外,似乎沒有什麽了,從側麵也難以看到文革的時代背景,更惶論對文革的反思了。語言粗俗、情節單薄、思想性不強,更沒有哲理性。僅有的是賣弄技巧的故事裏套故事,抖機靈的小幽默。而小幽默有太多之嫌。很難想像這是他寫了十多年的小說 。
《白銀時代》:不知所雲,邊看心裏邊想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但還是耐著性子看完了,並看了有關評論。不認同。
《沉默的大多數》和《一隻特立獨行的豬》要一起看。
《尋找無雙》:我隻好說每個人都可以寫自己想寫的小說,至於有沒有別人欣賞,是另一回事。真羨慕他有那麽多人喜歡他的作品。
這是個被高估的作家。王小波1952年生,作為五六十年代那輩人的代表,他的小說,可以說黑色幽默,可以說諷刺,依稀有卡夫卡、魔幻主義的影子,但相比之下差很多。之所以出現王小波現象,被樹為標杆,最大原因是他死了,突然死了。文化圈子裏有個怪現象,活著的人的作品不值錢,死了就會有人研究,把他挖掘出來,探討他的作品意義。王小波生前到處奔波想讓自己的作品發表,沒想到死後暴紅。記得有誰說他從不讀活著的人的書,隻看死人作品,大概因為經過時間的檢驗,有看的價值。王小波雖人已不在,但其作品尚需等待時間的檢驗。
他的小說語言太過口語化,不夠簡潔,缺乏含蓄。行文粗糙拖遝(也可以說一種風格),他想寫得怪誕,但又沒寫透,就是那種感覺,不夠徹底。寫長篇小說筆力有限,往往情節失去控製,疲勞而乏味的重複,比如《尋找無雙》。本來想耐著性子讀完《青銅時代》的,但想到還要忍受類似《尋找無雙》一樣的《萬壽寺》和《紅拂夜奔》我就怕。
肯定很多人不同意,說我根本不懂。我就此打住。生命有限,各人讀各人所愛的書吧。
接下來讀匈牙利作家馬洛伊·山多爾 (Márai Sándor)。關於匈牙利文學,我們知道的一般有二。一是詩人裴多非及那首著名的詩;二是200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凱爾泰斯,而凱爾泰斯說馬洛伊是他的精神導師。至於他的生平,可以寫很多,我不想抄在這裏,隻說他是個有天賦的流亡作家罷。
剛開始也是收集齊他的作品,準備通讀。最後讀了兩本代表作。國內一共出了他的六本書,因他用匈牙利語寫作,隻能看中譯本,餘澤民譯得挺好。總體感覺挺好,比王小波要好。馬洛伊的風格流於浪漫主義,哪怕是中譯本,語言也要好很多。《書刊周評》裏說他是舊世界最後一抹優雅和理性。
《燭燼》
兩位老人,四十一年的闊別後,秉燭夜談。其實是一個老人的嘮叨與審判,優雅深沉。承載了對帝國幻滅、盛世不複的絕望和緬懷。
一讀之下,萬分喜愛。一口氣讀完,邊讀邊驚歎邊作記號。讀完後,馬上再讀第二遍,抄下所有喜歡的句子。正應了奧康納的那句話:世上可能沒有全新的故事可講,但一定有全新的講述方式。一個三角戀的老套故事,忠誠與背叛。作者隻談友誼,從友誼中衍生出人性、忠誠、背叛……
一支蠟燭燃盡,一段命運道完。詩意的小說。
《偽裝成獨白的愛情》
不如改成《偽裝成愛情的獨白》,真的跟愛情沒什麽關係。跟階級,跟革命,跟變革有關。三個人的獨白,妻子的最好。丈夫的覺得可笑,讀到情人的獨白時已無感覺。看到一句話,覺得很有感覺,抄下來:我們咬緊牙關,被迫幸福。很詩意。總體上不如讀《燭燼》那樣驚豔。第三本《一個市民的獨白》看了開頭兩章,因評論界將其與普魯斯 特的《追憶逝水年華》相提並論,我害怕那綿綿無盡的回憶,暫時打住,以後有時間有心情再看。
黃碧雲《明報》專欄七年的文章(95,96,97,99,00,01,10)
其實本來隻是想找她的一篇文章,覺得好像是她的專欄裏讀的,結果讀了她七年的專欄也沒找到那篇文章。無奈。不過也從她的專欄裏更了解了她這個人,以及她的作品。她的文字我很喜歡。
黃碧雲 《烈女圖》
祖孫三代香港女人,強烈的時代背景。一貫的在頹廢中暗寓救贖,在暴烈裏則多溫柔。
《惡棍列傳》博爾赫斯
三言兩語講完一個小故事,幽默,天馬行空。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這部小說集整體上是以一個個臭名昭著的惡棍為主角,不由得讓人想起綻放在巴黎街頭的惡之花。七個惡棍,外加自己的一篇作品,另幾篇改自《一千零一夜》的故事。短小精悍,一天功夫可以讀完,但讀後可以細細品味很久。
看博爾赫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心狠手辣的解放者莫雷爾》中:
“一五一七年,馬托洛梅·德拉斯卡薩斯神甫十分憐憫那些在安的列斯 群島金礦裏過著非人生活、勞累至死的印第安人,他向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五世建議,運黑人去頂替,讓黑人在安的列斯群島裏過非人生活,勞累至死。”
“聽他那番醒世警俗的講話,看他那副熱淚盈眶的模樣,我明知道他是個色鬼,是個拐賣黑奴的騙子,當著上帝的麵都能下毒手殺人,可是我禁不住也哭了。”
而莫雷爾隻是“我順手翻開《聖經》,看到一段合適的聖保羅的話,就講了一小時二十分鍾的道。”同時,他的同夥們偷走所有聽布道人的馬。
在《難以置信的冒名者湯姆•卡斯特羅》中的一句話:“兩人心驚膽戰地穿過根本沒有危險的馬路”。
博爾赫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的技巧還有他對反轉、反諷、反差的運用,比如“有些奴隸忘恩負義,竟然生病死掉”,短短一句話就可以震撼到讀者。
這本書他寫於三十六歲,自己並未將其稱為真正的小說 ,大概因為取材於其他書籍的緣故。不能說有多麽多麽好,但還算好看。
書中唯一一篇他自己的小說《玫瑰角的漢子》有推理小說的影子,但他也竭力撇清。不過挺好看。他不胡說八道時,也很真誠,比如這一段:
“我繼續凝視著生活中的事物——沒完沒了的天空,底下獨自流淌不息的小河,一匹在打瞌睡的馬、泥地的巷子、磚窯——我想自己無非是長在河岸邊的蛤蟆花和骷髏草中間的又一株野草罷了。那堆垃圾中間又能出什麽人物?無非是我們這批窩囊廢,嚷得很凶,可沒有出息,老是受欺侮。接著我又想,不行,居住的地區越是微賤,就越應該有出息。垃圾?”
惡棍中居然有來自中國的鄭寡婦。時間是清朝嘉慶時期,真沒聽說過。小說的表述方式完全沒了中國感覺。還有日本幕府時代的四十七勇士的故事。這個我之前讀到過。不管誰來寫,從什麽角度寫,最後的主角總是這四十七勇士的忠誠故事。在博爾赫斯筆下亦如此,惡棍上野介並沒有被充分提及。這一篇不太像惡棍列傳,隻是再敘述一遍這個故事而已。
《雙夢記》裏有PAULO COELHO寫的《Alchemist》的影子。可能這兩位南美作家都受《一千零一夜》的影響。由此我想到中國也有豐富的傳說故事,也許能將它們改寫得有意思。有時間要試試,比如《太平廣記》就提供了豐富的故事,隻是要通讀一遍再加篩選似乎太難了。
這是第一次讀博爾赫斯,既然知道他隻寫短篇小說,準備明年將他的作品一網打盡。最有名的《小徑分岔的花園》還沒讀呢。
譯者王永年,很有名的譯者,也譯了他所有的作品。但是讀來仍有翻譯腔,不過,正好借此保留一些異域風情吧。
《悠遊小說林》安貝托·艾柯
艾柯在我10月份的讀書筆記中介紹過。這本書其實是作者在哈佛大學的六篇講演稿。討論的小說的敘事,模範讀者與經驗讀者,模範作者和經驗作者。艾柯知識淵博,旁征博引,小說電影信手拈來,很好看的一本書。比上一本雜文集《帶著鮭魚去旅遊》深一點。
最後還看了一個短篇。
《枯河》莫言
這是個短篇,因為有普通讀者強烈推薦,將它評為中國短篇小說100篇裏的第一,故找來讀讀。意象營造得不錯,如果不那麽詳細地描繪殘忍就好了。他對性、對殘忍有癮嗎?如果將它評為第一,我不服。那位讀者讀小說還是太少。
電影
這個月很看了一些電影,有好有壞。
楊德昌的三部電影。本來是搞電腦的,卻在33歲轉行拍電影,還拍得這麽好。楊德昌在台灣及中國電影界都很有影響。他的電影淡而憂傷,好看,適合沉得下心的中年人體會。
《牯嶺街少年殺人案》
四個小時的電影,悶,耐著性子看完。對成長的同情與諒解,讓人哀傷。可以看到青澀的張震。主題曲很好聽。
影片的殘忍之一:看一個成年人如何被輕易摧毀。
影片殘忍之二:少年尚未成長,便被摧毀。
一般電影會在殺人之後嘎然而止。但這裏不是,還演了很多,警察局裏發生的事,小四周圍各人的反應,最後在媽媽舉著他的衣服,聽著播報大學錄取名單發呆中結束。
《一一》
這是導演楊德昌電影的總和?所以叫一一?被評為“城市浮華史詩”。一切都是淡淡的,淡淡的描述一大家人的生活,中年男人、女人,初戀情人、情竇初開的少女、小兒子、老外婆,浮躁的弟弟,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但導演都是淡淡地道來。其實沒人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什麽才是幸福。
簡(中年男人,吳念真飾演)說:“本來以為,我再活一次的話,也許會有什麽不一樣。結果……還是差不多,沒什麽不同。隻是突然覺得,再活一次的話,好像……真的沒那個必要,真的沒那個必要。”
簡妻:我每天的生活都一模一樣。早上做什麽,下午做什麽,晚上又做什麽,幾分鍾就講完了。“我怎麽隻有這麽少。我覺得我好像白活了。我每天像個傻子一樣,我每天在幹什麽啊?”
婷婷說:這個世界我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洋洋為很多人拍後腦勺的照片:“你自己看不到,所以我拍給你看”。
事情沒有那麽複雜。誠意可以假,老實可以假,這個世界還會有真的嗎?
我很認真地看了這部電影。
《青梅竹馬》:這部電影聚集了德昌、侯孝賢、朱天文、吳念真,可我沒有認真看,所以不評說。蔡琴在裏麵。
八卦:楊德昌與蔡琴,真不好說。兩人十年的無性婚姻,讓很多人為蔡琴難受。蔡琴在他死後隻說,早知他這麽早去逝,應該早點離婚,讓他幸福的。感情的事,外人誰說的清?我也是在胡說。
《Call me by your name》
新年最後一天看了這部最近呼聲很高的電影。
電影裏青春美少男的半裸身體,美麗的風景,好聽的音樂,很唯美的電影。
好像凡是意大利有關的電影都很唯美,比如《偷香》,比如《托斯卡納的太陽》。意大利真是風情無限。
不要把它看成同誌片,也不要將《牯嶺街少年殺人案》看成犯罪片,都是少年對愛的探索。
《The Dinner》兩位大牌影星,電影仍不過爾爾。
《晚宴上的比特麗茲》:左派電影。資本家與勞動人民誓不兩立,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一級恐懼》:律師總以為自己最聰明,結果最後turns out被人玩的就是他自己,他不過是個工具。不過電影有漏洞,有bug。
《達洛夫事件》:冰天雪地裏想挑一部跟冬天有關的恐怖片。找了這部來看,因為跟真實曆史事件有關。但看完後發現實際上這部影片不值一看,完全是故弄玄虛。真實事件才恐怖。
句子迷:我們咬緊牙關,被迫幸福。
本月發生的事
歲末說個好玩的事開心一下。由《文學雜誌》舉辦的一年一度的最差小說 性描寫獎(Bad Sex in Fiction Award),本年度被美國作家Christopher Bollen奪得。
《文學評論》的評語如下:“評委們認為伯倫在使用新形容詞描寫熟悉事物時用力過猛,偶爾會導致迷惑。這段描寫令人不確定該男子到底有多少個睾丸。”該雜誌還不忘蹭熱點:“在哈裏王子宣布和美國甜心訂婚的檔口,一個美國人摘取這項不列顛文學大獎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我將這段性愛描寫貼在這裏,大家體會一下。一笑。
“She covers her breasts with her swimsuit……The rest of her remains so delectably exposed. The skin along her arms and shoulders are different shades of tan like water stains in a bathtub. Her face and vagina are competing for my attention, so I glance down at the billiard rack of my penis and testicl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