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來無事,有一搭沒一搭地讀《史記》。挑的當然是自己喜歡的,那麽《刺客列傳》必不能少。
《刺客列傳》中,司馬遷寫了五名刺客。雖是按時代順序依次寫之,但層層遞進,人物形象、故事情節一個比一個豐富,曹沫最簡潔成功,荊柯最詳盡悲壯。《刺客列傳》短短五千字,寫荊柯便用了三千餘字。
古人重義輕利,士為知己者死,為報知遇之恩,生死從來置之度外。
荊柯與其他刺客不同之處在於,他不僅是個勇士,他也是個讀書人。司馬遷兩次提及“好讀書擊劍”、“其為人沉深好書”。可惜讀書人往往心胸不寬廣,容易義氣用事。說荊柯失敗乃必然、乃性格所致,證據如下 :
先有蓋聶、魯句踐的鋪墊證明其性格懦弱不夠大氣。
荊柯是真勇士嗎?是的,在秦王大殿上,秦舞陽臨場怯陣之時,他鎮定自若;被秦王斷腿八創還“倚柱而笑,箕倨而罵”,是真勇士不假。然而,他避蓋聶之目、逃魯句踐之道,又展示出他性格懦弱的一麵,他不夠大氣,並且武藝不精。蓋聶與魯句踐都是戰國末期的著名劍客,荊柯先是在榆次與蓋聶討論劍術,意見不合,蓋聶對他怒目而視,他不吭一聲偷偷走了。然後去到邯鄲與魯句踐“博”(一種遊戲),“爭道”,魯句踐罵他,荊柯卻“嘿而逃走”。荊軻要麽是沒本事和人家爭鬥,要麽是本事太高不屑於爭鬥。事實證明,他屬於前一種。
其次,謀大事,籌備不足,倉促行事。荊柯深知,此去刺秦王,必是有去無回,成功亦死,失敗亦死。但他想力爭成功刺秦,所以他一直在等待他自己挑選的同伴。無奈路遠,那人久候不至。“荊軻有所待,欲與俱:其人居遠未耒,而為治行。”太子丹不免催促,甚至懷疑荊柯害怕後悔。荊柯情急之下,說,“‘……今太子遲之,請辭決矣!’遂發。”荊柯的話這句話,及司馬遷的“遂發”兩字,形象地刻畫出荊柯是賭氣之下,沒等來同伴便倉促走了。讀到此處,我恨鐵不成鋼:這個時候是賭氣的時候嗎?明知入不測之強秦,凶多吉少,何以受不了這點懷疑與催促?刺客不應該是邪魅狂狷,根本不理會別人的嗎?幹大事的人,不應該這樣!要說“士為知己者死”,太子丹實在算不上知他,可歎!為這種人去死,不值。
沒有選好助手。
荊柯沒有等來自己的同伴,隻好用了太子丹指派的所謂燕國勇士秦舞陽為副手。秦舞陽,雖號稱“年十三,殺人,人不敢忤視”的燕國勇士,到了麵見秦王的關鍵時刻,“色變振恐”。真勇士還是膽小鬼,一下露餡。多虧荊柯談笑自若,從容替他解圍。可惜的是,待到圖窮匕首現,荊柯追著秦王刺殺時,司馬遷壓根沒再提秦舞陽了,估計他早就被這場麵嚇得發抖,不知如何是好了。如果這時候,秦舞陽若能上去助荊柯一把,中國曆史可能要改寫了。看到荊柯“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罵”,我歎而又歎,太子丹不識人罷了,你荊柯怎地也不識人,怎麽能用秦舞陽為副?!
再次,荊柯的功夫武藝不精,他到底是不是刺客高手?
他功夫真不行。讀完《刺客列傳》,與其他刺客比較,他真不是高手。魯句踐說他“惜哉其不講於刺劍之術也。”他在大殿上,連個秦王都殺不掉,兩人還上演繞柱追逐遊戲,結果竟然追不上秦王,居然把見血封喉的匕首這唯一武器扔出去,卻又沒擊中秦王!反而,遭秦王絕地反擊,砍掉一腿,“複八創”。顯得秦王比他還專業!此處令人唏噓,於悲劇中看到喜劇效果。
再看看那個年代的其他刺客:
曹沫兵不血刃,沒流一滴血沒死一個人,為魯莊公收回失地。劫持完居然又站回臣子隊列中,辭令如故,多麽從容!最最主要的,他自己沒死!個人認為他不算刺客,僅是劫持而已。
專諸之刺王僚也,彗星襲月。王僚為了防刺殺,士兵們從宮庭到公子光家沿街布滿,在堂上也有無數武士親信,手持武器。可以肯定,王僚必身穿數重鎧甲防範,上菜的人都會經過搜查。殺他的難度可想而知。然而,如此嚴密的防範,仍然被專諸殺掉。
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聶政更是痛快,直入廳堂,上階刺殺俠累,光衛士便殺了幾十人。幹淨利落!
要離刺慶忌也,蒼鷹擊於殿上。要離,“一細人也”,身體弱不禁風,演了一出驚天動地的苦肉計,當麵斷一臂,叫吳王殺了他老婆,博得身強體健萬夫不擋之勇慶忌信任。最終把握機會戳了慶忌的心窩。這次才是真正的殺手!雖然要離為博取慶忌的信任殺光全家人的做法為後人所不恥,但冷血殺手似乎就是這樣的!古人從來不吝惜生死,舍生取義的事多了去。估計司馬遷不恥於要離的為人,沒有把他列入刺客傳。
再說回荊柯,他刺殺既未成功,不但自己慘死,反而連累太子丹被殺,為何司馬遷給他筆墨最重?難道因為他一曲“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太過慷慨悲壯?要知道聶政刺俠累時也在彈琴,彈的更是有名的《廣陵散》,但司馬遷提都未提。
為什麽啊為什麽?司馬遷這麽推崇荊柯,令其鶴立雞群於其他刺客之上?我百思不得其解。可能他是想表達他與荊柯之於太子丹“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一樣?可是, 我要說,令他感同身受,聯想到他自己的身世的,非豫讓莫屬。豫讓更悲苦,更象他啊。
唯一想到的理由便是司馬遷佩服荊柯知其不可而為之的精神,蓋以自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