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世界,環球同此涼熱。》
1935年10月,中央紅軍走完長征最後一段行程,即將到達陝北,毛澤東登上岷山峰頂,眺望遠處莽莽昆侖,心中湧起無盡遐想,即興賦詩一首:《念奴嬌·昆侖》。
《念奴嬌·昆侖》
作者: 毛澤東
1935年10月
橫空出世,莽昆侖,閱盡人間春色。
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
夏日消溶,江河橫溢,人或為魚鱉。
千秋功罪,誰人曾與評說?
而今我謂昆侖:不要這高,不要這多雪。
安得倚天抽寶劍,把汝裁為三截?
一截遺歐,一截贈美,一截還東國。
太平世界,環球同此涼熱。
一首《念奴嬌.昆侖》,具有窮盡八荒、涵蓋環宇之氣魄,把中國願與世界各國交往、中華民族願與世界人民共享大自然和人類文明智慧成果的思想抒發得淋漓盡致,毛澤東的世界眼光在詩中展露無遺。
1910年秋,17歲的毛澤東第一次離開家鄉韶山衝,來到離家50裏路遠的東台山下,進入湘鄉縣一所“新學堂”——東山高等小學堂學習。在那裏,毛澤東接觸到許多西方“新知識”。一次,毛澤東見到同學蕭三手裏拿著一本《世界英雄豪傑傳》,便借來閱讀。過了幾天,還書時,他很抱歉地對蕭三說:“對不起,我把書弄髒了!”蕭三打開一看,整冊書都被毛澤東用墨筆打了許多圈點,圈得最密的便是華盛頓、拿破侖、彼得大帝、迦德鄰女皇(即俄國沙皇葉卡捷琳娜二世)、惠靈吞(即英國威靈頓公爵)、格蘭斯頓(即英國首相格萊斯頓)、盧梭、孟德斯鳩和林肯等人的傳記。毛澤東激動地對蕭三說:“中國也要有這樣的人物,我們應該講求富國強兵之道,才不致蹈安南、高麗、印度的覆轍。”頓了一會兒後,他又說:“中國積弱不振,要使她富強,獨立起來,要有很長的時間,但是時間長,不要緊,你看,華盛頓經過了八年艱苦戰爭之後,才得到勝利,建立了美國……”
西方“新知識”為少年毛澤東打開了一扇天窗,讓他看到了更大更遠的世界。一年後,毛澤東離開東山高等小學堂,省城長沙成了他的目的地。經過幾番輾轉之後,1912年起,毛澤東決定在湖南省立圖書館進行自學,自學期間,毛澤東第一次大量學習和接受西方思想文化,較為係統地接受了西方近代思想文化的啟蒙教育。1936年,毛澤東與斯諾談及這段往事時回憶說:“在這段自修的時期內,我讀了許多書籍,讀到世界曆史和世界地理。在那裏,我以極大的興趣第一次閱讀了世界的輿圖。我讀了亞當.斯密士的《原富》和達爾文的《物種原始》(即《物種起源》)和約翰.斯陶德.密爾(即約翰.斯圖爾特.穆勒)所著的一本關於倫理學的書。我讀了盧騷(即盧梭)的著作,斯賓塞的《邏輯學》和孟德斯鳩所著的一本關於法學的書。我將古希臘的詩歌、羅曼史、神話和枯燥的俄、美、英、法等國的史地混合起來。”出自斯諾等著,劉統編注:《早年毛澤東》,三聯書店2011年版,第15頁。
1914年,毛澤東進入湖南第一師範學校求學時,他已經成長為一個時刻關注國內外政治軍事形勢的進步青年。湖南第一師範學校背倚山林,出學校大門不遠,還有修好不久的粵漢鐵路的一段——長株路。晚飯過後,學生們常常到山上或者順著鐵路去散步。在散步時,毛澤東向同學們訴說中國以及世界的新聞,有條有理,了如指掌。那時正處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毛澤東就像是給同學們做每周以來國際國內軍事政治的時事報告:奧國的太子怎樣被殺死,威廉第二怎樣出兵,凡爾登如何難攻,英法如何聯盟,美國如何“參戰”發財,日本如何趁火打劫,提出滅亡中國的“二十一條”……同學們都驚歎於毛澤東的腦袋,同樣是看報,毛澤東對世界局勢的分析卻是如此清晰。斯諾等著,劉統編注:《早年毛澤東》,三聯書店2011年版,第75頁。
除了通過報紙了解世界局勢變動,從而認知世界、了解世界,毛澤東的恩師楊昌濟對他影響巨大。楊昌濟海外留學10年,學貫中西,主張以西方所得的民主與科學思想,來批判中國封建倫理,決心改造中國的舊思想、舊學術,曾明確提出要用“新時代之眼光來研究吾國之舊學”。在楊昌濟老師的介紹下,毛澤東接觸到陳獨秀主編的《新青年》。《新青年》雜誌高舉民主和科學的旗幟,把西方資產階級思想文化以前所未有之規模引入中國社會,毛澤東是《新青年》雜誌最熱心的讀者。毛澤東在廣泛接觸西方思想文化的同時,深深感受到向外國學習的必要性,指出“我覺得我們要有人到外國去,看些新東西,學些新道理,研究些有用的學問,拿回來改造我們的國家”《毛澤東大辭典》,廣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9頁。。
1918年,毛澤東和蔡和森等人組織“新民學會”,以“改造中國與世界”為宗旨,主張“向外發展”,爭取到國外去了解世界的大勢。毛澤東醞釀組織“留俄隊”到俄國勤工儉學,學習蘇聯和歐洲的經驗。直到1921年9月,毛澤東還計劃在國內做三四年的準備,然後“赴外國求學,至少五年,地點在俄國”。金衝及主編:《毛澤東傳(1893—1949)》,中央文獻出版社1996年版,第46頁。
這一切都為毛澤東接受馬克思主義思想打下基礎。毛澤東在成為馬克思主義者之後,深刻認識到“在資本主義時代,特別是在帝國主義和無產階級革命時代,各國在政治上、經濟上和文化上的相互影響和互相激勵,是極其巨大的。”〔美〕埃德加.斯諾:《西行漫記》,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79年版,第77頁。他認定中國是世界的一個組成部分,應當同世界各國有廣泛的聯係,取得國際援助,同時又要對世界事務作出自己應有的貢獻。這便是毛澤東觀察世界認知世界後得出的一個結論。
1935年,當中國工農紅軍曆經艱難險阻到達延安之後,毛澤東身居窯洞、眼觀世界,深入研究中國革命和世界革命的關係。“中國革命是世界革命的一部分”成為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的立論前提。之前,毛澤東就已經認識到“自從帝國主義這個怪物出世之後,世界的事情就聯成一氣了,想要割開也不可能了。”《毛澤東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61頁。在《新民主主義論》中,毛澤東對這一思想又作了進一步闡釋,指出“第一次帝國主義世界大戰和第一次勝利的社會主義十月革命,改變了整個世界曆史的方向,劃分了整個世界曆史的時代”,“在這以後,中國資產階級民主主義革命,……則屬於世界無產階級社會主義革命的一部分了。”《毛澤東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667頁。他的這一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代表作,是利用世界眼光來分析中國革命的特點和規律的典範,為中國共產黨奪取中國革命的最終勝利奠定了理論基礎。
新中國成立後,毛澤東依然沒有放鬆對世界形勢的學習和研究,一天幾萬字的《參考消息》是他每日必看的重要刊物。《參考消息》是一份匯集各國情況的報紙。毛澤東十分重視這個內部刊物,認為這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報紙”,《參考消息》成為他製定國際戰略和對外政策的重要參考材料之一。有重要內容的,他常常批給別人去看或印發會議。除了重要新聞,毛澤東對《參考資料》上所刊登的西方資產階級政治活動家的回憶錄也很感興趣。他說,這些回憶錄裏有很多過去我們不知道的帝國主義國家內部的矛盾和鬥爭的情況,很值得看看。他不僅自己認真閱讀,還推薦身邊的同誌也要多閱讀,並且多次強調,“我們的人要見世麵,要懂得外界的事情”。
毛澤東對於世界各國的曆史、地理、政治、社會動態的了解程度,讓許多外國人士感到驚訝。20世紀30年代,美國記者王安娜在延安采訪,驚歎於毛澤東對於外部世界的了解:“毛素有博覽群書之稱,看來是有根據的。他讓我看斯賓諾莎、康德、黑格爾和羅素著作的譯本”。“毛澤東的言談是農民與學者、普通知識與高度智慧的結合,他的話對我充滿著魅力。他一次也沒到過國外,也不像朱德和周恩來那樣能說外語。可是,他對外國的製度和風俗習慣卻很有興趣”。“毛澤東好幾次和我講到他對外國有趣的見解,這些見解是從以前的西歐小說和曆史書上得來的。”
斯諾在《西行漫記》中也提到“毛澤東讀過許多關於印度的書,對於那個國家也有一定的看法。他問到我關於甘地、尼赫魯、查多巴蒂亞以及我所知道的其他印度領袖的情況。他知道一些美國的黑人問題,把黑人和美國印第安人所遭受的待遇,跟蘇聯對待少數民族的政策相對照”。
美國記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在回憶她1946年同毛澤東的那次談話時說,“他首先問我美國的情況。美國發生的事有許多他知道得比我還詳細,這使我驚訝,……他像安排打仗的戰略那樣仔細地安排知識的占有。……主席對世界大事的知識是十分完備的。”
1973年,毛澤東接見過澳大利亞總理惠特拉姆。據惠特拉姆事後回憶:“我們的談話範圍涉及曆史、當前問題、亞洲地區、文學和當代的一些人物。他很熟悉情況,知道西方世界正在發生的事情,樂意對一些人物和問題發表意見。交換意見,顯然使他感到高興。聽到來自不同社會的一個陌生人的意見,他從中可能得到某種刺激,不論我的看法多麽錯誤。他的智慧和曆史感深邃而又明晰。”
毛澤東對紛繁複雜的國際形勢和發展趨勢的預見性以及觀察國際動向的敏銳性,同他所具備的豐富的國際情況知識儲備是分不開的,而這種知識儲備又與他自青少年時代起,即關注世界、心憂天下,始終學而不厭地、主動地了解世界、認識世界是息息相關的。在毛澤東身上,真正體現了中國那句老話——“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毛澤東一生僅出國兩次,卻對世界情況了如指掌,毛澤東這種關注世界、心憂天下的情懷,早在毛澤東的青少年時代即已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