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生育我們的母親
方誌敏: 為了“可愛的中國”,奮鬥!百年前已認定共產黨可以救中國。1935年1月29日,方誌敏被捕了。他是在經曆了奮鬥、輝煌、失敗,繼而又在悲壯的征途中艱難地苦鬥著,最終被俘的。身陷囹圄的那天,他寫下了《方誌敏自述》,隻有兩百多字。方誌敏,弋陽人,年三十六歲。知識分子。於一九二四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我已認定共產黨可以救中國,革命必能得最後的勝利,我願意犧牲一切,貢獻於共產黨和中國革命。就是這樣一個苦難中國的知識分子,在獄中從這篇《自述》開始到他被殺害,著述的文字,共13萬言,為的是給“全國各蘇維埃區域的工作同誌”——“我們做錯了的,他們不再做;做對了的,他們可以效法做”。他將這看作是“臨死前的一滴努力”。他說,“一個共產黨員,應該努力到死!奮鬥到死!”這最後“一滴努力”還包括了他的文學,這是特殊的文字。他是以此、一種特殊的方式給同誌,也是給更多的年輕人的警醒、告誡和感染。
朋友!中國是生育我們的母親。你們覺得這位母親可愛嗎?……以言氣候,中國處於溫帶,不十分熱,也不十分冷,好像我們母親的體溫,不高不低,最適宜於孩兒們的偎依。以言國土,中國土地廣大,縱橫萬數千裏,好像我們的母親是一個身體魁大、胸寬背闊的婦人。中國許多有名的崇山大嶺,長江巨河,以及大小湖泊,豈不象征著我們母親豐滿堅實的肥膚上之健美的肉紋和肉窩?——方誌敏《可愛的中國》
贛東弋陽縣,共分為九個區。出城北行三十裏,即為九區轄地。九區縱七十餘裏,橫四十餘裏,共有七十餘村,以漆工鎮為中心地,全區共有四千餘戶,約二萬幾千人口。在他的少年時代,看見了太多有錢人家欺淩壓榨窮苦人的事。一個放高利貸的賬房硬是將一個孤寡老婆婆僅有的飯鍋棉被奪走抵債,全然不顧這個羸弱的老婆婆苦苦哀求。渴望平等和公道伴著一係列悲慘的場景刻在了少年方誌敏的心裏。對自己的故鄉,他寫道“無論哪方麵的情形,都是黑暗的。”
私塾讀了五年。1916年,17歲的方誌敏考入弋陽縣高等小學讀書。近代史上,《馬關條約》《辛醜條約》是國恥的象征,是列強瓜分中國的明證。它深刻地影響了中國人。1919年方誌敏高小畢業,他抱著工業救國的思想考入江西省立南昌甲種工業學校,並因成績優異免學費兩年。1921年9月,方誌敏考入九江南偉烈學校,一座美國教會開辦的學校。在南偉烈學校,方誌敏的英語進步很快,能夠閱讀英文版的《泰晤士報》,同時他也看《共產黨宣言》,看《資本論》。過了一年教會學校的生活,方誌敏決定退學,他說“讀書不成,隻為家貧。”在他求學的6年裏,家中欠下了巨額債務。家中的困境和社會的黑暗,既養成了他的簡樸,也磨礪了他人格品行。
“在南偉烈學校正當精神苦悶的時候,忽接到上海一個朋友寄來一份《先驅》報,《先驅》是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簡稱S.Y。)的機關報。我看過一遍之後,非常佩服它的政治主張。它提出結成民族統一戰線,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在當時確為正確不易的主張。《先驅》的每篇文章,文章中的每句話,我都仔細看過,都覺得說得很對;於是我決心要加入社會主義青年團。” 在方誌敏眼中,辛亥革命後的中國,一切照舊。貪官汙吏照舊壓榨民眾,土豪劣紳照舊橫行鄉裏;被壓迫被剝削的人們,照舊過他們痛苦的生活。
1922年7月,方誌敏離開了學校,去了上海。行前,他寫了一首詩。仿佛有無量數人在我的周圍哭泣嗬!他們嗚咽的、悲哀的而且時時震顫的聲音,越側耳細心去聽,越發淒楚動人了!“我們血汗換來的稻麥,十分之八被田主榨取去了,剩的些微,哪夠供妻養子!……青年人,可愛的青年人,你不援救我們還希望誰?”這時我的心碎了。熱淚湧出眼眶來了。我堅決勇敢地道:“是的,我應該援救你們,我同著你們去……”——方誌敏《哭聲》
這一年,方誌敏23歲。他到上海後居無定所、食不果腹,但他有了一群同樣關心中國出路的青年朋友,也結識了惲代英、向警予等革命者,並加入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他在《民國日報》謀了一份校對的工作,他發表的文章被認為“真是拿貧人的血淚塗成的”。不久,按照團組織決定,方誌敏回江西,實際地去做革命工作。
在江西南昌,方誌敏轉入中國共產黨,介紹人是趙醒儂。那是1924年3月,他25歲。方誌敏在監獄裏回憶了這一幕。共產黨員——這是一個極尊貴的名詞,我加入了共產黨,做了共產黨員,我是如何地引以為榮啊,從此,我的一切,直至我的生命都交給黨去了!
1925年夏,方誌敏回到了他“黑暗的故鄉”。他是受黨組織委派回鄉開展農民運動的。他在家鄉弋陽湖塘村,創辦義務小學和貧民夜校,吸收失學貧困的兒童入學;他建立弋陽革命青年社,100多名社員將成為革命的生力軍;他組織了贛東北第一個農民協會,將受欺壓的農民發動、團結起來。所有這些,可以說就是日後創建閩浙贛根據地的發軔。1926年7月國民革命軍誓師北伐,11月南昌解放。隨著北伐軍在江西戰場的勝利,江西的農協組織也由秘密轉入公開。1927年2月,在方誌敏的主持與組織下,江西省第一次全省農民代表大會在南昌舉行。與會代表141人,代表全省54個縣30多萬會員。方誌敏當選為江西省農民協會執行委員兼秘書長。
在共同的農民運動實踐中,方誌敏與毛澤東、彭湃結下深厚友誼。在南昌,方誌敏與趙醒儂、袁玉冰等一起傳播馬克思主義,組織馬克思學說研究會,創辦刊物《江西青年》,並投身於工人運動。趙醒儂出身很苦,少年時在上海做學徒,靠自學成才;袁玉冰北大畢業,是李大釗的學生。他們三人是早期黨史上的“江西三傑”。
1926年9月,正當北伐軍逼近南昌時,趙醒儂被江西軍閥殺害,年僅27歲;方誌敏寫詩祭奠,稱他是——江西為爭取中華民族獨立解放革命運動的第一個犧牲者。第二年,大革命失敗,袁玉冰被國民黨殺害,時年30歲。短短一年間,“江西三傑”少了兩位。而他們連一張照片也沒有留下。
1927年,蔣介石在上海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後,江西的局勢也日益緊張。但很快,武漢也掀起了腥風血雨。7月15日,汪精衛等控製的武漢國民黨中央召開“分共”會議,與共產黨決裂,隨後大肆捕殺共產黨人與革命群眾。大革命失敗了。共產黨遭屠殺,在這個情況下,1927年秋,他背著包回家鄉,重起爐灶再幹。他回到家鄉弋陽、橫峰一帶,向貧苦農民提出平債分田的口號,得到農民擁護。僅半個月,上百個農民革命團組織起來,將數百裏的地方連成一片。
1927年12月,方誌敏在橫峰縣組織武裝暴動,分五路向周圍百餘裏擴展,農民隊伍達六七萬人。這是著名的弋橫暴動。國民黨軍聯合地主武裝,向弋橫暴動區域進攻。農民軍與敵周旋兩個月,損失嚴重。方誌敏率領幸存的革命武裝轉入山區,打遊擊戰,建立了以磨盤山為中心的弋橫根據地。遊擊隊藏身於茂密的山林之中,敵人以為隻要把樹木砍光了,遊擊隊就會被剿滅。但幾萬人的砍樹隊竟無功而返,因為漫山遍野的樹木是砍不光的。
1928年6月,這支遊擊隊伍正式改編為紅軍獨立團,將弋陽、橫峰、貴溪、上饒等七縣暴動所擴大的根據地連成一片。1929年10月,信江蘇維埃政府成立,方誌敏任主席。少年求學的刻苦,青年求真的漂泊、動蕩,打遊擊時的生死搏鬥以及後來創建根據地的重負,都嚴重地損害了他的身體。方誌敏的詩裏,可以看到疾病對他身體的侵襲。不向困難投降,而要戰勝困難;不怕生活艱苦,而要忍受一切的艱苦……這就是我們當時的工作精神。用這樣的精神去工作,所謂“至誠感人,金石為開”……成千上萬的群眾,都跑向我們這邊來了。
那是一個非常艱苦的年代,但紅軍不擾民、公平買賣、紀律嚴明。3千人的隊伍竟沒有一個人吸紙煙。“這不能不使鎮上的人驚奇起來,為什麽在鄉村裏能訓練出這樣的軍隊來。”方誌敏帶的這支紅軍隊伍後擴編為“中國工農紅軍第十軍”。在根據地四次反“圍剿”中功勳卓著。就在打仗的行軍途中,方誌敏第三個孩子降生了。我媽媽就很心痛說,這個女孩子帶不大的,像貓那麽大。我父親說,不會的,繆敏,他說梅花能夠鬥雪而開,她生命力一定很強的。紅十軍能征善戰,第一次進入閩北,就一連打了11個勝仗。它打到哪裏,紅色政權就建設到哪裏。方誌敏說:那勝利的喜悅心,簡直會忘記一切疲勞和辛苦,就是幾天不吃飯,也沒有什麽要緊了。
1932年底,在弋橫暴動四年後,紅色蘇區從弋陽、橫峰一小塊地方發展成跨閩、浙、皖、贛4省50個縣的閩浙贛根據地。方誌敏任閩浙贛省蘇維埃政府主席。一年後的1933年12月,他接任中共閩浙贛省委書記。根據地的建設是一門大學問。方誌敏主政的閩浙贛蘇區當時被譽為“方誌敏式”。要求緊密幹群關係,方誌敏有《蘇維埃與群眾關係問答》的小冊子;要求黨員不得貪汙,蘇區實行《共產黨員守則二十二條》。
1933年,方誌敏作為閩浙贛省蘇維埃政府主席向選民作工作報告。在閩浙贛根據地建設中,法製極為重要。閩浙贛根據地的法律保護農工,實行八小時工作製;製止侵犯中農利益的偏向,對地主富農按具體情況分配土地,讓他們有出路。方誌敏在落後的閩浙贛蘇區所做的最根本的建設還是普及文化。他創辦了310個工農補習夜校。蘇區政府艱苦奮鬥,但為普通百姓識字讀書撥出1萬多大洋,作為夜校油燈、教員津貼,印行工農讀本。閩浙贛根據地蓬勃發展,方誌敏經手的款項數百萬元,但一點一滴地用之於革命事業,他過著最低的清貧的樸素生活。一次母親找來了,想借錢買點食鹽,但方誌敏自己沒有一文錢。母親是他最敬愛的人,是母親溫暖的臂彎護他長大。
1932年12月,國民黨軍對中央蘇區進行第四次“圍剿”,中央電令紅十軍南渡信江,支援遇到極大困難的中央蘇區。那是農曆大年三十,方誌敏送四千戰友在信江邊告別。他說,一切聽從中央指揮。紅十軍南渡信江同紅一方麵軍會合後,與紅31師合編為第十一軍,為粉碎第四次“圍剿”立下戰功。此後,紅十一軍擴編為紅七軍團,留在了中央蘇區。而方誌敏在閩浙贛赤色警衛師的基礎上組建了“新的紅十軍”。
1933年9月下旬,國民黨軍對中央蘇區發動第五次“圍剿”,中央紅軍麵臨巨大的壓力。1934年7月,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發表《為中國工農紅軍北上抗日宣言》,決定派遣尋淮洲領導的紅七軍團為北上抗日先遣隊,經福建北上到閩浙贛皖邊區,與方誌敏領導的紅十軍會合。11月24日,方誌敏告別了他親手創建的閩浙贛蘇區,奉命率領紅十軍團作為北上抗日先遣隊向敵人的心髒進發,實際上擔負著牽動“圍剿”中央根據地敵人的任務。這是一次義無反顧的壯行。方誌敏率領的中國工農紅軍北上抗日先遣隊隻有8000餘人。
中國工農紅軍北上抗日先遣隊,在浙江、安徽山區與敵周旋。曆時五個多月,走了五千六百多公裏。由於兵力過小,未能牽動“圍剿”中央根據地的敵人,反而以孤軍深入敵後,陷入同十倍於己的敵人艱苦奮戰的境地。國民黨調集重兵圍堵抗日先遣隊。為保存力量,1935年1月,方誌敏向中共中央報告,決定把部隊帶回贛東北根據地休整,再圖北上。歸途中,紅十軍團在懷玉山被7倍於己的敵人圍困。方誌敏和樂少華、劉英、粟裕等帶著八百人突圍,但大部隊沒有及時到達集結地點,方誌敏心急如焚。他命令粟裕與樂少華、劉英率突圍出來的部隊回到贛東北,這支隊伍保存了下來,後來成為新四軍的主力之一。而他自己又返回去尋找大部隊。方誌敏被俘了。抓住他的士兵,以為要發財了。但他們從他上身搜到下身,從襖領捏到襪底,隻有一塊表和一支自來水筆。在獄中,方誌敏驕傲地寫道:“清貧,潔白樸素的生活,正是我們革命者能夠戰勝許多困難的地方。”
1935年2月6日,方誌敏被押上囚車,在南昌街道示眾。他挺立在四周槍刺林立的囚籠中,麵對群眾微笑,抱拳致意。國民黨許以高官,方誌敏拒絕了。他依然如初。在率部從贛東北向江浙北上時,方誌敏就與夫人和孩子作了訣別。國民黨勸降半年,方誌敏不為所動。
在生命的最後日子裏,方誌敏寫下了《可愛的中國》《清貧》《獄中紀實》等,計13萬字。他以生命的純真留下的獄中散文,垂範中國文學史。決不在遼遠的將來,而在很近的將來……中國一定有個可讚美的光明前途。到那時,到處都是日新月異的進步,歡歌將代替了悲歎,笑臉將代替了哭臉,富裕將代替了貧窮,康健將代替了疾苦,智慧將代替了愚昧,友愛將代替了仇殺,生之快樂將代替了死之悲哀,明媚的花園,將代替了淒涼的荒涼的荒地!這時,我們民族就可以無愧色的立在人類的麵前,而生育我們的母親平等的攜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