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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往事 - 生命的光柵- 第四集(下)- 家破人亡

(2017-03-09 09:57:39) 下一個

北清儒在即將離開美國的國土時,曾祈禱過上帝,保佑他未卜的將來,但是,上帝是美國的,他保佑不了已踏上中國國土的北清儒,厄運還是到來了。

星期天的下午。

北清儒在自己房間裏,同妻子嘀咕了快一天。房門緊閉著,高潔在給丈夫收拾著衣服,“要去多久啊?就在大院裏勞動,回家住不行嗎?”

“不行。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北清儒竟抽起了煙,他笨拙的吐出一大口煙霧,喃喃的說:“誰知道這是一場什麽樣的運動?書記、校長、教授全停職了。學生的課也不上了。真是讓人有一種翻天覆地的感覺。對樓的江城也要和我們一起勞動。他年紀已大,還要和我們一起勞動。這國家經濟還沒上去,就又折騰!看來我這個科學救國的想法是幼稚的。共產黨他不認這個理!整天的階級鬥爭!階級鬥爭能當日子過?”他越說聲音越大。

“清儒,”高潔不得不提醒他,接著說,“你也不是很年輕了,要注意身體。”高潔憂傷的看著丈夫,“我什麽都不想,什麽立國啊,鬥爭啊,我隻想你好好的就行。這次,我感覺不好,不知我們能不能過去這個關?”說著眼睛濕潤了。

北清儒坐下,將妻子攬入懷中,妻子善良,但又多懦弱,這是北清儒最放心不下的。將他停職實際上已有一段時間,他沒敢告訴妻子,更嚴重的是他已被初步定為反動學術權威。如果不是要進牛棚,他還是要瞞著妻子的。

張嫂敲門,“高同誌,吃飯了。”

門沒開,裏麵傳出高潔的聲音,“你們先吃吧,一會兒,我自己來。”張嫂將耳朵貼近門,片刻離去時,

這幾天,北向的心裏也是忐忑不安。他不知道國家發生了什麽事,也不知道家裏要發生什麽事,但他知道國家發生了事,家裏也即將發生事,但不是好事。路過教學區,小樹林裏象晾衣服一樣掛著無數的大字報,大家的心情都非常膨脹,非常的史無前例,他想去看看都寫了什麽,但不用走近,偌大的字就擺在他的眼前,“北清儒是喝人血長大的”“北清儒是反動學術權威”“北清儒必須向人民交代罪行”。他很害怕也很恍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此時他雖在自己的房裏,卻時時在關注著父母的一切。

終於,母親出來了。她徑直去了廚房。北向隱約的聽到,“張嫂,很對不起了,今晚你就收拾收拾,明天就回家吧。學校裏不允許我們雇人了。這是你兩個月的工資。”接著就聽到張嫂和母親爭執了一會兒。“高同誌,我知道你們家出事了,我怎麽能在這時候離開呢!”

“張嫂,這不是我們的意思。”母親有些哽咽。

“要不,我先帶北洋回老家。等沒事了再回來。”

“我們不能連累你,你還是走吧。”高潔聲音不大,但很堅決。她沒待張嫂回答,轉身回屋,隨走隨喊:“北向,你來一下。”北向悻悻的來到母親房裏。他猜不出母親喊他有什麽事,怯怯的環視一下房內,父親閉著雙眼,躺在床上。他明顯的感到父親瘦了,胡子也長了。他從未見過這個時間父親在床上躺著。他印象中的父親永遠是挑燈伏案,或在書櫥前翻找資料。北向越發感到事態的嚴重。

高潔從衣櫥的深處拿出一個小包。那是一個黃色的帶緊口的小袋子。北向似乎在哪兒見過,但又回想不起來。母親將小袋子放在一個大的盛文件的信封中,裹了裹。

“北向,你一會兒將這包東西拿到舅舅家。記住,不要拆開看,我裏麵放了一張條,舅舅知道怎麽辦的。”北向順從的嗯了一聲,走了出去。後麵傳來高潔的叮囑:“放進你的書包裏。”

北向回屋將東西放進書包後,背上就出了門,當離開家十幾米遠的時候,他停了下來,躲在一棵大樹後,他揣測父母要有什麽事。

時間很短,小樓門開了。母親抱著一床被子和一床毛毯走下登台。北向知道這條毛毯。那是一條毛很長,將臉靠上去幾乎沒感覺的毛毯,聽媽媽講,這已是從美國帶回的唯一的一件物品了。

母親將被子和毛毯放在了車子後,父親這時也走了出來,他們慢慢的推了車朝前走去,沒有聽到他們的話語,但看到他們幾乎是偎依著的。

北向朝校門拐去,一路走的很慢,他在想那包東西到底是什麽。快到舅舅家了,路燈一下亮了起來。北向想起了那枚閃光的祖母綠的鑽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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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向來到舅舅家,將書包裏的那包東西遞給了舅舅。

舅舅,我媽說這包東西給你,裏麵有一張條,說你看了就知道怎麽回事兒了。高鬆接過東西,拿在手中,馬婷婷伸手拿高鬆沒鬆手。他問北向你爸爸怎樣了沒事吧!

北向沮喪著臉:不知道,反正學校裏好多爸爸的大字報。舅舅我走了,媽媽叫我早回去。

回去吧,路上小心點兒。高鬆說著將那包東西放在桌上就送北向出了門。

待高鬆回屋後馬婷婷已在抖擻那包東西了。

東西被打開了,展現在他們麵前的竟是一包讓人膽戰的珠寶,他們倆驚呆了。

珠寶上麵放著一張小字條,沒有台頭,沒有稱謂,隻有一句話,“先存於你家”。

高鬆拿著紙條,使勁的盯著紙條上的那句短短的話,他似乎已預料到姐姐家即將要發生的事。

馬婷婷卻被那堆珠寶緊緊的吸引著,用手撫弄著足足有十分鍾。

當高鬆麵對珠寶時,聽到的卻是馬婷婷對姐姐一家的再度抱怨和不滿:哼,還說沒錢,還說都買了儀器,這不是錢嗎,早幹嗎來,這會兒要出事了,想起我們來了,欠都給他扔了。

高鬆歎了口氣,姐姐也真是的,存有這麽多的財物卻說沒錢,這下好了,造反派一抄家這不都是罪證嗎。哎,我這個姐姐呀,對姐夫也太依從過頭了,這國內階級鬥爭鬥了多少年了,你不知道啊婷婷!高鬆激動起來:姐姐還讓他同那個美國的弟弟聯係呢。

馬婷婷說是嗎還聯係呢。

高鬆說現在風聲緊了就差點兒了,前幾年姐夫還總是說美國的科技發達,經常同在美國的二弟交流和探討學術上的問題。真是幼稚啊,這幾年運動不都是運動的這批人嗎!

馬婷婷停止了擺弄珠寶,眼盯著丈夫;什麽,你姐夫還敢同在美國的人交流情報!

高鬆說什麽情報,是學術上的一些問題,都是用英文交流的。姐夫這人是不問政治的,他隻認科學強國,和他談過幾次,在這個問題上他很固執。高鬆頓了一下又說知道他了解他的人行啊,不知道的還不都和你一樣,將探討學術說成是交談情報。這事要是讓造反派知道了還不給它演繹成泄露國家機密啊。那罪可就大了。現在這被冤枉的人還不比比皆是啊。我們行裏的行長不就被人說成是透露國家經濟情報嗎,其實隻不過是他給一個留美的同學寫過一封信。

馬婷婷反常的沒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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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北清儒所在的大學的造反派組織收到了一封告發北清儒將國家科技情報透露給美國人的匿名信。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北清儒一家心照不宣的事終於發生了。北清儒被兩個戴著造反派袖章的人壓著,立在自己的屋門邊上,其餘的造反派將屋裏翻了個亂七八糟。張嫂並沒有走,摟著嚇得發抖的北洋,縮在門外。北洋愣愣的望著氣勢洶洶的這群人,使勁的往張嫂懷裏拱。他不敢哭,但眼裏透著恐懼的光,圍觀的人並不多。同時被抄的還有對樓的江城家。隻聽得劉珍在大叫道:“你們這是幹什麽!我們老江可是根紅苗正。既沒有剝削過人,也沒有流過洋,他槍林彈雨半輩子——”劉珍的話還沒說完,人群中想起了領號聲:“打到走資本主義的當權派!造反有理!”劉珍停止了嚎叫。

時間並不長,北清儒被帶出了自己的家,一個造反派手裏拿著一摞寫有外國字的來信。北清儒很坦然:“我沒有做對不起祖國的事!”他在心裏念道。

北向混在人群裏,他鬧不清父親倒底有沒有錯。他目送著抄家的人將父親帶走。在造反派的人堆中,他發現了鐵蛋的父親。

已經很晚了。母親還沒回來。北向推開了父母的房間,張嫂已將屋內複原。北向徑直走到母親的床邊,在枕頭下拿出一個筆記本。這個事北向已觀察幾天了,自父親進牛棚後,母親每天都要趴在床上記著什麽。他將筆記本打開,展現在北向眼前的是母親那悲痛無望,憂傷無奈的心靈。

“清儒,自那天送你去牛棚後,就再也沒有見到你,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我實在是沒有勇氣麵對曾經是學者的人,他們脖子上套著偌大的屈辱人格的木牌子,艱難的拉著一個大石攆子。我知道那裏麵一定有你,但我實在不能麵對,我的丈夫,我的親人竟遭受如此的淩辱!我的心都碎了,我不知道你還能不能回家,我也不知道這漫長的期待要多久,如果可能我情願代你去受過!清儒,清儒,我的親人……”

筆記本的頁麵上分明留下了淚水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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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在通往附中的柏油路上,援援、鐵蛋急步走著。還沒等走到教室跟前,兩人同時大聲喊著正在做值日的北向,鐵蛋走到北向跟前,不由分說扯起北向就往外走。“怎麽了?你們倆?”北向納悶的問。“北叔叔他——”援援話沒出,淚已經滿眶了。北向不再問了,扔下他倆自己朝前跑去,他知道父親就在那裏勞動,是打掃整個教學樓的廁所。教學樓前圍了滿滿的好多人。北向拚命擠進人群。

刹那,地球似乎停止了轉動。父親靜靜的趴在地上,嘴角流著並不多的血,眼鏡分成了兩體,一隻眼鏡腿在不遠處,象父親一樣安靜的呆著。圍觀的人在毫無顧及的在談論著:昨天剛開完他的鬥爭會,聽說他將國家的學術機密都透露給了在美國的弟弟,來信還都是英文的。圍觀的人中,有個人拿著紅寶書,大叫道:“北清儒叛國泄密,罪有應得!他這是自絕於人民,自絕於黨!”

北向的腦子此時任何的記憶都消失了。他沒有勇氣附身於父親,他不顧一切撥開繼續擁擠來的人群。微風已變成了呼嘯,路旁的樹在紛紛的倒退,北向發瘋似的朝路的前方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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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高潔走進沒有一絲光亮的小樓,靜靜的夜晚隻聽得斷續的嚶嚶的童音,“爸爸跳樓了,爸爸跳樓了。”高潔費力挪到了床邊。沉寂的夜空,傳出一聲淒慘無比的叫聲。無眠的長夜,高潔幻影出他們回國前的那個夜晚。

“你後悔嗎?”北清儒的聲音。

“我不後悔。”高潔的聲音。

“你後悔嗎?”北清儒的聲音。

“我不後悔。”高潔的聲音。

“不!”高潔失聲大叫道,“我後悔,我後悔!我為什麽要同意你回國!”接下來又是嚶嚶的聲音,並斷斷續續的傳出:“清儒啊,是我害了你。我為什麽不阻止你回國?是我害了你啊……”

 

高潔的思維終於沒有出現紊亂,卻是因了小兒子的思維出現紊亂。北洋在哭了三天後,見人就說:怕。高潔帶他去看了醫生。醫生麵對孩子的母親,說得很婉轉:“孩子是受了驚嚇,恢複起來需要一段時間。身邊一定不能離了人。”高潔能不清楚嗎?這不就是人們常說的“神經病”嗎?

高潔手牽著北洋,走出了醫院,正午的太陽高掛著,整個路上一片豔陽。高潔卻似乎走在黑洞洞的無際的黑夜。她仰望天空竟一片漆黑,地頭看路一片茫然,再看看身邊的北洋,真是欲死不能,欲活無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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