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不到一百年 就不該有人知道其中的含義
莫言說,寫大長篇才是筆力的表現,而實際上,比寫大長篇更厲害的,是一大段一大段的人物素描。在這方麵,馬爾克斯是天才。
人物素描對於整個故事是太有修飾和烘托性了。在世界文學史上,還有一位巨匠寫過大段大段的東西,那就是托爾斯泰。
《百年孤獨》是一部漫長而又偉大的家族史,一個關於拉丁美洲的預言,它真實地再現了在拉美語境下的,一個結局早已被寫於羊皮卷上的故事。
契訶夫說,如果在第一幕出現一把槍的話,那麽在第三幕,槍一定要響起來。
名著之所以為名著,書中每個人或物的出場都不是閑筆,它是作者有心撒下的小扣子,看著隨意,其實到了最後都要穿起來。
老馬把人物未來的發展線,都埋藏在前期的細微描寫中了,到最後才告訴你,這些都是早有的安排。
02 六世同堂 七代孤獨
對於閱讀《百年孤獨》的每一位讀者來說都有過相同的困惑,名字太難記了,還循環地反複使用。
一百年的家族有七代人,叫奧雷利亞諾的一共有21個,叫何塞·阿爾卡蒂奧的一共有5個,叫蕾梅黛絲的有3個,叫阿瑪蘭妲有2個,叫烏爾蘇拉的有2個。而且,
所有叫何塞·阿爾卡蒂奧的,都性格衝動,富於事業心,但命中注定帶有悲劇色彩;
所有叫奧雷裏亞諾的,都性格孤僻,但頭腦敏銳,富於洞察力;
所有叫蕾梅黛絲的,都美麗純潔;
叫阿瑪蘭妲的,偏執而癡狂;
叫烏爾蘇拉的,任勞任怨。
老馬為何要如此精心地安排呢?我想可能是基於以下幾點:不斷地重複,
是一種不停的懷念
是一個命運的輪回
是家族亂倫史的循環
暗示著家族具有相同的性格
暗示著家族最終要走向滅亡
所以說,重複就是這部鴻篇巨著的主題,重複的人名,重複的生活,和重複的人生。
一個世紀過去了,又回到了原點。兜兜轉轉地畫了一個圈,就散場了。是不是很有萬法歸一的終極歸宿感?!
03 縱是廝守 也難改孤獨
馬孔多的每一個人,各自都有各自的孤獨,而每一個個體還都是封閉的,他們都在尋求走出孤獨的路徑。
宏觀地講,當新文明替代舊文明的時候,孤獨就是文明的進程使然,因此整個時代也是孤獨的。
這也正如馬爾庫塞在《單向度的人》中所言,在工業意識形態下,人都是片麵的,原子化的,疏離地存在著。
何塞 · 阿爾卡蒂奧 · 布恩迪亞的孤獨
老何塞是馬孔多族長式的人物,他好奇了一生,也嚐試了一生,在他的身上揉合了文明與落後,求變與封閉的雙重特性,他最能體現在科技文明之下的人類社會在困境中的思考。
暮年的何塞,當所有的科學夢幻都退滅時,他也不再是一往無前的勇士了,因為他知道了,再怎麽瘋狂地努力,也挽救不了布恩迪亞家族的命運悲劇。
也隨著他唯一的精神領袖,梅爾基亞德斯的最終離去,睿智的老人恍悟了,原來人生的意義就是沒有任何意義。他開始用上帝的視角巡視周圍的人了。
他不再理會家人,他終日與鬼魂交談,在世俗的眼裏他瘋了,所以就被家人當成瘋子捆綁在栗樹下麵。
尼采說過,更高級的哲人獨處著,這並不是他想孤獨,而是他在周圍找不到同類。
因為人心都是從眾的,都是求同的,他們並不在意事實是否正確。
在所有人都瘋了的時候,那個清醒的人注定要孤獨,注定要成為別人眼裏的瘋子。
烏爾蘇拉的孤獨
如果一定要選出全書的第一主角,那隻有這位老太太了。二十章的篇幅,她活了十七章。
到老年,烏爾蘇拉的眼睛瞎了。那個堅毅的烏爾蘇拉,智慧的烏爾蘇拉,正直勇敢的烏爾蘇拉,竟然被家人遺忘成孩子們手中的老朽玩偶了。
時光抽幹了她的精氣神,帶走了她的雷厲風行,在死神的注視下,她幹癟殘喘著。
她盛年的能幹與輝煌都沒了,一心想要延續家族血脈的瘋狂執拗也都破滅了。
紅螞蟻毀掉了房子,蕾梅黛絲照片前的長明燈熄滅了,布恩迪亞家族的人近親結婚了,也生下了長著豬尾巴的孩子。
她一生祈求不要出現的,都一一出現了。
我相信每一位讀者都不願意看到老太太死去,但是真到了那一刻也就解脫了。接下來就冷著心,看著這個家族是怎麽滅亡的好了。
大奧(何塞 · 阿爾卡蒂奧)的孤獨
何塞對大兒子是漠不關心的,所以他一切的追尋都是出於本能。和紙牌女的偷情,跟隨吉普賽人的環遊世界,與外來妹妹的結婚,強占土地,胡亂征稅,酷愛打獵,等等等等…
這些都表現了在世俗之下的,一種不具備自我意識的悲哀和孤獨感,甚至於到他離奇死後,他的屍體還散發著濃濃的火藥味,還讓世人特別厭煩。
老馬細致描寫的,大奧的血液尋根的場麵太魔幻了,死了還要留下最後一點力氣,還要讓血順從自己的意願,流向他想要去的地方。
每個讀者都是揪著心,沿著血淌過的路線,一路走,一路想,它要流向哪裏呢?結果終點是給過他生命的女人。
顛沛流離之後,又回歸到了母親,他是想要向母親懺悔。
出生,迷失,流浪,回歸,死亡,一個輪回,就是他短暫的一生。
奧上校 (奧雷利亞諾 · 布恩迪亞)的孤獨
奧上校是全書中的靈魂人物,他的一生可謂是大起大落。
他發動三十二場武裝起義,卻全都失敗了。
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力和尊嚴,不惜擴大戰爭,殺戮摯友。
曾經的屠龍少年慢慢地忘卻了當初的起事之心,長出了惡龍的尖牙和利爪。他從一個寫詩的青年,一個迷戀愛欲憧憬愛情的青年,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心靈的裂變。
所以當他大權獨攬時,身邊簇擁著眾人的歡呼時,他反倒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戰了。
在經曆過一切詭譎,偏執,熱望,肉欲,和激烈之後,奧上校明白了,隻有平凡和寧靜才是他最想要的。
所以他斬斷了一切與國家現世的聯係,開始待在手工作坊裏足不出戶,開始製作小金魚。
全神貫注地嵌上魚的鱗片,用紅寶石鑲上魚眼,錘出魚鰓,添上魚尾,這門精密的手藝極其耗神,但是奧上校卻在其中找到了安寧。
據說,當馬爾克斯寫到上校死的時候,不能自已,竟失聲痛哭起來。
他像隻小雞一樣把頭鎖在雙肩裏,額頭抵上樹幹便一動不動了。家裏人毫無察覺,直到第二天上午十一點桑塔索菲亞 · 德拉 · 彼達去後院倒垃圾,忽然發現禿鷲正紛紛從天而降。
奧上校死了。
拔劍四顧心茫然。人沒了,但逝者仍像一縷孤魂,縈繞在生者心間。
大麗(麗貝卡)的孤獨
麗貝卡是一個表麵沉靜但內心熱情的姑娘,她孤僻而善良。
作為布恩迪亞家族的養女,她從來沒有敞開過心扉。她內心非常痛苦,一痛苦,她就要去吃土。
沒有愛的童年,她吃土;沒有得到愛情,她吃土;等待的時候,她吃土;孤獨的時候,她吃土。
而吃土隻是一個表象,是她在不得不壓抑自己的天性時,找到的一種平衡的相處之道。
吃土對於麗貝卡來說有兩層含義。
第一是自虐,她要懲罰自己。
第二是吃土就像鴉片,它能帶給她短暫的幸福錯亂感。
所以說,如果要算一下麗貝卡因壓抑而造成的心理陰暗麵積的話,那麵積是相當大的。
烏爾蘇拉到老了才明白,麗貝卡所擁有的衝動心性,炙熱情欲,和無畏的勇氣,都是布恩迪亞家族所沒有的,是一種可貴的品質。
“我們對你太不公平了!” 她常常摸索著牆壁喃喃自語。
小蘭 (阿瑪蘭妲)的孤獨
小蘭自幼就很高傲。
麗貝卡和她暗戀的鋼琴“小王子”訂婚了,她就心生殺機,錯殺了嫂子和腹中的雙胞胎。
等終於搶回了“小王子”,到手了卻不嫁了,折磨地人家為她割腕自了殺。
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了馬爾克斯上校的追求,多年了,讓上校在日夜煎熬中白等了一場。
如果內心的火被澆滅一次,就很難再燃燒起來。如果被多次澆滅,就開始懷疑人生了。小蘭讓好幾個人都懷疑過人生,因為她鐵石心腸啊。
真的是鐵石心腸嗎?其實,那是一種‘愛無能’的表現,是無窮的愛意與無法克服的膽怯的較量。因為沒有愛人的能力是孤單的,所以在病態心理的折磨下,小蘭越走越遠。
人一輩子都在跟自己的靈魂作戰,外在的境遇是自己心的鏡麵反射,說的就是我們小蘭。
到了暮年,小蘭在織了拆,拆了織的壽衣工作中放下了仇恨,她的內心也不再為任何苦痛而引起波瀾,她的心反倒柔軟起來了。
她開始憐憫麗貝卡,甚至想要把麗貝卡從悲慘的困境中解救出來。
04 孤獨與生俱來 活著就是為了感受孤獨
奧上校有作不完的小金魚,小蘭有織不完的壽衣,奧二有讀不完的羊皮卷,烏爾蘇拉有追憶不完的往事…
且造且毀,且毀且造,這就是布恩迪亞家族的西西弗斯宿命的寫照。西西弗斯推巨石上山,登頂後巨石滾落,他繼續推上,永不停息。
奧維德說過:“沒有什麽比習慣的力量更強大的了。” 一種習慣一旦形成,就很難再改變。
因為布恩迪亞家族的幾代人,每個人的血液裏都流淌著孤獨的基因,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想方設法去排遣孤獨,沒料到卻又讓孤獨繼續地延續下去。
有記者曾問馬爾克斯,布恩蒂亞家族的孤獨感源於何處?
老馬說,我個人認為,是因為他們不懂得愛情。在我這部小說裏,人們會看到,那個長著豬尾巴的奧雷利亞諾,是布恩蒂亞家族在整整一個世紀裏唯一由愛情孕育而生的後代。布恩蒂亞整個家族都不懂愛情,不通人道,這就是他們孤獨和受挫的秘密。我認為,孤獨的反義是團結。
所以也可以這樣說,孤獨起於疏離,而止於愛,親情是治愈孤獨的一劑良藥,是守護家人一生的珍寶。
05 一麵鏡子 照出人生
一天夜裏,梅爾基亞德斯破譯出了一則有關於馬孔多的預言。
一座光明的城市,矗立著玻璃建造的高樓大廈,可是卻再沒有布恩迪亞家的絲毫血脈。
老何塞大發雷霆說,“不是玻璃房子,是冰房子,像我夢見的那樣。而且不管到什麽時候,總會有布恩迪亞家的人,直到永永遠遠。”
而結果正如預言所料,布恩迪亞家族在百年之後消失殆盡,再也沒有他們的血脈了。
這就是預言,也像是詛咒,好像冥冥中皆有定數,不以人的意誌而轉變。
布恩迪亞家族成員生死倔強。他們癡迷的愛情,狂野的欲望,憂鬱的靈魂,和剽悍的體格,一百年之後全部沒有了。
掩卷四顧心茫然,看得我蕩氣回腸。
百年家族,興衰榮辱,貪嗔癡,愛欲權,結果是一場颶風過後,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好一個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06 在孤獨中前行 孤獨是一種常態
此時正在讀文的你,不也正在享受著這一刻屬於你的孤獨嗎?
孤獨不是被房間禁錮著,孤獨是自我內心的一種溯源。
孤獨有著各種形式。
學習時要承受學習的孤獨,跑步時要承受跑步的孤獨,戀愛如是,旅行如是,生活和死亡也如是。
孤獨是人生的沉澱,因為在寂靜之中,花兒才能綻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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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這事吧,看怎麽說,從誰的角度說。比如你正在看書,別人看你孤零零地一個人坐在那兒,感覺你很孤獨。其實你的內心有千軍萬馬,一點兒也不孤獨,感覺好的很。
《百年孤獨》和《紅樓夢》有一拚,結局都是人散了。
祝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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