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自戀的杜拉斯
杜拉斯是自戀的,為什麽這樣說呢,請看她在《情人》開篇的第一段描寫。
[ 我已經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裏,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為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麵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容顏。”]
這是隻有經曆了歲月的洗禮,依然充滿了愛意的人才能夠說出來的話。這段話會讓所有擔憂愛情隨著容顏逝去的女人們,感動不已。
還有全書的最後一段,也是故事的痛中之痛,點睛之筆。
[ 戰後許多年過去了,經曆幾次結婚,生孩子,離婚,還要寫書,這時他帶著他的女人來到巴黎。他給她打來電話。是我。她一聽那聲音,就聽出是他。他說:我僅僅想聽聽你的聲音。她說:是我,你好。他是膽怯的,仍然和過去一樣,膽小害怕。突然間,他的聲音打顫了。聽到這顫抖的聲音,她猛然在那語音中聽出那種中國口音......他對她說,和過去一樣,他依然愛她,他根本不能不愛她,他說他愛她將一直到他死。]
很多年過去了,兩人又在巴黎,通過纏繞的電話線,互相問候著。那個熟悉的聲音說,“你知道嗎?我愛你至今,至死依然愛你。”
世界上恐怕任何一個女人都希望,當自己老了,有一個男人走過來,對她說,“我愛你,愛你到死!”
蘇芩曾經說過,也許,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座墳,葬著一個未亡人吧。有一種痛,就是想念一個不可能的人。
曆盡滄桑的杜拉斯,那時已經是七旬老人了。暮年將至,那被喚起的記憶潮水起起伏伏,她就會給你講一個她的從15歲到18歲的愛情故事。
02
懂得才能理解,失去才知愛過。
在杜拉斯心裏,總有一張沒有被拍攝到的老照片,那是一張很重要的場景照,就是她過河時的樣子,一下子就吸引到了男主角的出現。
那時她才十五歲半,體形纖弱修長。穿著一件真絲連衫裙,腰間紮著一條皮帶,腳上是一雙鑲金條的高跟鞋,頭上戴著一頂平簷男帽,梳著兩條垂在胸前的辮子。敷了脂粉,搽了口紅。在渡船的甲板上,臂肘支著船舷,孤零零地一個人。
他就從黑色的轎車裏走出來。一開始,他拿出一支煙請她吸,他的手是顫抖的。
為什麽顫抖呢?因為那裏有種族差異,他必須要克服那種差異。因為他是一個黃種人,正在搭訕一個白人小姑娘。
其實,《情人》本應是一個很淒慘的故事。
那是一個非常悲劇的白人家庭。過早病逝的父親,瘋狂的母親,有暴力傾向的兩個哥哥,一家人從法國來到越南殖民地。他們已經淪落到了天天有債主上門討債,要靠15歲的妹妹去出賣肉體來喂養家庭。
可是杜拉斯卻把《情人》寫成了,一個法國女孩和一個中國男人的,一段無法跨越種族的無望愛情。
15歲半的白人女孩和27歲的華裔富商,剛開始的時候,估計兩個人的動機都是單純的。少女想要的就是錢,就是想要逃離貧困,冷酷,壓抑,惡毒的家庭。而少爺則需要一段叛逆的感情,去對自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既定命運做一回反擊。
所以毫無疑問,最直接,最原始,最暴力的還是性,它能夠打破生活禁錮。
剛開始他們並不知道,當他牽起她的手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兩個人之間的悲劇。飲鴆止渴又甘之如飴,他們所作的一切,都讓兩個人的一生惋惜不已,甚至抱憾終生。
當她離開越南時,當她看著他黑色的長長大大的轎車獨自停在那裏時,當她知道他在車裏也在同樣地看著她時,那一刻,她哭了。她終於承認了明明愛著卻始終也不肯承認的愛情。
船開了,汽車消失了,港口消失了,陸地消失了,她再也見不到他了。
人生的遇見和錯過到底是一種什麽滋味?離開她中國情人的54年之後,他已經去世了12年。
人呐往往就是這樣!
為什麽總是通過消失才意識到了存在?
為什麽總是離別了才感受到了愛 ?
為什麽總是通過死亡才發覺到了生?
03
情人如毒藥,侵蝕心髓。
愛情究竟是什麽?
當我們青春歡暢的時候,互相依偎擁抱著,以為可以天長地久,長相廝守,殊不知,到頭來,終究還是各自奔了東西。
一個追求愛情的人,站在了時間和命運這兩個操盤手麵前,總是顯得無力蒼白。所有的歡愉,都會湮滅到時間的洪流裏,就像是淚水落入到了雨水裏,而雨水又落入到了沙漠裏。
但是,時間真的可以抹掉一切嗎?真的可以治愈一切嗎?
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莫過於,你愛的人已經離開了,你還要在失去色彩的世界裏孤獨徘徊。你不僅要努力地好好活著,而且還想讓自己用另一種方式繼續去擁有她。
恐怕也隻有愛情才有如此般的魔力吧。它能夠摧毀掉所有的災難和不幸,能夠讓幸福瞬間充盈苦難的心靈。
因為有你,我才願意繼續愛這不完美的世界;因為有你,我才願意繼續忍受這世間的寒涼。
“我沒有忘記那個痛苦的男人。自從我走後,自從我離開他以後,整整兩年我沒有接觸任何男人。這神秘的忠貞應該隻有我知道。” 杜拉斯回憶說。
愛情是絕望的,靈魂是絕望的,肉體是絕望的,甚至就連語言也都是絕望的。那個中國的北方情人,永遠是杜拉斯心中的痛。
“迷戀是一種吞噬,我愛的體無完膚。”杜拉斯說。
在沒有遇到他之前,她可能並不知道她會那麽愛一個人;在遇到他之後,她才知道深愛一個世俗所不允許的人,是一件多麽痛苦的事。
再怎麽拚命去偽裝也掩蓋不了心中的千瘡百孔。
04
一首老婦人內心流淌的詩
當你老了 (冰心譯本)
當你老了,頭發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爐邊,取下這本書來,
慢慢讀著,追夢當年的眼神
那柔美的神采與深幽的暈影。
多少人愛過你青春的片影,
愛過你的美貌,以虛偽或是真情,
惟獨一人愛你那朝聖者的心,
愛你哀戚的臉上歲月的留痕。
在爐柵邊,你彎下了腰,
低語著,帶著淺淺的傷感,
愛情是怎樣逝去,又怎樣步上群山,
怎樣在繁星之間藏住了臉。
這是愛爾蘭詩人葉芝寫給他初戀情人茅德·岡的詩。這首詩就是一個靈魂在向另一個靈魂的空中對唱。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唯有我愛你衰老桑滄。
愛始於誘惑和表象,但能曆經時間存留下來的,不是真愛又是什麽?!
多年之後,那個北方情人,攜著他的妻子來到法國,給她打了那個電話,他對她說:“和過去一樣,我依然愛你,我根本不能不愛你,我愛你將一直到死。”
就是為了這句話,杜拉斯重新拿起紙和筆,開始了小說《情人》的創作。
當一個女人緩步走向死亡時,她最清晰的記憶,還是她那段有始無終的愛情。我根本不能不愛你,濃濃的風情已經浸入心底。
05
《情人》是杜拉斯一生的吉光片羽
有一種寫作,就是想到哪兒,寫到哪兒,隨意又繁複。在未出名之前,那就叫亂;出了名呢,就被叫做風格。
杜拉斯斷句的風格,就像是華麗的囈語,像是顛三倒四的蒙太奇,像是喝大了酒後的跌跌撞撞,像是抽象畫中的穿插跳躍。這,就是杜拉斯的典型語體。
有人說,比普通小說難讀的是俄國文學,比俄國文學難讀的是普魯斯特,比普魯斯特難讀的是杜拉斯。
杜拉斯會造勢,她是營造氣氛的絕妙高手。
《情人》是一本杜拉斯自傳體的意識流小說,也是她作品中最棒的一個。王道乾先生的翻譯也棒,就像是塵生蓮花,悅耳玎璫,譬如以下幾句:
王小波推崇王道乾,推崇杜拉斯。他說,“杜拉斯的文章好,但王先生的譯筆也好,無限滄桑盡在其中。”
真的,多少人曾愛慕你年輕時的容顏,可是誰又能夠改變歲月的變遷?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來了又還?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邊。
所以遇見就是命中的注定,所以《情人》就是一種想念又不敢聯係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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