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組作品毫不費力地將我拉回知青年代:
總是勾起回憶。陰天有雨呆在家裏,可以細細地看著落地傍山的土樓,談點家常什麽的。簷下的淅瀝聲裏,端起飯碗,依著門沿,眼裏抹了油般的長溜小路,向著村外伸去,順著溪流,沒入那小樹林裏;聽到了孩子的笑聲,偶爾三兩狗吠,那是有生人來了,大家都伸出腦袋去張望,那是過路的,問去縣城的道怎麽走。
人是懶懶的,渾身上下好舒服,不情願地看到太陽從雲縫裏鑽出來,那是要幹活了。
壘牆的活沒少幹,我力大,挑土打夯,都少不了我;黃土倒入那模子,便去踩,差不多硬了,那大木槌便上去夯,一層層地壘上去,一下午半方牆。
所以過不了幾天,那瓦鋪上去了,新嶄嶄的黃土牆好耀眼,你透過這新門楣,瞅著這滿山坡的油菜花,心裏便有了一種香味,老是繚繞。
得了不少人緣,吃了太多的飯,叫人想死的是一片鹹肉,土味的春筍。
如今想起來,那土牆給了我多於四季的故事和歡樂;你看在冬天,茶足飯飽後靠著牆上的黃土,曬著太陽,想點白日夢,那種享受如今再也沒啦。
隔著幾塊石板路,有個小土樓,住著個上海知青,我們都叫他毛頭;小夥子好英俊,皮膚特白,那是黃浦江水養的呢。他出生資本家,那個年頭不是什麽好事,他得背著,我們都說他沒希望啦。
有一天他告訴我,他父親死啦,自殺;我留他在我這兒吃飯,他端起碗,一口飯半天咽不下去,眼淚一滴滴地掉在碗裏。
毛頭好能幹,兩年不到大家選他做了生產隊長,村裏一個姑娘看上了他,結婚了;還是在他原先住的小土樓裏,那牆後麵有棵桃樹,春天桃花開了,和他老婆一樣美。
多少年過去了,我移民英倫,老想著山裏那青石路,那黃土樓;想著毛頭怎麽樣了。
......
去年回國,在浦東機場,毛頭開著私家車來接我,我們相顧無言,隻是凝望。不敢開口,不敢說話,對他妻子我連招呼也不能打。
他的兩個兒子都在美國,孫子隻有等學校放假了才回來;家裏好大,四房兩廳,從窗戶望出去,可以看到黃浦江。
話題談談就繞到了那黃土樓,談談就回到了那山溝。他老婆端上飯菜,仍然是幾片鹹肉,幾片竹筍。
謝謝鏡緣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