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英國算是疫情以來的第一次解禁,傑弗尋了個地點,邀我同去,我腿痛,本無太大的興趣,他說票都訂好了,不退。
我網上一搜,這是個讓人心動的地方,再者傑弗幾乎每天在Whatsapp上叫喚,為了不把他憋死,我說我去。
第二天一早七點到了他家門口,老遠就看到他伸頭探腦,他哧溜進車子,像是剛從幼兒園出來,說話的聲音都在蹦。
他告訴我兩件事,一是他出錢把弟弟的政府住屋買下了,掛他弟弟的名字,這是必須的,他弟弟吊兒郎當了一輩子,沒有哪個政府願給他出一輩子的房租,就算是甩包袱,給我滾吧,五分之二的價。他興高采烈,看我眼睛裏掛著個問號,他說放心,我弟弟一輩子沒老婆,我女兒是他最親的人,法律上是第一繼承人。
既如此,最開心的當然是他兄弟,傑弗有三個女兒,三個女兒都懸著同樣的心。
第二件事是他小女兒又換男朋友了,這是第七個,我的雙耳蒙聽成第三,他趕緊強調是第七。
我妻子也在車裏,一共三位。三人都不帶口罩,互相尊重很重要,而且每人都認為對方一定沒有感染。
路上的英國鄉村景色忽然年輕了、新鮮了,新鮮的你要感謝這場疫情,小半年的蝸居,從殼裏憋出來,像嬰兒第一次睜開眼。
我們花了三個小時從西海岸到了東海岸,惠特比(Whitby) 是約克郡的一個小鎮,這鎮子被那條艾斯克河分開,鎮子很老了,顯得慢條斯理,而河水總是年輕的,這有點像姑娘嫁給了大叔,故事便豐富起來。
出名的不是她俊俏的水畔漁港,是海邊山丘上的惠特比修道院,這山丘很高,一如古代城堡建築選址,臨海絕壁,高高在上,加上她輝煌的曆史,連相對山丘上庫克船長的塑像,也得隔河翹首,高山仰止。
泊好了車,幾個人甩甩腿,狀況不錯,惠特比用多雲明麗的天氣迎接我們。我們幾個低頭看看青油油的草地,還有海灘上似乎要奔向大海的遊人,水天一色,遙看遠處有蓬萊般的朦朧。一艘遠海的渡輪從朦朧中駛來,駛向惠特比,我看看遠處隱約的199個台階,這可不是為它準備的,我們三個才是今天的大狗。
庫克船長的塑像麵朝修道院,卻不是麵朝大海,足見修道院的牛氣。我們要沿著艾斯克河邊,穿過鎮子過橋,才可抵達199。今天是星期六,又逢開禁,人們不顧死活,一片蜂擁。麵河的酒吧、外賣、餐館門庭若市,生意興隆,所謂人與人之間的安全距離名存實亡,再看看戴口罩的人數也是寥若晨星,我們三個摸摸嘴巴,都沒戴。
穿過這三千年的曆史小鎮,我們用了二十分鍾,一身老汗,名副其實是從海裏爬上來的。傑弗正和小女兒電話,他很激動,得意地告訴她,他的腳已經踏上了第一台階,初嚐做狗的滋味,我感到好笑,也羨慕他的親情,他的小女兒對他挺好,今天已經兩次電話了。
傑弗是個感情豐富的人,每上幾個台階都回頭看看這海、這山、這青青瓦舍,舉起相機拍下他的感受,我低頭攀登一階一階的數,數到頭怎麽少了一階?想起半道上一個英國姑娘和我說話,那姑娘長的太漂亮。
這199像是一種刻意,刻意為了今後的傳說,約25米高的步道分成如此多的階梯,輕鬆了我們這些老人,心不跳、氣不喘,感受也就平和美妙啦。
眼前是一大片青青草地,聯想起徐誌摩的那首詩,向青草更青處漫溯,不同的是他撐的是一支長篙,我靠的是一雙老腿,不可同日而語,有機會真想去問一問詩人,您當初尋求的是什麽夢?具體點。
接近修道院的廢墟時,我們今日的具體就出來了,廢墟的高大出乎我的意料,突兀的感覺就是它如同剛剛從戰場折回的勇士,傷重卻不倒,遍體鱗傷卻仍然準備著去戰鬥。沒有坍塌的殘垣頹瓦,骨感如矛,氣勢如虹,直可以驅走滿天的烏雲,逼退洶湧而至的海浪。
我真想順勢倒下來,全臥仰視拍一張照片,擔心的是照片偉大了,自己就爬不起來啦。
進了修道院就體會到了蒼涼,歲月的風依然在吹弄這衰老的曆史。我不懂建築,但能感覺到它沉重的美麗,那哥特式的尖頂塔尖巍巍還在,天主教文化築就的拱門偏窗,似乎還在說著故事。腳下的一步步似壓在千年的轍上,心悸的聽見了過去的呻吟,你用手去撫摸那業已風化的磚,能感到她的脈動,貼上你的臉,會有羅曼蒂克的情柔。
浪漫,有人說是惠特比曆史陰沉的再溫暖,也有人說是溫暖驅走陰沉的再現。修道院裏出浪漫,必是一種擠迫,一種摧毀,一種爆發。
布拉姆·斯托克的著作是在給這兒的每塊青瓦加故事,加恐怖,魔鬼在細節裏,這兒,就在這磚牆壘砌的縫裏。壓迫流溢出陰沉的浪漫,它使這修道院名聞遐邇,也給嚴肅的正史添亂。
我喜歡這種現狀?過於規矩的東西沒人愛,她圓潤了,生出了枝節,衍生出了故事,才會鄉野傳灑。
我背靠著曆史的重牆,眼望著大海去隨想,隨想著今天的現狀。
修道院裏突然出現了幾個中國孩子,東方的喧鬧聲不會水土不服,不會陌生和孤獨,這裏有個知音者傑弗,我就知道他會上去聊它幾句,他自己說過和年輕人交往可以使自己延壽須臾,今天他可以須臾一會了。
都是廿歲左右的留學生,歡快隻是留給自己,傑弗今天像是個孤獨的熊,鼻子被敲了一下,低著頭擺擺身子離開了。
我笑了,那幾個留學生馬上和我打招呼,我不敢和同胞們太熱乎,談了兩句就開溜,怕傑弗小心眼。
離開惠特比時,傑弗很想去斯卡布羅(Scarborough),我不知道他帶著心思,不過我知道那首聞名於世的英國民歌源自那裏,從這兒南下也不算繞路,15分鍾,為何不去。
到達那裏時我把車停在海邊,幾個人上了海堤,立刻好一陣子的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