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外遊曆半生，丹桂飄香的記憶已是多年前的事了。近年來有幸經常回國，終於在桂子飄香的季節重又聞到了濃濃的桂花香，真是值得大書一筆的幸事了。
說起桂花，其實也隻有零星的記憶。小時候生活在北方，並不知桂花為何物。隻聽父親說起過當年抗戰時期在大後方四川綿陽一帶求學時，那裏的桂花樹粗得一摟都摟不過來，樹底下飄落的桂花厚厚一層，流亡學生們經常用來裝填枕頭。自我後來來到江南生活、學習和工作，終於見到了桂花樹，聞到了桂花香，但卻是從未看到如同父親描述的那般壯觀的景象。想是那江南小橋流水人家，竟無法生長出這般粗大的樹木，但那桂花的香味，以其特殊的魅力，卻是徹底征服了我。記得第一次的印象是在恢複高考入學第一年的七八年。國慶期間與同學好友共三人乘夜班運河輪船，結伴來到杭州西子湖畔遊玩，一天下來疲憊至極，竟隻能在那下等客棧擁擠的過道裏搭鋪就寢，又竟然能在窗外路燈徹夜不息，高音喇叭中廣播著趙紫陽總理的國慶致辭的環境中酣然入睡。就是那睡夢中的桂花香又豈是那山西杏花村的十裏杏花比得了的？！暗香浮動，似有若無，隨風入息，沁人肺腑。那香味不比玫瑰的芬芳，茉莉的靜謐，但卻是一個甘甜滋潤。如果說牡丹是那國色，桂花便是天香，一種富貴之香，直教你不忍離去。
自那以後，每年的中秋，在姑蘇城內，天賜園中，都會聞到那熟悉的香味，總有一種迷離之覺，沉醉之感。那暗香或來自於階梯教室的窗下，或來自圖書館門前的樹叢，或來自夜歸寢舍的途中。總之，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隻要聞到桂花香，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和享受。
後來便是來到了海外求學，繼而工作，與桂花的緣分算是斷了，而且一斷便是多年。就像是一個舊情人，留下的隻是一縷甜蜜或許夾帶著酸楚的回憶。但桂花留下的卻隻有甘甜，雖然這甘甜隨著歲月的流逝也漸漸淡去了。
也像與舊情人一樣，命運中也會偶然再次磨踵相遇。與桂花的海外偶遇可算得是奇緣，可遇而不可求。這要歸功於我落腳的謀生地，俄勒岡州的波特蘭市，因其與蘇州結為姊妹城市，在有關人士（據說主要是一位日裔友人）讚助下，蘇州市政府派出了數十名工匠，運出了幾百噸太湖石，在波市唐人街區建造了一座古色古香、地地道道的蘇式園林。這其中的花木也是移植海外，其中就包括一株金桂。我在落園第一年的金秋時節光顧了這座名為“蘭蘇園”的北美第一園林，猛然間聞到了桂花飄香，可以想見怎一個激動了得！
“三十二年過去，彈指一揮間”。雖然沒有這許久，也有若幹年過去了，今年仲夏時節，與妻攜手同遊蘭蘇園，卻不見了那棵桂花樹， 間或不在桂花開放的季節，加上我業已記不清桂花樹的模樣，總之沒能找到她，成了一時的惆悵。
現在又一次回到了桂花的故鄉，妻子的娘家，江南名城無錫。多次的往返，與城市的感情日增，環境也逐漸熟悉起來。我所居住的地區位於無錫西部錢橋鎮，這是一個發展迅速，商業繁榮卻又部分工業汙染嚴重的街區。這一段時間，我已養成了每晚6-8點外出散步走路的習慣，也是一天中最為放鬆的時段，何況近來找到了一個好去處。
從錢橋往西去數裏有一座城鎮叫藕塘，無錫市在此鎮以西開辟了新區為職教園區，約有十來座大中專職業學校雲集此鎮，新校舍鱗次櫛比，綿延逶迤。約有上萬名年輕的莘莘學子在此就讀，以謀前程。從錢橋至藕塘新區開通了一條康莊大道，名曰錢藕路。這條路有五十米寬，中間有綠化隔離帶，雙向雙車道，還有慢行機動車道，方磚鋪就的人行道。兩排高聳的路燈豎立在筆直的大道兩旁。入夜，華燈綻放，一望無際，蔚為壯觀。
我從居住地點來到此道，步行約需三十分鍾。遺憾的是要穿過溪南工業園區，區內粉塵氣味噪聲五毒俱全，無奈隻得麵戴口罩快步穿行。直至來到錢藕路向西而行，頓感空氣新鮮許多。寬廣的大道上倒是人跡稀少。偶有公交車、轎車和電瓶車疾速駛過。如我等飯後散步者、快步健身的有，但不多見。長長幾公裏的林蔭大道，常常前後不見人影車輛，任我獨行，在江南人口密集的城郊，確實是一種奢侈。
逶迤西行，路經數座宏偉校門，有的門當戶對，隔街相望。有城市管理職業學院、汽車工程職業學院、技師學院、中等技術職業學校，還有園區管委機構等。個個大門寬廣華麗，鬥大的校名赫然醒目，電動柵欄錚亮嚴整，門衛肅然、門內縱深，行政樓、鍾塔昂然聳立，教學樓、宿舍樓一片通明。其華麗堂皇程度遠非吾輩求學時代可比。奇怪的是門前卻極少有車輛人員往來，一片寂靜。
正在行進之中，突聞一陣異香，似曾相識，忽然意識到，莫不是桂花？一陣驚喜，迅速尋香覓去，卻又不見蹤影。路旁一株株常綠植物綿延不斷，香味也時隱時現，已經完全記不得也分不清哪是桂花樹了。記憶中隻記得桂花的花株很小，是一簇簇的小黃花，就是我對桂花的全部知識了。
很快，我在花香現場找到了一棵、兩棵、三棵，在冬青樹葉似的綠葉後躲藏著一簇簇白色的小花的常青樹木。在陣陣花香中湊到小花前聞聞，卻聞不到什麽特殊香味，何況記憶中的桂花很清楚是黃色的。作為學物理出身的，竟完全忘了在昏暗、濁黃的路燈下，黃色已完全給濾掉了。狐疑中，竟不管在海外養成的不折花枝的習慣了，著手輕輕折了一支小小的帶著四 片樹葉，一簇小花的花枝，向前疾行了幾十步，再湊上去一聞，就是它了！一股特征的桂花香味撲鼻而來。
在路燈下細細打量這支花枝，隻見墨綠的樹葉呈橢圓尖狀，四片葉子十字型對長，顯得端莊厚重。一簇六朵小花開在樹葉下，花朵也是十字四瓣，有兩朵還含苞待放。驚訝的是，這麽小的花瓣居然能釋放出如此強勁的花香！
這時再沿途行去，又看到這一區間相間種了許多棵桂花樹，這就是為什麽香味時隱時現。我手持這朵小花，時不時嗅上兩下，自我感覺倒像一個癮君子了。
幾公裏的康莊大道，終於走到頭了，道路開始彎轉，與後麵一條平行的路相交，把我帶到了一個絕然不同的世界。五顏六色的霓虹燈招牌不斷變換，單調重複的錄音叫賣此起彼伏。燈紅酒綠的商場進出口熙熙攘攘，如同電影散場，不同的是人流雙向擦肩而動。青年男女，有情侶，有同伴，有的大聲對著手機講話，有的拿著手機發短信。三五成群，歡聲笑語。更令人驚歎的是在“江南影視藝術職業學院”後門前的路邊，聚集了有不下百輛三輪食品車首尾相接，排成一列，競相向帥男靚女們籠絡生意，成一景觀。空氣中有燒烤羊肉串的五香辣子味、煎餅果子的蔥油香味，水果、小吃的東北吆喝聲，安徽叫賣聲，應有盡有。有一段人行道上，竟有兩排十幾輛食品車因需換攤位向前並行，誰也不讓，行人一時阻塞難行。穿過這一段，又途經了其他學校的後門，這才恍然大悟，為什麽前門冷冷清清。學子們正在盡情享受這一天下來的課餘，再不是當年吾輩於十年動亂後首屆入學時那樣如饑似渴，那樣囊中羞澀，教室、寢室、食堂三點一線的年代了。
我手持著桂枝一路疾步越過三三兩兩，人手一隻食品袋緩步回校的女孩身邊，順著這條繁忙的平行大道趕回我的錢橋居處去。進了門，趕緊找出一隻杯子，注上水，將折來的花枝秧進去，日光燈下，這才看清楚是黃色的花朵，再聞一下，哇哈，濃濃的桂花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