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們這些六十年代初出生的一代可能是精神上最營養不良的一代，
記得小學一年級開學那一天媽媽特意把我的頭發弄濕，
那時新學年始於春季, 記得開學那天氣仍很冷，外麵下著雨，因為沒有雨鞋，
拿到課本很激動，貪婪地吸著新書漂出的油墨香。
那些充滿人類真善美和智慧的寓言是在當時課本裏找不到的。隻有東郭先生和狼，能記得的另一則寓言就是農夫和蛇。
至於詩歌，不用提西方的詩歌了就是在中華大地傳誦了兩千多年的詩經和唐詩宋詞也不見蹤影，有的就是老毛的詩詞。上初中時還在學《念奴嬌·鳥兒問答》：“還有吃的，土豆燒熟了，再加牛肉。不須放屁，試看天地翻覆！”。你如想腦袋搬家，你就說這太粗俗了無任何美可言。“這叫革命豪情主義！” 我們語文老師還是煞有介事地說。
到了初中時還不知道詞牌名是什麽。一次放學聽見一裏外的區政府高音喇叭正起勁地播放老毛的《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水調歌頭和我們安徽老家土話甩掉鋤頭讀音幾乎一樣。聽完以後我就在想這毛老頭又拉什麽風呢？你已經當權多年了還要甩掉鋤頭重上井岡山幹什麽？
不過我童年時還是有幸讀到了一篇很美的詩，這大概應算我的第一次美育課了。我很喜歡這首詩並一直珍藏心底，沒事時就翻出來默誦一番。
這首詩是我無意中在父親的日記本中讀到的。按照現在的標準父親應該算是沒受過太多的教育了，父親隻是高小畢業。因當時為別於一般的私塾，人們把全鎮唯一的一所正規小學叫高級小學，所以高小畢業其實就是小學畢業。不過在當時絕大多數人都不會寫自己名字的偏遠鄉下父親應該算是一個知識分子了。村裏人如需寫家信或過春節時寫春聯都請父親寫。他的字寫得特別好，他從小下苦功練過毛筆字。所以當我開始學寫毛筆字時，父親除了教我如何握筆、懸腕運筆外還諄諄教導我字如其人，字是門麵，一定要好好練。
這首詩是父親用他那枝金星鋼筆抄錄的。一手正楷，字字力透紙背。這枝筆和那本厚厚的日記本是他最珍愛的兩件東西。也許是他比較喜歡我的原因吧，我可以翻他的日記本。
所抄錄的是一首安徽太湖籍詩人朱湘的詩。朱湘是宋代鴻儒、程朱理學創始人朱熹的第二十八代孫，是上個世紀初新月派詩的重要代表人物。朱湘因生活所迫於一九三四年十二月初在上海開往南京溯江而上的渡輪上投江溺水而亡，逝世時不到三十歲。
這首《棹歌》共有七節，是朱湘偕友人泛舟北京北海公園後而作。下麵是其中的一節：
求 心
仰身呀槳落水中，
對長空；
俯首呀雙槳如翼，
鳥憑風。
頭上是天，
水在兩邊，
更無障礙當前；
白雲駛空，
魚遊水中，
快樂呀與此正同。
優美的文字一下子就吸引了我，原來中國的文字竟可以如此的美妙！它把我這生在巢湖之濱的漁家之子蕩槳於碧波柳下曾有過的愉悅體驗如此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如同打開久閉的門窗，清新之氣拂麵而來！這首帶有《詩經·周南》篇章遺風的詩撞擊著我的心扉，讓我心馳神往，把我帶入物我兩忘的境界。天上是漂動的如絮般的白雲，鳥兒淩翅在雲際間隨風上下，兩邊是露水滾動的新荷和參差不齊的葭葦，小舟的雙槳如鳥鼓動雙翼帶著船自由地遊弋於白雲碧水間。這不僅是身的自由更是心的自由！我的心亦如鳥憑風翱翔於雲端，似春燕穿柳掠波，更象魚兒輕輕遊戲於水底。
我猜想我這輩子從沒休止過的浪跡天涯的心結一定來源於此，如閑雲似野鶴處處是家又處處無家！
附《棹歌》全文（文中插圖是從網上下載的）：
求 心
仰身呀槳落水中，
對長空；
俯首呀雙槳如翼，
鳥憑風。
頭上是天，
水在兩邊，
更無障礙當前；
白雲駛空，
魚遊水中，
快樂呀與此正同。
岸 側
仰身呀槳在水中，
對長空，
俯首呀雙槳如翼，
鳥憑風。
樹有濃蔭，
葭葦青青，
野花長滿水濱；
鳥啼葉中，
鷗投葦叢，
蜻蜒呀頭綠身紅。
風 朝
仰身呀槳落水中，
對長空；
俯首呀雙槳如翼，
鳥憑風。
雨絲像簾，
水渦像錢，
一片繚亂輕煙，
雨勢偶鬆，
暫展朦朧，
瞧見呀青的遠峰。
春 波
仰身呀槳落水中，
對長空；
俯首呀雙槳如翼，
鳥憑風。
鳥兒高歌，
燕兒掠波，
魚兒來往如梭；
白的雲峰，
青的天空，
黃金呀日色融融。
秋 月
仰身呀槳落水中，
對長空；
俯首呀雙槳如翼，
鳥憑風。
荷花清香，
繚繞船旁，
輕風飄起衣裳；
菱藻重重，
長在水中，
雙槳呀欲舉無從。
夏 荷
仰身呀槳落水中，
對長空；
俯首呀雙槳如翼，
鳥憑風。
月在上飄，
船在下搖，
何人遠處吹簫？
蘆葦叢中，
吹過秋風，
水蚓呀應著寒蛩。
冬 雪
仰身呀槳落水中，
對長空；
俯首呀雙槳如翼，
鳥憑風。
雪花輕飛，
飛滿山隈，
飛向樹枝上垂；
到了水中，
它卻消溶，
綠波呀載過漁翁。
評論
別讓童心流浪
2016-12-08 21:0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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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話
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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