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羅拉多西部的崇山峻嶺中有一個人口不到一千五百人的小鎮。一百多年前人們在附近發現了煤礦和銀礦,小鎮因此而逐漸興盛起來。後來因附近的礦不斷地被關閉,這一小鎮開始走下坡路,直到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第一個滑雪場在這裏興建,小鎮的衰退才開始有所扭轉。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人們在此發現了價值達十億美金的鉬礦,數家大型礦廠想在此開采。當時該鎮的“市長”米切爾拒絕了這一巨大GDP和有廣闊的工作市場前景的誘惑,率領人們阻止了這一采礦項目。我很佩服這位身殘誌堅的米切爾市長的膽識和遠見,這一千多人小鎮的“市長”按中國的標準不過是一個小村長,而且通常是一分錢工資都不拿的,但他的遠見卓識卻為後人保留下了這一片青山綠水!
這一小鎮就是有著科羅拉多野花之都美譽的Crested Butte(克雷斯特德比德鎮),是科羅拉多史上許多從黑金(煤礦)到白銀(滑雪)的小鎮之一,而今又因絢麗燦爛的山花而變成了鮮花之都。
小鎮附近山的高度都在三、四千米,有的山頭終年積雪不化。每年的春夏當冰雪開始融化時,萬物複蘇,山花野草如地毯般地覆蓋了冰雪線下的山坡溪穀。這些野花接天露之水,吸大地之精華,爛漫靈動,與高原渾然一體,把這裏變成了世外桃源,吸引各地的人來此賞花、徒步遠足、露營、騎車、騎馬、垂釣和其他野外活動。
在這眾多的溪穀和高山中,我最鍾情的是東河穀(East River Valley)和沿溪兩邊的高山,自去年首次邂逅後,我就難以釋懷。今年在來到這裏的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匆匆來到河穀旁,生怕捕捉不到東河穀在晨曦中醒來後的那份朦朧美。
日出前的山巒和山穀是那般靜謐,山頂彩雲浮動,縷縷山嵐環繞山腰,三兩間房舍在雲霧中時隱時現,穀坡上紫色的魯冰花和金黃色的向日葵在晨光中自由搖曳,山穀間開闊的草甸上散漫著一層薄薄霧汽,那九曲十八彎的東河似是尚未睡醒的一條小龍靜靜地臥於穀底。
太陽漸漸地把對麵的山頂照亮,一切開始蘇醒。蜜蜂在花間飛舞,小鳥在楊樹林間千鳴百囀,似乎是要把溪穀喚醒。陽光散在遠處的山坡上,晨光和成片的黃花糅合在一起,似是一張鋪展開來的絨毯,陽光下東河渾身閃著金光,象是一條搖頭擺尾的遊龍奮力向山頂遊去。
發源於山頂翡翠湖的東河沿山穀淙淙而下,一路匯集著沿途山巒上融化了的雪水,千轉百回,流過道道山穀,滋養著一片一片的草甸。溪水清澈見底,夾岸水草肥美。成群的牛馬在草甸上悠閑地甩著尾巴,或低頭吃草,或徜徉於水草間。它們有的靜臥反芻,不問天老地荒。散在穀間的牧舍,溪水環繞,庭前院後野花飄香,蜂飛蝶舞,推門見南山。這一副閑情逸致是多少GDP也換不了的。
看著這如畫的絕美景色,讓人不禁想起了歐洲的阿爾卑斯山,想起了著名電影《音樂之聲》開始的畫麵,想起了瑪麗婭在開滿雪絨花的山崗上一邊奔跑一邊歌唱的場景。
小鎮附近各種徒步山徑多達四十多條,僅東河穀就有七八條。這些山徑可讓人徒步,也可騎山地自行車,還可以信馬由韁地縱情於山水花叢間。
信步於山徑上,花香陣陣,鳥鳴幽穀。這裏的百靈鳥的歌聲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婉轉更悠長。小徑上不時地有人牽著狗氣喘籲籲地跑著,這一定是把這漫山遍野的山花當成平常的當地人。還時不時的有頭戴頭盔騎著肥胎山地自行車的人如履平地般的從你身邊飛過。這裏是山地自行車運動的發祥地之一,山地自行車的名人堂就曾經設在該鎮上。象我們這樣一邊走一邊看,還不時地停下來拍照的,一定是遊客。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遠處騎著馬的少男少女,那行進在以遠山為背景、眼前的山花為前景的馬隊似乎隻在電影中見過。
這裏野花的種類多達一百多種,各個山徑因海拔高度不一樣了,花的種類有些不同,但都是漫山遍野,連綿不絕,一眼望不到邊。上帝的神來之手會讓任何一個人間花園遜色。百花依自己的習性生長在崗頭、山坡和穀底中,高低有別,花形各異,各色紛呈,悠然自怡,獨自芬芳,一切自然天成。漫山遍野的金黃、橘黃和潔白隻是底色,搶眼的還是那紫色、紅色和藍色。那一株株隨風搖曳的紫色魯冰花,一簇簇藍色的勿忘我,還有那火紅的畫筆花,總會讓人停下多看幾眼。
在這姹紫嫣紅的百花中,我更喜歡Columbine. Columbine花色素雅,花蕾淡黃,花瓣多層,內層的花瓣潔而白,外層的萼片淡紫如薰衣草(lavender),最外麵的腳爪似鷹爪。葉形舒展,卷屈自如。
在東西方文化中,都有各自喜歡的高山雪原的聖潔之物。在中國文化中,生於高山壑穀、雪漬岩縫之中的天山雪蓮,曆經歲寒而綻放,被華夏各族人所膜拜。而在遙遠的歐洲大陸,長於阿爾卑斯山脈崇山峻嶺的雪絨花(edelweiss)因其寓意勇敢、忠貞和堅毅而深為阿爾卑斯山人民所喜愛!
而我更喜歡Columbine,她不但有雪蓮的清介堅韌之美,更具蘭花的“氣清”,“色清”,“神清”和“韻清”之四清,還有蘭花所具有的為曆代文人所謳歌的品格。
Columbine生長在海拔高度三千三百米到四千米的高山地區,為落基山脈所特有。這裏氣候惡劣,豈止是 “習習穀風,以陰以雨”. 這裏冬季漫長,冰雪覆蓋,她傲霜鬥雪,曆歲寒而奕奕清芳;她遺世獨立,不求聞達,獨自開放在人跡罕至的深穀中,靜黙山水間,給人以空穀幽蘭的美好意象;她清純淡雅,無媚而清苦,不以花色豔麗而招搖;她高不過尺許,隱於百花叢中,大隱於市,沒有那種“與眾草為伍,譬猶賢者不逢時,與鄙夫為倫也”之感;她不黨不群,獨自芬芳,很少抱團成簇,屬隱逸之最。她沒有孔子的《猗蘭操》中的那種想入世濟世而“不得其所”的自傷,但卻有韓愈在和孔子詩中所謳歌的君子之守: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采而佩,於蘭何傷。今天之旋,其曷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
“君子之傷,君子之守。”
而這就是為我所鍾愛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