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居民在長期專製統治和洗腦教育之下所形成的獨特人格。這些人格不僅影響了中國的現在,也必然會影響到中國的未來。它們使中國社會變得野蠻、狂燥,而且極不安全,同時也讓它更加遲鈍、更加滯重,極難出現製度性的改變。
第一種可稱為“麻木人格”,在極權社會中,民眾被剝奪了大部分的權利和自由,僅剩的一點也被視為統治者的恩賜。因為是恩賜的,所以被剝奪、被侵害都屬正常,在強大的暴力之下,民眾不能反抗,也無法反抗,於是就心甘情願地接受低下的身份、貧窮的生活以及悲慘的命運,久而久之,人們不再考慮這種命運是否應該、是否公平。糧食被搶走,餓著;耳光扇到臉上,忍著;房子被推倒,看著;老婆被抓去流產,哭著。一切不公正都被視為“命該如此”,不如此反倒不正常。人們低眉順眼地活著,不叫疼也不叫苦,閉著嘴躲貓貓,閉著嘴俯臥撐,閉著嘴打醬油,連死都是閉著嘴死的。這種種閉嘴,都是因為一個前提:惹不起。現在我們知道,如果麵對的是單個的流氓,惹不起還可以躲;但如果麵對的是一個流氓的製度,那麽你惹也惹不起,躲也躲不起,唯一的選擇就是改變它。
對自己的麻木,往往就是對他人的刻薄和殘忍。如果同情心可以量化,我們將悲哀地發現,大陸居民的同情心指數是一個非常低的值。在著名的小悅悅事件中,兩歲的小女孩慘死於道路之中,18位路人卻沒有一個肯施予援手。
第二種可以稱為“事實接受障礙”,長期的蒙蔽和洗腦教育,必然會降低整個社會的學習能力和認知能力,人們不願接受、也接受不了那些明顯的事實,甚至不惜為謊言辯護。在這個意義上,誠實不僅是個道德問題,也是個能力問題。在中國大陸,談起毛澤東,至少有一半人還相信他是“人民的大救星”,是他挽救了中華民族,是他讓億萬人脫離苦海……在天安門廣場的毛紀念館,人們排著隊瞻仰他的屍體,在出租車、私家車上,人們把他的照片當成神物,乞求他的保佑和庇護。時至今日,還有許多人懷念文革,認為那是一個沒有腐敗、人人平等的時代;就在兩個月前,中國大陸的互聯網上有過一場關於大饑荒的辯論,有相當一部分人都認為大饑荒從未發生,隻是“一小撮壞人”惡意的構陷,目的是攻擊政府;另外一些人則認為饑荒隻發生於極小的區域、極短的時間之內,決不可能有千萬人餓死。
今天的中國還遠不是一個正常的國家。在中國共產黨統治了六十多年之後,中國今天已經是一個自身充滿巨大矛盾,在意識形態,價值觀念,是非標準,道德規範等方麵都出現了嚴重問題和混亂的國家。中國很多人缺乏根據基本事實做出正確判斷的能力。
第三種可稱之為“奴仆人格”,正如魯迅所言,中國隻有兩個時代:暫時做穩了奴隸的時代和欲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古代的奴隸忠於皇帝、忠於朝廷,今天的奴隸們大多不認為自己是奴隸,而是國家的主人,他們從小就被教育要忠於集體、忠於國家、忠於黨,唯獨不提忠於自己。這種人會把政府視為至高無上的存在,任何批評政府的人都是他的天敵。他們自認為是愛國者,一切事都必須與“愛國”聯係在一起才有意義,讀書是為了國家,工作是為了國家,鍛煉身體是為了國家。而他們所說的國家利益,其實多半都是政府利益、黨派利益,甚至是少數人的利益,為了這所謂的“國家利益”,組織上讓他們恨誰,他們就恨誰,在正常的國家,自由、民主和人權都是好詞,但在這些暴奴眼中,這些全都是帝國主義的陰謀。他們讚美告密和背叛,鼓吹大義滅親,時刻準備捐獻自己的生命。
這種奴仆人格加上長期的仇恨教育,就會變得極為乖張暴戾,成為“暴奴人格”。在這些人看來,世界上的大多數媒體都是反華媒體,一切人權組織都是反華勢力,所有異議人士都是西奴、漢奸、賣國賊。一個中國女人如果嫁給了外國男人,那就是國家的恥辱;相反,一個中國男人如果去找了個外國妓女,那就是為國家報了仇。我不止一次聽到愛國憤青講述自己的理想:他們發財之後必去日本,去日本必找日本妓女,然後把國仇家恨、百年恥辱和滿腔怒火全都發泄在她們身上,直至精盡人亡。他們公開地鼓吹戰爭,經常叫嚷“中日之間必有一戰”、“中美之間必有一戰”,其潛台詞不言而喻:即使你不來打我,我也要去打你。
很容易就能聽出上述話語中的殘忍意味。在本質上,這群“愛國”人士和半個世紀前的紅衛兵、一個世紀前的義和團並沒有太大分別,他們同樣盲目,同樣憤怒,有著殘忍的念頭和誌向,並且極不穩定。在正常社會中,這樣的人格應該被視為危險之物,而在中國大陸,當局卻一直在縱容、玩弄他們的憤怒,這其實就是在玩火,隻要條件成熟,這團不理性的火焰足以焚毀一切。
第四種可以稱之為“雷區人格”。對許多人而言,中國大陸的生活都是一種缺乏安全感的生活,就像是走進了布滿地雷的危險地帶。在這裏,法律形同虛設,權力隨時越軌,在守法和違法之間沒什麽明確的界線,幾乎每一家公司都在偷稅,幾乎每個人都有不檢點的行為,“不查,個個都是孔繁森,一查,個個都是王寶森。”這話不僅適應於官員,也適用於平民。以一名小店主為例,在他艱難的經營中,工商、稅務、治安、消防、衛生防疫……幾乎每一種權力都可能讓他關門,每一次怠慢都可能引發滅頂之災。在這種不安全感的驅使下,人們大多沒有長期計劃,隻著眼於眼前利益,在官場、在商場、在私人生活中,都湧現出大量唯利是圖、背信棄義的行為,官員拚命地撈錢,商人不擇手段地牟利,一旦賺足了錢,他們就開始轉移財產,或者拚命地揮霍,完全不去想明天會有什麽後果。
以上種種,固然有個人素質的原因,但更多還是因為製度的催化和教唆。在長期的奴化教育、黨性教育和仇恨教育之下,人們失掉了本心,忘掉了本能,甚至忘記了自己最重要的屬性:人。“我首先是個人,其次才是別的什麽。我首先是我自己,其次才是我的社會擔當。”這是最簡單的道理,但可悲的是,許多人活到死都不明白。
隻要談起中國的人權狀況,就會有許多人衝過來跟你辯論,好像“人權”不是他們的權利似的。那些有中國特色的觀點、那些中國獨有的邏輯,大多都由此而生:他們忘記了自己是個人。隻要忘記這點,就必然會生出許多古怪的念頭,有些人會把吃苦——不管因為什麽而吃苦——當成一件天然高尚的事,在幾十年前,有無數城市青年被流放到農村,理由就是這些人應該吃苦。
在中國大陸,“犧牲”也常常被作為是一個非常高尚的詞。很少有人明白犧牲的本意其實並不那麽高尚,它的本意隻是指在“祭祀中用的牲畜“。有許多歌曲、許多文章、許多英雄事跡都是在號召人們犧牲。公廁木桶的漏水了,怎麽辦?把自己它撈起來;大隊的牛羊在風雪裏失散了,怎麽辦?犧牲自己,去把它們找回來。時至今日還有人在鼓吹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不怕苦還可以勉強理解,但不怕死就十足荒謬。
如果你的工作與教育、宣傳和意識形態有關,那你要清楚,你所影響的不是一人兩人,而是千人萬人。幾個世紀以來,人類社會有一個共識:讓孩子遠離毒品。而事實上,那些精神上的毒品——謊言、謬論、仇恨教育、反人類的宣傳——同樣危險,甚至更加危險,即使做不到全麵禁絕,至少也要讓孩子遠離毒品。如果你是記者,就不應該參與造假;如果你是教師,就不應該販毒;如果你是學者,就應該堅持真理、拒絕謊言;如果你是作家,就不該睜著眼說瞎話。這不是最高的要求,相反,是最低的。
慕容雪村
加上“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就更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