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4年5月4日
徐(徐友漁):各位網友大家好!今天我們非常榮幸,請到的嘉賓是閻長貴老師。閻長貴老師是文革期間江青的第一任秘書。他的親身經曆會非常地有啟發性,有意思。閻長貴老師的專業是曆史。除了自己在文革期間有非常重要的經曆以外,他自己也寫了很多書。這是新近出版的一本《問史求信集》。他不光是講自己的親身經曆,而且使用曆史學家的眼光來考證文化革命的事情。因為現在關於文化革命文章和書有大量的、錯誤的說法,很多生編硬造的東西。閻老師不滿意。他寫這書的目的之一就是訂正錯訛。閻老師當江青的秘書隻有一年。江青是個喜怒無常的人,一年之後以莫須有的罪名把閻老師打成“坐探”,關到秦城監獄,關了七年多,將近八年。當然他現在年齡很大了,仍壯心不已,在文革方麵的研究開辟了很多新的領域,做了很多有意義的事情。首先,閻老師當江青的秘書,像這樣她手下的人,她是什麽態度?她是一個和藹可親的高官,還是一個頤指氣使的貴婦人?閻老師會告訴我們他親身的感受。
閻:我給江青當秘書是戚本禹推薦的,或者說戚本禹的推薦起了主要的作用。因為我在文革中在戚本禹的領導下工作,也替他或者說做了不少事情(如代他去接見群眾)。戚本禹在中央辦公廳秘書局工作十八年,他和毛主席、江青都比較熟,關係比較好。我跟大家說一件事,毛主席保健醫生李誌綏,他給毛主席看病要向汪東興匯報,給江青看病要向戚本禹匯報。當時戚本禹和江青的關係,要好於江青和張春橋、姚文元的關係。文革還沒正式開始,戚本禹代替田家英當秘書室主任,主要給毛主席服務。江青跟戚本禹講了這樣一句話:“在主席身邊工作最忌諱結交諸侯——這諸侯既包括中央的,也包括地方的。”這恐怕也是當秘書的很重要的一條戒律。我給江青當秘書後,她第一次和我談話說:“從今以後你在我這裏工作,除了我交代你任務外,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再給你布置工作和任務。這是紀律。我們都是黨員,你要對黨負責,對我負責。”所以當時江青評價田家英,說他一仆二主。就是說他除了給毛主席服務外,還和劉少奇有交往。
徐:一仆二主,這話很尖刻。
閻:田家英被打倒後,戚本禹接替了秘書室主任的工作。秘書室後來改成秘書局。我在當江青秘書的一年——整整一年(從1967年1月9日到1968年1月9日,365天,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在這一年的時間裏,我覺得江青還像一個正常人。她對工作人員還不像後來,據說後來她對工作人員,張口就罵,動手就打;她罵人我經曆過,打我沒見過。她罵人時說,你個人主義,你怎麽不好,你給我滾。江青經常說,“她是一個政治化了的人”,除了工作就沒有其他的了,她連星期天也沒休息過。過去江青經常玩猴子、玩狗,還打撲克。而她在1967年那一年什麽其他活動也沒有,在這一年她就是搞政治,全心全意地投入了文化大革命。江青是中央文革小組第一副組長,陳伯達是組長;而實際上她比組長還厲害,是不是組長的組長。她在文革小組專政。
徐:江青對你們工作人員如何?
閻:對工作人員要求很嚴格。而說江青難伺候,在1967年還不是很明顯。
徐:“江青難伺候”,很多人都這樣說,流傳很廣,你的感覺不是。
閻:我在的那一年,我確實覺得她還比較正常。在去給江青當秘書以前。我就在江青辦信組工作,處理江青的群眾來信。我是負責人。跟江青比較熟了。她選秘書的情況和過程我一點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沒秘書。她當時的一個警衛員名叫孫立誌,大家都喊他孫秘書。他跟我說過一句話:“江青說你還有一點勞動人民的味道,還沒被化掉。”當時不是流傳著這樣一種對大學生的說法嘛:“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認爹和娘。”我認為江青說我“沒被化掉”,這是對我很高的評價。我當時不知道江青這樣說的真意是什麽。我跟孫立誌同誌說:“謝謝江青同誌。”在宣布我當江青秘書,戚本禹並把我送到江青住的釣魚台11樓(江青的代號“11樓”)後,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江青不理我。作為機要秘書,我管收發文件,但把文件送給江青還要通過警衛員,江青往外發文件,也要通過警衛員交給我,再由我登記和發出。就是說,我不能直接接觸江青。我不解其故。我問戚本禹這是為什麽?戚說他不知道。我跟戚說,秘書就這樣當法沒點意思,還不如原來在辦公室(16樓)給江青辦信好呢。我很納悶,十多天後,我又問孫立誌,他心平氣和地告訴我:“這叫試用階段。”這樣,我稍微懂得了一點。有一次在十七樓看電影時,康生夫人曹軼歐看到我,有點驚訝地跟我說:“你到11樓工作了!”我覺問得奇怪,我想在11樓工作和在16樓工作還有什麽不同。直到一個多月以後,江青才和我第一次談話,其內容我前麵已說過了。
徐:那後來的情況怎樣呢?
閻:我談談江青和我第一次談話的起因。我在當江青的秘書前,一直在戚本禹領導下工作,他經常布置我這種事或那種事。我到江青那裏後,她一個多月不理我,當然也沒有向我布置過什麽事情。戚本禹仍然有時布置我一些事情。江青第一次和我正式談話就是戚叫我做的一件事情引起的。在1967年一二月間,當時中央辦公廳(簡稱:中辦)也分成兩派。汪東興支持一派,戚本禹支持一派,兩派鬥爭很厲害。戚本禹支持的這一派受到壓製,有的都哭了。受誰的壓製?戚本禹告訴我受汪東興的壓製。汪東興說,中辦機要局那一派已被打成反革命。秘書局一派和機要局那一派是一對“孿生子”。這也就是說秘書局一派也是反革命,因此受到壓製。一天下午,戚本禹派我到秘書局去了解情況。
說到秘書局的情況戚本禹是很熟悉的。他在那裏工作了18年,有不少要好的朋友,他的妻子也在那裏工作。此時他還擔任著秘書局的副局長。他為什麽還要派我去了解情況呢?顯然他要利用我當江青秘書的身份。戚本禹派我去了解情況,我就欣然去了。我到秘書局見了幾個和戚本禹熟的幾個人,聽他們談了一些情況。回來以後,我就寫了報告。報告的抬頭是:“本禹同誌並江青同誌”——了解情況是戚派我去的,當然回來我要首先向他匯報。我把報告拿給戚本禹看,他居然說:“我不管。”我說:“唉,怪了,你叫我去了解情況,你怎麽不管呢?”他還是說:“我不管!”我說:“你不管,怎麽辦?”他問我:“你敢不敢把這個材料送給江青同誌?”我當時也年輕氣盛。我說:“我去了解情況我有什麽不敢的!”那我就立刻從戚本禹辦公室回到我的辦公室,即從16樓回到11樓。我把戚本禹的名字勾掉,光寫江青,又重抄一遍(當時沒有電腦),通過警衛員送給了江青。江青看了這封信,第二天就找我談話。她說:“你說的情況可能是對的,我從別的渠道也聽到了,但是這件事情你不要去管了。從今以後你就在我這裏工作。我們都是黨員,你要對黨負責,對我負責,這是紀律。從今以後其它任何人不能再分配你工作或任務。”她看出了這個不是我個人行為,是別人派我去的。
徐:剛才閻老師講的其中奧妙,我體會到了。這就是戚本禹派你去做這件事,但是他又要擺脫關係,說什麽“我不管”。
閻:如果江青在這份材料上批示:“請本禹同誌去處理。”——這正是戚本禹所希望的。這樣他不就“師出有名,名正言順”了。這是戚本禹和江青鬥法,戚本禹輸了!
徐:事情很複雜。戚本禹的政治對手是汪東興。江青也不便管。你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毛頭也不懂。所以她交代你當秘書應該怎麽當。這看起來政治確實是件很複雜的事情。閻老師我問你,你給江青當秘書的時候,江青是中央文革小組的第一副組長。他雖然是第一副組長。但我們都知道,有很長一段時間,陳伯達實際上是一個擺設,起的作用並不大。實際上江青有一點太上皇的味道。那據你的近距離觀察,江青在文化革命中間跟其他的那些位高權重的成員之間的關係怎樣?
閻:這裏有一個變化過程。一開始江青還是很尊重陳伯達的。因為畢竟是組長,她隻是副組長(盡管是第一副組長)啊。1967年8月,陳伯達生病需要住院。江青叫醫生把醫療器械搬到釣魚台來檢查。理由是:“帥不離位。”醫生說:器械很多、很重,很難搬來。沒辦法就隻好住到住301醫院。中共中央於8月30日發出通知:“陳伯達同誌因病經中央批準休息,在陳伯達同誌病假期間或今後離京外出工作期間,他所擔任的中央文化革命小組組長職務,由第一副組長江青同誌代理。”這使江青在中央文革小組中的言論和行動,更有法理根據,更名正言順。?
徐:那陳伯達也是對權力很看重的人,那這會不會引起陳伯達和江青的矛盾?
閻:陳伯達有個綽號叫“老夫子”,他是個書生。這個人,應當說有學問。在中央領導人中,他的學問應當是比較深的。周總理稱陳伯達是我們黨內最能把毛澤東思想融會貫通的人。眾所周知,陳伯達是中國共產黨的理論家。陳伯達當時是政治局候補委員。而在八屆十中全會上陳伯達被選為政治局常委,陶鑄在的時候,他是第五號人物,而陶鑄被打倒後,他就是四號人物了。
江青地位也是非常高的,非常突出的。曾誌,即陶鑄夫人講過,江青是毛主席夫人這個地位比政治局委員都重要。
徐:當毛澤東的老婆比黨政治局委員還重要。
閻:她在文革以前跟毛主席到廣東去。看文件的話,政治局的文件,她都可以看。她當政治局委員以後,她政治局委員比常委權力都大。我跟你說,哪一個常委出去遊玩,去休養,海南也好,青島也好,要政治局委員陪同的?而江青到青島,到海南去玩,政治局委員吳法憲陪同,有時還兩個政治局委員吳法憲、李作鵬陪同。哪一個政治局常委有這個待遇?沒有吧。江青的地位、權力、特權確實都很高。舉個例子說,1966年8月18日,毛主席接見紅衛兵,陳伯達主持。第二天8月19日,《人民日報》報道:“毛主席,林副主席和江青同誌,接見了紅衛兵代表”(徐:喔唷,我們都沒注意到)。當時我看到也沒覺得是怎麽的。現在看來卻是一個謎。但這恐怕是永遠解不開的謎。這個謎現在也說不清楚。報道 “參加接見會的還有陶鑄”,而陶鑄是四號人物,是連中央候補委員都不是的江青沒法比的啊。中國是很注意這個名字排位的。(徐:我們黨對排位是非常講究的)對這個報道也沒見毛主席提出批評。(徐:四號人物都是被“還有”)不僅正文這樣說,還上了提要。不知這是誰出的主意。陶鑄當時是中央宣傳部長,是不是他?不得而知。
徐:閻老師根據你的講述,江青處在那麽高的地位,她的權力來源顯然是毛澤東了。依仗她是毛澤東夫人的身份。在毛澤東要發動和領導的文化大革命中,江青搞了一些自己的東西,是結黨營私,還是執行了毛主席的指示?據你的體會和觀察,她是哪一種情況?
閻:我看從總體上講,江青主要是執行毛主席指示。文革中重大戰略部署重大決策,都是毛主席製定的。江青自己也說(大意):“從(1966年)五月政治局擴大會議通過《五一六通知》以後,我執行的都是中央的部署,毛主席的部署,或毛主席的指示,我沒有自己的什麽綱領。”陳伯達在常委會上公開講,我在中央文革小組中不過是個“劉盆子”。(徐:就是說他是傀儡)在中央文革小組中陳伯達以及康生都是看江青眼色行事的。
徐:康生跟陳伯達都是看江青臉色行事?
閻:對,在文革初期,直呼江青其名的,除了毛主席以外,就是康生。這大概是從延安沿襲下來的習慣。康生比毛主席小五六歲,他生於1898年,毛主席生於1893年。毛主席也說“康老”,這是一個習慣叫法。康生直呼江青其名,並不說明康生不怕江青,對江青不尊重。後來康生給江青寫關於八大的中央委員某些人的名單時,信封上就寫:“呈江青同誌親啟”。
在中央文革小組開會時都聽江青講,她什麽都講,都敢講,都能講。她如果和陳伯達發生什麽爭論,她就會把陳伯達叫到另外一個房間裏,他倆統一思想後回來,別人,包括康生都等著。我說江青在文革小組中專政,那是一點不假的。
徐:那江青跟總理的關係也是一個很有趣的話題。總理的資格非常老,地位非常高,是黨內第三號人物,照理講,江青應該很尊重總理。但是好像反過來了,總理尊重江青表現地更明顯一點。你的觀察,如何?
閻:江青和總理的關係確實是一個很大的問題。現在談這個問題的文章和書很多了。其中有個觀點,說江青文革一開始就要打倒周恩來,就把周恩來視為“眼中釘”。我不同意這個看法,實際情況不是這樣的。
徐:那是怎麽一種情況?
閻:1967年1月—1968年1月,我在當江青秘書的一年中,總理經常到江青這裏來。他來以前總是先給我打電話。他說:“長貴同誌,江青同誌現在幹什麽?是工作還是休息?我想到那裏去一下。”
所謂休息就是睡覺,總理當然就不來,所謂工作就是看文件,總理就會來。我就報告給江青。在這一年中,我沒有發現一次江青不讓總理來。她總是說:“好,歡迎。”
有人生編硬造江青和總理的關係,在這方麵最鮮明的一個例子,就是北京社會科學院一個名叫林青山的研究人員。林青山在《江青和她的機要秘書》(1988年甘肅人民出版社出版)一書中說:江青在接周恩來電話時,她要我“把一個隻有火柴盒大小的竊聽裝置”遞給她,她把這個小“火柴盒”放在拿聽筒的手裏。電話打完後,“‘叭’一聲,江青使勁把電話一摔,‘真是混蛋。簡直比狐狸還狡猾!’江青狠狠地罵了一句。”江青又把手裏的竊聽器遞給站在一旁的我,並向我布置:“你把錄音都記錄下來,交給我。”(參見該書第293、297頁)從林青山的敘述中還可以看出,江青這樣做並不是偶爾為之,而是經常的。這完全是瞎編。我嚴肅認真地說,江青一次也沒有叫我做過這種事,我沒見過,也沒聽說過江青做這種事。
談江青和總理的關係,不論從哪方麵說,都不能脫離開毛澤東。總理對江青遷就又遷就,忍讓又忍讓,為什麽?因為江青背後站著毛澤東。陳伯達不止一次說過一句很直白而又很深刻的話:“如果不是因為毛主席的關係,誰理她呀?”(見《陳伯達遺稿》,天地圖書有限公司1998年出版第89-90頁)江青是通天的,總理對江青的態度是他對毛澤東態度的延伸。江青也知道她在很多方麵都得靠總理。她建國以後的工作都是總理給安排的,在文革中她想職務攀升也離不開總理。她1956年成為毛主席五大秘書之一是總理提議的,1969年在九大當上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無疑也有總理幫忙。這是從她本人的利害關係而言。而她對總理的態度,從根本上講,也是以毛澤東對總理的態度為轉移的。毛主席經常敲打總理,在每一次敲打時,江青都比毛主席走得更遠,從思想方法講,她比毛主席更極端。江青認為總理成為她實現野心的障礙而必須打倒,恐怕是在林彪“九一三事件”以後。因此,不論從情理看,還是從實際講,說江青從文革一開始就把總理視為“眼中釘”,就要打倒總理,是不對的,不符合曆史事實。
徐:應說明兩點。第一點,總理對江青是格外的尊重,想見他都要客氣地要征求她什麽意見。但江青對總理也是格外的尊重,每一次總理求見(閻:不是求見,不是求見!),都是允許了的,沒有什麽猶豫,是吧?
閻:對。為什麽這樣?我有個考慮。總理為什麽要找江青?因為二月逆流,就是1967年2月16號所謂“三老四帥”大鬧懷仁堂以後,不是成立了一個中央文革碰頭會嘛,這就是中央最高的議事和決策機構。這個會議誰主持?總理。商議問題,江青仿佛具有一票否決權。總理為了節約時間往往要和江青提前商量。(徐:事先溝通?)事先溝通,對。(徐:江青不同意就不行?)我想是這樣的。我是沒當過兵的,我是個書生,我還代理過警衛員。1967年4月份,原來的警衛員孫立誌查出有肝炎。肝炎不是傳染病嘛,要離開首長。當時警衛局、辦公廳,另給江青派了一個姓楊的人,做警衛員。幹了一天,江青跟我說,我怕見生人。確實她一見生人,就出汗。她說你給我當一段警衛員吧。我說我沒當過兵,我一點警衛知識都沒有。她說當警衛員不就是跟著出去嗎?!(徐:就是跟她出去)我不好推辭,就做了。我比江青矮一些。我給她披衣服都披不上。在我代理警衛員期間,我見過總理不止一次坐江青的車,但沒見過江青沒坐過總理的車。為什麽總理要坐江青的車?當時我想過這個問題。我也不記得他們談過什麽了。我覺得就是總理要和江青商量事情。因為文革小組碰頭會是總理主持,總理要預先和江青討論和商量一些問題。但有一次總理說的話,我記得很清楚。總理說:現在好了,有主席、林副主席掌舵,具體事情我們來做。對這話,我倒沒聽到江青有什麽反應。
徐:根據閻老師談的可以說明兩點。第一是江青位不高,但是權很重。另外一點,周恩來實際上是非常善於人際溝通的。他知道江青的特殊地位跟特殊權力,他在每次開會做決議之前事先要跟江青溝通,事情才辦得好。是不是這樣?
閻:我看是這樣。大概確確實實是這樣。
徐:總理跟江青之間其實是工作上合作的很好,而且個人的人際關係也是很好的。
閻:關於江青和總理關係我問過戚本禹,他說:江青和總理的關係那是很好的,這是非一般中央領導人可比的。江青敢在總理麵前發脾氣。他說這就證明他們關係好的一種表現。她不敢在劉少奇麵前、林彪麵前發脾氣。戚本禹跟我說這話,是文革以後了,但我認為是一個討論江青和總理關係的很重要的視角。
徐:關於江青跟林彪、葉群之間也是有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閻老師,據你看他們之間的關係怎樣?
閻:我也看到和經驗過江青和林彪以及葉群之間的關係。林彪和葉群,我見過他們來釣魚台11樓看過一次江青。林彪來了後,就坐在會議室裏,什麽話也不說。也不用上水,因為他不喝水。這一次江青拿著毛主席寫的一些字(A4那種紙)從樓上下來。選了幾幅說送給林副主席,其餘幾幅說是送給老夫子陳伯達。林彪沒表態,不吱聲。葉群說了一句:“我們是一介武夫。”林彪沒任何表示。林彪性格就是這樣。(徐:那至少還是把架子端起了的。)恐怕不是擺架子,而是他的性格。(徐:林彪就是這樣的人。)葉群巴結江青那可是很厲害的。她說“俺老林是緊跟主席的”。主席說怎麽辦,他就在主席的批語上畫圈。
關於林彪簽字。現在有文章披露,那是有人替他簽的。專門有個人學林彪的字,替他簽字。林彪身體不好,在我當江青秘書的這一年當中,葉群經常給我打電話。當時中央負責同誌接見群眾很多,還有觀看文藝演出等。葉群經常打電話問我:“今天這個演出或者今天這個接見,江青同誌去不去啊?”我問她“你去不去?”她說江青同誌去,我就去。這些事情有時候我知道,我就如實告訴她;如我不知道,我就就去問過江青再告訴她。葉群有時還打電話問:江青同誌想吃什麽東西,你們那裏如搞不到的話,我們可以想辦法。對這類問題,我很煩,我這個小知識分子,還有點清高。這類電話我都貪汙了,沒向江青報告過。(徐:你也不屑於給她傳這些話。)江青有自己的管理員,專門給她和毛主席服務,她要吃什麽東西還能搞不到啊!有一次葉群派林立果,乳名老虎給江青送來兩個南方西瓜,北京的西瓜還沒熟,那是南方的西瓜成熟早嘛,送給江青。老虎把西瓜放到我辦公室裏,他也坐在一個座位上,我跟他聊天。我比他大七八歲,他是1945年的,我是1937年的。我問他一句,他答一言,不問也不吱聲,挺老實的,印象不錯。(徐:當初的林立果還比較老實。)就我在的一年,我說不出江青和林彪關係是好是壞。說好,我舉不出例子來;說壞,我也舉不出例子來。但是江青第二任秘書楊銀祿講過,九大以前,江青告訴他,葉群這人點子很多,有些問題怕將來說不清楚,凡是我和葉群通電話,都要記錄。他給我打電話要記錄。我給他打電話,也要記錄。我在的時候,江青沒跟我說過這類話。至於總理打電話,汪東興打電話,不要記錄。(徐:江青要有記錄就意味著她留了一手。留一手,是怕將來說不清楚啊。這就說明他們之間有芥蒂了。江青對葉群的有戒心,有很強的戒心)在我在的這一年,沒遇到過這個問題。
徐:閻老師,你在江青手下工作。實際上是忠心耿耿,勤勤懇懇。後來江青怎麽就翻臉,就把你打成反革命?你也不會做什麽反對他的事,你說說你這遭遇是怎麽回事啊。?
閻:大的背景是王力、關鋒倒台。王力、關鋒是1967年8月30號隔離審查的(徐:720事件之後。)關鋒是我的老師。我1961年大學畢業以後分配到《紅旗》雜誌,分配到關鋒那個組,師從關鋒學習中國哲學史。
徐:關鋒在中國哲學史界還是真有點功夫的,有點根底的。
閻:所以連馮友蘭都講,批判我的文章很多,他認為關鋒的文章水平是最高的。
徐:所以你因為跟關鋒有這種淵源關係,所以你倒黴。這實際上是一個很重要的背景。
閻:這是一個大的背景。
徐:那具體的?
閻:關鋒被隔離審查後,江青跟我說,現在你在我這兒工作,我的壓力很大。
徐:什麽意思呢?
閻:因為關鋒出事以後,我們單位,還有你們哲學社會科學部(即現在的社會科學院)、馬列主義研究院,都有人寫我的大字報。說“關鋒是反革命,閻長貴也是反革命,因為閻長貴是關鋒的學生。閻長貴在江青同誌身邊,是定時炸彈,我們不放心”,等等。我把這種材料,我都送給江青了;我也不能不送給江青,也不敢不送給江青。江青跟我說了這樣一句話:“跟關鋒在一起不一定都是壞人啊,不一定都是反革命啊!”江青說這句話,表明對我還是比較信任的。我當時聽了很高興。江青不僅繼續讓我做她的秘書,還任命我擔任中央文革小組辦事組組長(即辦公室主任)。
徐:江青總不能因為你和關鋒的關係,最後把你關起來。
閻:對,這是講的背景。導火線就是當時北京某電影製片廠一個演員或者工作人員,給江青寫的一封信。這封信很長,有上萬字。我工作很忙,收發文件很多,電話也很多。這封信我分好幾次才看完。她講了曆史上她也叫過江青這個名字,解放後就改了;還說她在文革中她受到衝擊;還說她有一些存款,想作為黨費交給組織。她給江青寫這封信的目的,顯然希望江青為她說句話,以減輕或免去她受的衝擊。對這封信,我誤會了。我誤以為她和江青有什麽關係——實際上,她以及她這封信的內容都和江青沒任何關係。對這信,我覺得很難處理,生怕處理錯了負不起責任。究竟怎麽處理?經過再三掂量,我決定把這個問題交給江青。我就給江青寫了個條子附上,說:江青同誌,這封信的內容中有您的名字。就送給了江青。江青拿到這封信第二天就找我談話,戚本禹、姚文元也在場。江青把那封信往桌子上一摔,怒氣衝衝地大聲斥責我:“為什麽把這封信送給我?目的是什麽?”我當時嚇蒙了。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看到這封信,我說:“這封信是不是和你有什麽關係?”“你無知,無知就要犯錯誤,就要犯罪。你把郭沫若的《洪波曲》借來看看。”
徐:郭沫若有本《洪波曲》,在香港出的。很出名的。
閻:我確實把《洪波曲》借來看了。《洪波曲》講到,抗日戰爭爆發以後,上海文藝界的人士,有一部分去了武漢、重慶,有一部分去了延安。江青就是去延安的,但《洪波曲》並沒有點人的名字,當然也沒江青的名字。
徐:那後來又怎麽樣了呢?
閻:盡管江青聲色俱厲地斥責,但由於我心中無鬼,所以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在以後的幾天裏,我仍然一如既往地工作。但江青對我的態度卻變了。在一個星期的時間裏,江青不按鈴叫我,也不叫我送文件,發文件。恰巧這個星期和我一同擔任江青秘書的楊銀祿回家奔喪了;待楊1968年1月8日晚回來,1月9日上午江青起床到辦公室後,我領著楊去見江青(楊是1967年國慶節後調來的,還未單獨直接見過江青)。我向江青報告說:“江青同誌,楊銀祿同誌回來了。”江青沒好氣地大聲說:“他回來了,你還上來幹什麽?!你馬上把文件清點給楊銀祿同誌。”我悻悻地離開了江青的辦公室。
徐:也就是說,江青正式用楊銀祿取代了你,作為她的秘書?
閻:就在這一天,我向楊銀祿移交了江青的所有文件。晚上八、九點鍾,陳伯達、汪東興找我談話。陳伯達說:“你是搞文字工作的,還是回辦事組工作吧。”汪東興說:“不忙。要例行一下手續,這是工作人員離開首長身邊時的規矩。”他讓我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他把我送到釣魚台警衛連連部。在路上,汪東興很和藹地對我說:“你沒事,你的檔案我都看過,你是我挑來的。”我也很坦然,認為自己既沒曆史問題,也沒現行問題,表示不怕例行手續。送到警衛連連部所在的樓上的一間屋裏,汪東興就走了,——從此再也沒見到汪東興;文革後汪東興告訴我,江青從此不叫他再管我的事了。這時我發現有兩個警衛戰士看守自己。一個在別人眼裏可以“通天”的江青秘書,一夜之間就變成被警衛戰士嚴密看管的“政治要犯”,這今非昔比的變化讓我簡直無法接受。這一天對我來說終生難忘,因為一年前我隨戚本禹來到江青的身邊時,也正是1月9日,屈指數來,與江青為伴的時日不多不少,剛好是一年——365天!也許這是曆史的巧合,鬼使神差地讓我這個“書呆子”從1967年1月9日的“座上客”,變成了1968年1月9日的“階下囚”!
徐:那他們是怎麽審查你的?叫你交代問題了嗎,有什麽問題呢?
閻:我雖然被看管在釣魚台警衛連連部所在的樓上,但並不知道需要反省,而開始認真地讀《毛選》和曆史書,心想不叫當秘書,就回去搞我的曆史研究嘛。反正當秘書也不是我要來的,而是組織上分派的。大概是被隔離的第三、四天晚上,陳伯達和姚文元來了。陳伯達問我:“你在幹什麽?”我說:“看書。”陳伯達操著濃重的福建腔嚴厲地說:“還看什麽書啊,要深刻檢查自己的問題。”接著慢慢而又強調地說:“王、關、戚都是壞人……”——這三個人的姓氏連在一起並稱為“壞人”,我第一次聽到。姚文元立即指著我補上一句:“你就是王、關、戚安插在首長身邊的釘子。”我一聽這話腦袋炸了,這樣不把我看成“特務”了嗎?心裏怎麽也想不通,王力、關鋒、戚本禹怎麽都成了“壞人”?我怎麽是他們安插在江青身邊的“釘子”?心想,江青以及陳伯達,你們今天打倒這個,明天打倒那個,現在又把和你們一起“戰鬥”的中央文革小組成員一個一個打倒,這不是自折“股肱”!?我當時實實在在把他們看作都屬於所謂“無產階級司令部”的人,都是“左派”,沒有什麽分歧……我感到我的思想跟不上江青他們,心緒很亂。稍微冷靜後,轉念一想,“胳膊擰不過大腿”。在江青身邊工作一年,盡管盡心盡力,也不是事事做得妥帖,讓江青滿意,叫檢查就檢查吧。於是我苦思冥想、搜腸刮肚地做起檢查。
徐:是不是一直把你關押在那裏,叫你反省和檢查?
閻:又過了十天左右的一天晚上,可能是1月23日的晚上,陳伯達、謝富治、楊成武、姚文元四個人一起找我談話。一開場,姚文元對我說:“你看今天誰來了?中央政治局常委”——這是指陳伯達了,他當時是黨內第四號人物;“國務院副總理兼公安部部長”——這是指謝富治了;“中國人民解放軍代總參謀長”——這是指楊成武了。姚文元沒說自己。他說這些話的意思,大概是向我表明,就這麽一種陣勢,對你要采取什麽措施了。麵對著這樣的“陣勢”,我兀地感到泰山壓頂,五雷轟頂,我這樣一個僅僅22級的小幹部究竟犯了什麽事,居然驚動黨、政、軍三方這樣重要的負責人?就在這四位“大人物”和我談話的第二天,我被告知,給換換地方,——這一換就換到秦城監獄中去了。
徐:關在秦城,就和關在釣魚台大不一樣了吧?
閻:我到秦城監獄以後,換了黑色囚衣,並被冠以代號“6820”(大概我是1968年第20個關進來的“犯人”),成了秦城監獄單獨幽禁的“要犯”。最讓我難以應付的並不是審訊,而是無邊的孤寂,自把我投進秦城以後就再也無人過問了。終日坐在牢房裏無所事事,因為連一張報紙也不給,甚至我帶去的還是林彪贈送的《毛澤東選集》(1~4卷第一個橫排合訂本)都給沒收了。我每天隻能以喃喃自語,或反反複複數床頭前暖氣罩上的“孔”1、2、3、4……以此來打發漫漫無際的時光,真是度日如年——不,度時、度分、度秒都如年。在監獄中我有兩點體會最深,一是“人是社會動物”,隻要能和人聯係、接觸,幹什麽髒和累的活都可以,而單身牢房可不是人呆的地方,記得恩格斯說過“單身囚禁是最重的懲罰”,蹲半年就可能得神經病;二是“腦子是思維器官”,共產黨員蹲無產階級專政的監獄,怎麽也想不通,越想越苦惱,但又沒辦法不想,真難受死了。我覺得連提審都是一種享受,因為提審有與人對話的機會。這種折磨死人的境況一直到1969年九大召開以後才稍有改善。這一年,監獄開始發給一份《人民日報》、一本《紅旗》雜誌,又把入監時沒收的毛選發還給了我,這樣我就有報紙、雜誌可看,有書可讀了。
徐:在秦城監獄裏,他們是怎麽審訊你,追查你的問題的?
閻:在七年多的監獄生涯裏,提審沒幾次。我說,“連提審都是一種享受”,這大概是沒蹲過“單身牢房”的人不可能體會到的。在監獄裏的一切活動都是突然的,都是“奇襲”,不給你一點思想準備。連釋放也是這樣。1975年5月22日,專案組來監獄,突然宣布:“黨中央和毛主席決定釋放你,到湖南某農場勞動,等待結論。”這個決定念了兩遍。我沒想到終於有出獄的日子了;對此,真是盼星星,盼月亮。雖然專案組要我馬上離開北京前往陌生的湖南某農場勞動改造,而且擺在我麵前的仍將是艱難的處境,可是我格外振奮、激動,因為我又見天日了,可以跨出這牢籠了,可以看到浩大的太陽,浩大的天了。經過長達七年半的監禁生活,現在我極為渴望回到社會,回到民間。哪怕讓我做再苦再累的苦工,也比獨自幽禁在鐵窗裏強上百倍。
徐:好不容易脫離監獄,怎麽都比在裏麵強得多吧?
閻:我要去的是位於湖南省常德的國營西洞庭農場。到農場後,不看天,不看地,急著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老家寫信。八年了,音訊皆無。父母想我,我想父母;還有妻子兒子想我,我……想著想著,潸然淚下,恨不能插翅飛到山東老家,立馬見到父母、妻子和兒子。信發出,盼啊,盼到第十天,接到兒子寫來的信——這是一個中學生寫來的信,我真高興極了。接著父母、妻子和兒子陸續來到農場,全家人團聚了,老少三代,這是八年來第一次,這是八年來沒有過的事情。父母、妻子和兒子看到我還活著——活著,這是八年來他們多麽想知道而又沒有人能告訴他們的事情。後來父母依依不舍地回了山東老家,我和妻子、兒子則在農場安了家。
徐:關於你的案情,後來有沒有什麽新的說法呢?
閻:1975年10月“專案組”到農場宣布關於我的結論。
其中第一條,也是最根本的一條,就是:說我“妄圖用假材料陷害中央負責同誌”。
徐:假材料陷害中央負責同誌。
第二條結論說我包庇“516分子”吳傳啟、林聿時。吳傳啟、林聿時都是哲學社會科學部(即現在的社會科學院)的十一、二級的幹部。我當時的行政級別是22級,我有什麽資格和權力包庇他們?他們讓我簽字。我覺得不能簽。專案組又把江青搬出來,說這是首長給你定的性。其意思就是說,我們專案組也沒辦法。
徐:說的都是亂七八糟的、毫無關係的事情。
閻:第一條結論的根據就是我誤送給江青的那封信。這封信確實跟江青沒關係,是我誤會了。我說,我送這封信如果影響了江青同誌工作和身體,給我什麽處罰都可以,但是說我陷害江青,陷害中央負責同誌,我絕對沒這個心。第二條結論是胡亂編造,妄加的。
徐:得到這個結論,你在農場的生活和工作情況又怎麽樣了呢?
閻:在作結論前,農場黨委書記覃正彥曾跟我說,等作了結論,你就到農場黨委宣傳部去工作。提到覃正彥同誌,我情不自禁地要介紹幾句。覃正彥,1928年生,石門縣土家族人,家庭出身下中農,1949年11月參加工作,任過鄉長,石門縣公安局局長,石門縣委副書記、書記,參加過1962年七千人大會。文革中作為石門的頭號走資派被揪鬥、打倒,其罪名有鼓吹“包產到戶”、為右派鳴冤叫屈、反對毛澤東思想,等等。五六年後恢複工作。1973年1月任西洞庭農場黨委書記和革委會主任。他在西洞庭農場任職8年多,是農場生氣勃勃的時期之一,在國營農場普遍虧損的情況下,如前所說,西洞庭農場年年盈利,是湖南和全國的紅旗農場之一。覃正彥,1980年調任桃源縣委書記,1983年升任常德地區紀委書記,1988年退到二線,1991年退休。覃正彥,一身正氣,兩袖清風,是我們黨難得的好幹部。而1975年11月我等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結論:“妄圖陷害中央負責同誌”,關押七年半後還要“留黨察看一年”。因而農場黨委和覃正彥也沒法安排我到宣傳部去工作了。當時農場黨委準備安排我到場部農業科工作,我的鄰居是農業科的曾副科長,他跟我說:“農業科你去不得,在農業科工作,不管風裏雨裏都要往分場跑,你一個書生‘耐不活’。”所謂“耐不活”,湖南土話,“受不了”的意思。我接受了我鄰居的這個好心的意見,得到組織允許,到農科所學校教書,我教過初中數學、政治,粉碎“四人幫”後還當了農科所學校的校長。1978年農場黨委和覃正彥還是調我到宣傳部當理論幹事。在當年的“真理標準討論”中,我發揮了一定作用,我給農場幹部作了幾場關於“實踐是檢驗真理唯一標準”的報告,受到好評;農場黨委派我參加地委宣傳部召開的理論研討會,地委宣傳部留我參與寫研討會的總結。1978年9~12月,農場黨委又送我到湖南省委黨校理幹班(理論幹部班)學習。這些都足見農場黨委對我的重視,也說明我在農場的表現還可以。“西洞庭農場是我的第二故鄉”,這是我發自肺腑之言。
徐:粉碎“四人幫”之後,你的案子徹底翻過來了吧?
談到農場,特別令我感動的,是農場黨委堅決支持我要求平反的事情。粉碎“四人幫”後,“中央一辦”專案組又給我做過一次結論。在這次結論中,當然去掉了原結論中的第一條即“陷害中央負責同誌”,但其餘一條仍然沒有撤銷,更讓我不能容忍的是,他們居然又給我加上無中生有的一條,說我反對周總理。如此不負責任地強加罪名,我斷然拒絕在這樣的“結論”上簽字。“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也是我在湖南省委黨校理幹班結業以後,我幾次到北京要求平反,每次所需費用,農場財務部門都按出差給我報銷,這不僅是切實的物質上的支持,而且更是莫大精神上的支持。這時,“中央一辦”撤銷了,他們管的案子都轉到了組織部,組織部又把我的案子轉到《紅旗》雜誌社,《紅旗》雜誌社黨委(黨委書記林肖硤,我黨早期著名活動家林育英之子,林彪堂侄)於1979年9月給我“徹底平反”,並決定調我回《紅旗》雜誌社工作——我原來是《紅旗》雜誌社的幹部。對這一結果,農場黨委和職工非常高興,紛紛向我表示祝賀。在這時,黨委書記覃正彥親自幫助我解決妻子和孩子的城鎮戶口問題,即所謂“農轉非”,而這在當時是非常、非常困難的(據說是幹部名額的千分之一),——農場職工看到這種情況,就問覃正彥,你來農場這麽多年了,沒安排自己一個親友,為什麽對閻長貴這麽熱心,覃正彥說:“他太老實了!”總起來一句話,我對農場黨委和職工的厚愛深深感謝,永遠感謝!
徐:謝謝閻老師,今天談了這麽多,都是很有意思的事。
徐:看來,農場領導和職工對你很不錯啊!
閻:最後,我發幾句感慨。在文革中,被發配到農場、農村和廠礦的人很多,所謂改造思想,接受勞動人民的“再教育”,我不知道還有哪一位曾享受過我這樣被關懷被照顧的待遇。在人性之惡發展到極致的那個年代,西洞庭農場的領導和職工給了我心靈上的慰藉和溫暖,令我今生今世,永難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