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曲終個不見,月轉花梢

誤人猶是說聰明。成陰結子後,記取種花人。
正文

劇本“最後的袁崇煥”第一幕(原創)

(2016-10-05 07:06:19) 下一個

 

京,1630年夏末初秋,農曆八月二十九日秋老虎天氣肆虐。
一個十九歲的少年皇帝即將誅殺一位46歲的扛鼎重臣--一位硬骨頭著稱,學者出身,令滿清聞風喪膽的名將。  
 
皇帝想起了什麽,於是派他所信任的,事實上可能是這位聰慧過人,卻有嚴重心理缺陷的少年天子在世上唯一信任的人--自他作為幼信王的幼年時期即陪伴侍奉他的一位司禮監秉筆太監,官職二品的宦官前來作最後訊問。(注:這個人物是有曆史原型的,他的養子王承恩是比崇禎小五歲的貼身太監,後來追隨崇禎帝殉國)
 
秉筆王太監(陰柔而有城府膽識,頗有學養和文采,入世很深的老人,平易中欲先奪話語主動權,盡量壓低聲調,有意掩飾語音暴露出來的生理特征): 元素(崇煥小字),老咱家來得有點晚了,還好,未及金烏西墜,還有些時辰可談。來呀,給袁自如(崇煥別號)先生上蒲團。 
 
崇煥(冷而有禮):謝公公體量,筋骨勞傷,坐立難安,某且依牆坐著,就是這裏了。  
 
秉筆太監: 這裏,是陰冷些個,咱家知道元素有遼東征戰之舊傷在身。近日,老咱家讀到過好詩。海鱷波鯨夜不啾,故人談劍剡溪頭。言深夜半猶疑晝,酒冷涼生始覺秋。水國芙蓉低睡月,江湄楊柳軟維舟。自憐作賦非王粲,戛玉鳴金有少遊。 
 
崇煥(一驚,複平靜):那是餘少年時與友人在嵊州同遊剡溪時候唱和饋贈的舊作,都是萬曆四十一年間的事情了。  
 
秉筆太監: 元素之友可是那秦六郎呀。
 
崇煥(冷而有禮,為免株連舊人,巧妙應對):是,崇煥自及第後,遠任邵武,已經多年未見,不知他今如何,想來依舊是布衣儒冠。  
 
秉筆太監(得意地): 東廠的兒郎還是有些能辦事的,元素蹤跡所至,一草一木,當今君上心中皆已了然,今雖奉皇帝之命而來,不過,老咱家為這詩倒生出些許念頭。 
 
崇煥(冷而有禮):公公賜教。  
 
秉 筆太監(性格複雜,談詩論文是好手,此處卻顯出其陰損一麵): 剡溪,好山水,先前已有兩個有名人物吟詠過了。李太白有夢遊天姥詩,說他要蹬謝公製作的木屐去登天成仙,可惜他淹死在水中的月亮裏了。早一些的,便是這做 木屐的謝康樂公(謝靈運)羅。老咱家很是喜愛他的<山居賦>。 
 
崇煥(冷而有禮):那是篇好賦。 
 
 
秉筆太監(長者風範,訓誡口吻,開始自以為是道德和忠誠的化身了): 老咱家聽說元素出身兩廣客家,籍在梧州,長於東莞,耕讀傳家。自少年起亦愛好山水,蹤跡幾遍宇內呀。看來謝康樂濡染你的不止是詩歌啊。隻是,他也死了。  
 
崇煥(冷而有禮):終有一死,古今皆如此。某未聞有不死之人。
 
秉筆太監:可惜了一個江左才子。 
 
他死得並不名譽。他是起兵謀反,劉宋文帝愛其才,饒過他一次,改判流徙,他還是不安生,二度起兵謀反,終於在廣州棄市被殺。廣州與東莞相距未遠,如今你,你的詩也幾成讖語了。 
 
崇 煥(冷而有禮,氣慷慨而音沉弱,乃獄中折磨所致): 詩以言誌,劉宋謝康樂的詩賦,並非崇煥所愛。 
 
這首舊作再明白不過,某以三國時曹魏名臣兗州王粲為楷模,貌瘦弱而兼濟君上和天下,他的傷亂賦,從軍詩,崇煥 頗有心得,常在馬革行囊中,須臾不離,每臨大戰,可以壯膽色,定魂魄。 
 
且放形浪骸,寄情山水,古來不獨一人。好山好水,奸佞遊得,想來,忠良也遊得。 
 
秉筆太監:嗯哪,這話倒不是太假,老咱家似有耳聞,你在軍中平日是頗自律嚴謹。偶爾與眾將把盞小聚,卻能學那王粲的荒誕乖張,把個驢叫學得挺肖似,倒有些童趣,難怪你一個進士出身的書生,能把你不識文墨的那副將,察哈爾蒙古韃子滿桂收得服服帖帖,哥倆一塊大塊吃肉,啊?!  
 
崇煥(沙啞而略激昂):還曾一道大舉殺敵,戍我大明遼邊。公公莫取笑,崇煥遭此無妄變故,冤孽還是毀謗,無語相向,唯有沉默,可滿桂將軍雖然直魯,那可是曠世的忠勇,廣渠門外戰死陣中,其英名,本不因崇煥之事玷汙。 
 
 
秉 筆太監(激昂而尖利,似乎次女高音之音調):嗯哪,臨了了,在這替朋友仗義啊。 
 
可你知道嗎,自打你起了狼崽子的野心,早些年督師遼東枉殺忠良毛文龍,去冬 臘月裏京師勤王之時居然生出異動之舉,險些引那女真韃子皇太極(應該念其本音黃台吉,一來明人決不會把皇,太極這樣的美字加諸於死敵的,二來台吉為蒙古 語,小諸侯,小頭目的意思)破城,要把這北京變成汴梁,要將咱皇上變作宋徽宗,要將連老咱家在內的臣子百姓都變做亡國奴! 
 
這朝野上下,京師內外,連你那遼 東部將兵丁在內,連老灑家在內,多少人等著吃你這奸賊的肉,喝你這奸賊的血。
 
嗯哪,那女真老韃子居然起個國號為金,這狼崽子的心可露得緊,瞧清楚了,這是大明的天地,不是大宋,咱皇上是聖明天子,早瞧出你要作秦檜張邦昌,你豈能活?! 
 
 
 
 
袁崇煥:公公啊,某一腔丹心碧血,上可對日月,下可告君父。這方生方死,焉知是蝶夢莊周,還是莊周夢蝶?世間萬般人等,多少生亦譬如死,又有多少人死亦如生耳!
人生一大夢,總要歸去了啊,隻是眾人的歸途迥異!
 
司禮監秉筆王太監:元素(袁崇煥的字)啊元素!老咱家平日裏喜歡瞧兩部戲,不論他花部雅部,你說人生大夢,我說戲夢人生。人生也是一場戲啊。
 
 
袁崇煥:公公說得在理。人生也如一場戲。多少人粉墨登場,天下熙熙攘攘,為利而來,為利而往!驀然回首,誰又在燈火闌珊處凝視著咱?!
 
 
司禮監秉筆王太監:嗯,粉墨登台,氍毹擅場,管他生旦淨醜。
 
在老咱家眼裏人世上上隻有兩種人。一種想著如何上場、登台、碰頭彩,歡天喜地的!一種想著如何下場去,體體麵麵地!
大麵上的多數隻想著如何登場,咱家這樣的,便是在那燈火闌珊處,思忖著體麵地下場的人哪,替自己想,這回也替後生您想著呢。
 
袁崇煥:公公也是深諳佛法之人那,您這是著相了!人間夢,夢人間,亦有自知者、先覺者。聖人說,雖千萬人吾獨往。元素將獨往了,哪怕那是陰騭、幽暗,螢火之明難覓之地。君父,家國猶如不滅的火種,種在我的心裏、肝膽裏、骨髓裏,身肉俱滅,身名俱裂,那火也會引著我的魂魄,看著這百二山河,萬裏江海,火不會熄滅,它不教我做一個荒野孤鬼啊,我和我天上地下的袍澤們依然可以在校場演兵,在篝火前練劍,倘若有一天大明能夠羈縻住女真韃子犯我的鐵蹄於渤海郡以遠,你們會聽見空裏有杯盞的聲響,那是我們的魂魄們在觥籌交錯地歡慶,與你們同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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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記:

這實際上是本人就該劇寫給僑居俄羅斯的恩師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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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劇裏有沒有主配角全是老生當家的或者老生和大淨當家的連本戲名作?

我是這樣想的,想寫一出沒有好人壞人的悲劇-----所有的悲劇裏我認為最具備哲學意義的是“無妄之災”類型的悲劇,即並非由什麽明顯的好人壞人爭鬥造成的悲劇,而是由捉摸不定的“看不見的手”即曆史規律推動的各種因緣巧合集大成後造成的莫名悲劇,這種悲劇的特征就是“無奈”。

希望不久的將來您能給我靈感,讓我安安靜靜地一氣嗬成寫完這個本子--我要拿出法國女院士尤瑟納爾寫哈德裏安皇帝臨終書那種嚴謹,以寫一個人複原一個時代的風貌。


我既要寫曆史,就是其中的大小掌故,典章製度等都不與明史相左,又要寫一個頗有張力的的人的故事,一個被判處最殘酷極刑的人在他生命的最後一晚如何與皇帝派來的特使進行政治智慧的博羿。

我很早注意到與袁本人所遭遇極刑相比,對他的家族包括女眷的量刑是很輕的,所以有理由揣度袁與崇禎是作了最後政治交易的。

而且還打算進行時空轉換,增加袁與同時代歐洲工業革命前後一些哲人的虛擬對話,甚至與洪承疇,吳三桂的對話,以及袁與他的直係後代--清代漢軍旗民族英雄,也是張作霖的嶽家壽山將軍的對話。很多現在翻案的人說袁是努爾哈赤奸細佐證之一就是壽山家族在清代所受尊崇。這裏有個問題,他們的忠奸觀都是放在家天下的框架裏的--如果以某姓比如說朱明為主子,則壽山依然為奸佞,如果以中華民族的戰略生存空間為主,則壽山自然是英雄豪傑。

吳三桂15年後引滿騎入觀,除了家仇外,未嚐不是對袁崇煥兔死狐悲,改弦更張之心早存。晉為平西王後又受到種族主義以及儒家道德的雙重煎熬,妄圖先偏安雲南忍辱,再反清複明,以博得曆史評價的徹底大轉彎--此種人等,無論放在家姓天下還是大曆史觀中均不可取,因為他的進退唯一風向標是自己的名與利,還不如後來的漢奸汪精衛呢。

我對漢留侯張良所謂"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有新解。其實,4000年有文字記載的中國曆史,每個人都逃不過這四種角色--飛鳥,良弓,狡兔,走狗!何時才能做一個人,一個寂靜於天地間的人,就象我們在北德平原上經常能見到的參天獨立於一隅的橡樹或大核桃樹。唯一我覺得可能的,願如一條生生不息的清流小溪,以弱水之德,“知其強,守其弱”換來安寧地做自己事業的自由--所以我相當地讚同您。

其實,愛,一經產生,便不會消失,也許隻是深埋在壤中,卻瘋狂地生長,一如英文所描摹之“creeping”,哪怕肉體消失,也會在墓地裏發芽,讓墓碑青綠,在廢墟上蔓生出來。從信仰出發,這是我對永恒的理解。

【水調歌頭】石不語[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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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浪買調笑,馬骨擲千金。
霜來桂葉蕭瑟,菡萏守紅深。
不肖難彌天裂,也作嶙峋石峭,天下有心真。
磨洗碧心玉,茜釧傍卿身。
燃犀燈,心血瀝,麝成塵。
此番思量能比,拈寸引銀針。
霹靂飛來動地,燒作玲瓏片瓦,齏粉鑒情貞。
萬世往來複,野草等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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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ywn_新加坡01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fox25' 的評論 : 詩友您謬讚了,都不好意思拿出來以文會友。
fox25 回複 悄悄話 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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