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箖來加後,兩人周日常去教會聽道,聖經仿佛有開竅明目的功能,兩人很快領受。也認同牧師所說"夫妻是兩股繩,加入基督這個共同信仰,就變成三股繩,三股合力才不易斷裂。" 因此三個月後兩人便一同受洗。
半年後,通過教友的介紹,一箖有了她的第一份工作,在一家華人快餐店做收銀員。小時工資7. 5加元(當時的法定最低工資),每天6個小時工作,一周4天,一個月能收入七百多加元,雖微薄但對支撐家庭經濟太有用了。收銀員需要每天站立6個小時,一箖剛幹的時候腿會發腫,不過一個月後她就習慣了。
好消息總是伴隨著壞消息。 壞消息是書耕的工作合同到期了。書耕決定把在法學院的半日製學習轉成全日製,爭取早點畢業。這樣一來,家庭全部的收入,就是一箖每月掙到的這700多加元,吃住行全靠這點錢,顯然入不敷出。他們正租住的兩房一廳,光租金就500元。兩人苦思冥想,有什麽辦法能維持最基本的生活開銷呢? 雖然家裏還有一些儲蓄,但最多支撐幾個月。
去朋友們那兒四處打聽, 才知道原來加拿大政府有一種廉租房,俗稱"貧民窟",位於最差的區,租金大約隻有現在的一半。隻是價格雖低,同胞們卻絕對不會考慮住那種地方,因為住進去便意味被社會和競爭所淘汰,被標上了LOSER 的符號。
書耕和一箖並不介意世態人心,忙打聽政府管理部門所在地,趕去要了表格,填好遞交上去。排了三個月隊之後,有了消息。一個政府工作人員打電話告訴他們,剛有一家住地下室的人家搬走,騰出一個空位,如果他們要的話,後天可以去看。如果不想住地下室,還得繼續等下去,或者也可以先住進地下室,等樓上的單元有人搬走他們就可從地下室搬入樓上。
一箖得知消息,連說哈利路亞,感謝神。她想,若沒有神看顧,他們怎麽在快要斷糧的時候,就得到了一份工作,在快要租不起房的時候,又得到廉租房的空位?神果然又真又活, 從不誤事。
書耕卻沒有那麽高興,他不想一箖受委屈住地下室,想再等條件好些房子。但一箖不想等,她想,多等幾個月,為書耕攢的學費就會被用掉一部分,那下學期交不上學費怎麽辦? 所以她主張先搬去底下室暫住。書耕苦於無計可施,隻好同意她的方案。
兩天後看房,兩人開了很久的車,來到城市最邊緣的一處偏僻之地,就是當地人所說的‘壞區’。加拿大的城市有好區和壞區之分。好區街道寬敞潔淨,一座座漂亮講究,維護良好的花園洋房座落在綠樹花叢之中,如它們的主人一般有尊嚴講體麵。壞區的街道肮髒,房子低矮。而貧民窟所在的區,位於壞區中的壞區, 那裏房子更是破爛矮小,年久失修,反應出他們主人那一蹶不振的精神麵貌和經濟狀況。
貧民窟由約二十棟兩層連體小樓組成,排成4個橫排 5個縱列,組成一個大的長方體,長方體的四周,被一道矮牆圍著,矮牆之外,有兩麵是荒草連天的野地,長年無人割草,野草都有半人那麽高。 矮牆另外兩麵,連接著壞區的普通民居。
貧民窟內的每個連體小樓,有5個單元,並排住著5戶人家,房子建於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由於是政府出資維護,外觀雖舊,但還不算太破敗。
一箖和書耕兩個人原住大學附近的老公寓,尚屬中好區。剛到這裏,四周一望,感覺一片凋敝,滿目瘡痍,與好區那欣欣向榮的景象,形成巨大反差。 書耕看了一眼一箖,心中難掩失落,問道:" 你感覺怎麽樣?"。 一箖剛想口吐真言,話到嘴邊,打了個回車-----還是不要打擊書耕的情緒,就把原話咽了回去,隻平淡地說:"還行吧,比我想像得好-----估計馬克思的<資本論>就是住在這種地方寫出來的。"
兩人找到了房管員說明來意,那個叫愛瑞克的和藹的愛爾蘭人,娶了鑰匙,便帶兩人來到一棟樓的地下室的一個單元。打開門,兩人走進去。這是個一房一廳的狹窄單元,苦了這個設計師,在螺絲殼裏做道場,務必做到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別說,還真是廚房客廳衛生間臥室都有。每個房都很小,像是不用考慮加拿大人高大的身材條件而專為小人國的居民設計。廚房小如廁所,稍一轉身,不是左邊碰到冰箱,就是右邊碰到電爐。白牆已發黃,牆上有些地方有破洞,愛瑞克答應盡快把牆洞補上。天花板悴不忍睹,政府為了省錢,居然連最外麵一層薄薄的灰板都不裝,就向一個受傷的人,肚皮沒有縫合,五髒六腑就那麽敞著,裸露著黑褐色的枕木,五花大綁的電線線路,縱橫交錯的管道。黑色吸收光源,白日裏開著大燈,屋裏仍是黑沉沉的,好像一切的光都被那個黑黑的天花板吸收掉了。
即使這樣,兩人還是決定搬過來。
幾天後,夫妻兩人和書耕的前同事小詹一起,把家當搬入貧民窟的房內。小詹是書耕最要好的朋友,平時無話不說,搬完家,他水都沒喝就要走,趁著一箖給他泡茶的當兒,他跟書耕實話實說:"書耕,說實話我真得很佩服你!"
書耕一愣神,沒聽出他話裏有話,苦笑著問小詹:" 佩服我什麽? 我都住進這種地方了,你還拿我開玩笑?"
小詹正色道: " 實話實說,我佩服你的勇氣。佩服你有勇氣住進這種地方。其實我的情況跟你類似,隻是我沒有你那份決斷力。我這份國家科學院的工作,也是兩年一簽,哪天說斷就斷了。但你有未雨綢繆的膽識,毅然決然說轉就轉了。而我,既沒有勇氣重讀一個熱門專業,更沒勇氣帶全家搬到這種地方,盡管我知道住這兒能省下不少錢做學費。-----我沒勇氣麵對眼壓,眼壓,你懂嗎? "
書耕聽得一頭霧水:" 眼壓,什麽是眼壓? "
"就是周圍人白眼帶給你的壓力。" 小詹解釋道。
" 奧," 書耕恍然大悟, 說:" 不過我沒看到白眼也沒聽到周圍人說什麽"
"同事們當然不會當著你的麵說什麽了,可是他們背後說什麽你知道嗎?"
書耕平靜地搖搖頭: "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小詹拍拍書耕的肩膀,勉強笑了笑:" 好吧,話就說到這兒。我走了, 你們多保重。"
走了兩步, 回過頭,定定地望了書耕一秒:" 書耕, 我相信你,你有勇氣住進來, 你也有能力搬出去。 "
書耕笑笑, 點點頭,目送小詹離去。
他知道小詹話裏的含義。也知道隻有最好的朋友才會跟他推心置腹。
晚上,因搬家整頓而勞累了一天的兩個人,相擁而眠。人累過頭了,反而入睡困難。黑暗中,書耕大睜著眼睛盯住天花板,想起小詹臨走所說的話,不知道為什麽,心裏隱隱地有一份對一箖的歉意。
"老婆。" 他輕喚一聲。
"嗯,老公,怎麽了"一箖聞聲把頭湊近書耕,輕輕枕在他的肩頭。
書耕輕撫著她的肩頭,心中滾過一絲痛惜:" 老婆,真對不起你,讓你剛來就跟我住進這個地方。"
一箖用手擋住書耕的嘴:" 不要說了,我願意,跟著你住在那兒我都願意。"
書耕眼眶濕了。
靜了一會兒,一箖問:" 老公,你知道什麽是愛嗎?"
書耕想了想,他不是文科生出身,確實想不出哪個人對愛的定義,能好過聖經裏的愛的箴言。就背誦起來:" 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 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 不喜歡不義,隻喜歡真理;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愛是永不止息。"
一箖靜靜地聽著書耕一字一頓地背誦愛的箴言,那個幼年聽到的一個故事慢慢浮現在眼前,她想,既然睡不著,幹脆來個故事會吧。
" 老公,你想不想聽我給你講個故事,是我小時候從收音機裏聽到的,剛才你背愛的箴言時,那個故事就很神奇地出現了,每個畫麵都對應著你背誦的愛的箴言"
"是嗎?還有這麽神奇的故事? 說來聽聽吧" 書耕來了興趣。
"從前有一個村子,住著一個窮寡婦和她的兒子,死去的丈夫留給她兩薄畝,平時她就靠種這點地過日子,雖然過得緊巴,但還不至於忍饑挨餓。同村裏,有一個窮教書先生和他的老婆,這個先生就靠教村裏的幾個孩子勉強度日,全靠著家長們供應地裏的出產度日,常常是三餐不繼。土豆下來時,他們就吃土豆,紅薯下來時,他們就吃紅薯。有一次家裏實在接不開鍋了,老先生就找這個寡婦借了點粗糧。
這天是年三十的晚上,寡婦想到先生借走的糧食還沒還,就到他家去討糧。一走進先生家的破院子,就看見窗戶紙上,影影綽綽地映出老兩口的影子。看樣子兩人正做在炕上,準備吃晚飯。炕桌上擺著一碗食物,看不出是什麽東西。
寡婦來到門前,門虛掩著沒插門拴, 她剛打算敲門,就聽到屋裏傳來老兩口的對話。隻聽老先生勸道:‘ 老婆子,趕緊趁熱把你的瘦肉吃掉吧,肥肉我來吃。’ 老太太卻推讓: '老頭子,你喜歡吃瘦肉,肥的還是我來吃吧'
屋裏,兩口子在那裏你謙我讓。屋外,寡婦聞聽此言肺都氣炸了:'好呀,你們欠糧不還,還有錢吃肉。' 想到這兒,怒火中燒,咣當一聲推開門,闖入屋內。
屋子的人大吃一驚,看到寡婦突然創進來都麵麵相覷。而那寡婦,進屋就朝炕桌上望去,這一看,倒抽一口涼氣。原來桌上哪裏有什麽肥肉瘦肉, 隻擺著半碗紅薯。原來,紅薯就是他們的年夜飯。
寡婦忙問: ' 矣,奇怪,我明明聽到你們嚷嚷著吃瘦肉肥肉的,怎會變成紅薯了?'
教書先生聞言哈哈大笑,說,'沒錯,紅心紅薯就是瘦肉,白心紅薯就是肥肉啊。' 寡婦羞愧地底下頭,明白是她錯怪先生了。"
一箖故事講完了。書耕聽得出了神,仍在若有所思。一箖碰碰他,他才如夢方醒:"老婆,你講這個故事想告訴我什呢? "他還沒明白這個故事和愛的定義有什麽聯係。
一箖說:"這個故事是我兒時聽到的,也是我兒時對愛的理解。就像那個老先生和老太太,他們過得有多苦多難,可他們多樂觀? 他們能把紅薯想象成肥肉瘦肉,過年有半碗紅薯做年夜飯他們就很開心了,即使這麽難,你聽不到他們相互抱怨,反而相敬如賓,都想把最好的紅薯留給對方。這種愛不令人感動嗎? 這不就是相濡以沫的最好注解嗎?"
書耕此時明白了一箖故事裏的含義,他默默地摟緊了一箖。
"書耕,你知道嗎?我就是想跟你做這樣的夫妻。不管什麽情況下,我們同患難,共進退,同生共死......."
一箖說道這兒,已是熱淚滾滾。 書耕喉頭一熱 , 眼眶也濕了. 黑夜裏,兩張濕漉漉的臉緊貼在一起,默默地聽著, 兩顆緊貼在一起的心髒,'咚咚咚'地跳動著,彼此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