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前文曾經提到,近些年,著名學府斯坦福大學的校園多了幾座用中國人的名字命名的大樓,比如來自百度的李彥弘馬東敏科學博物館,阿裏巴巴的吳蔡神經研究所。這顯示了海內外華人在世界範圍內影響力日隆,不過,這些成就,主要是由於捐贈者的財大氣粗和樂善好施,硬實力是有了,軟實力還不足。
最近,更讓人激動的消息傳來,斯坦福久負盛名的化學工程學院,任命著名華裔女科學家鮑哲南教授為院長,這在斯坦福的百年曆史上是一個突破,也是中國留美學人的驕傲。
鮑教授出身於南京大學,本科期間隨父母移民美國,芝大博士,貝爾實驗室頂尖科學家,2004年加盟斯坦福,成為終身教授,2015年被英國《自然》雜誌評選為年度十大傑出科學家,2016年才四十多歲就當選為美國工程院院士,如今成為斯坦福院長,可以說是名至實歸。
讀了這樣一份輝煌的簡曆,你除了自慚形穢之外,或許不會想到,如此彪悍的學霸人生,居然也隱藏著一段鮮為人知的血淚史。
著名的《自然》雜誌,提名鮑哲南為2015年度世界學術十傑,這並不是鮑教授的名字第一次和“科學十大”相掛鉤。隻不過,上一次的“十大”,並不是鮮花和榮耀,而是充滿了屈辱和冤枉。
那是在將近20年前,2001年,《自然》雜誌發表了一篇來自朗訊貝爾實驗室的納米論文,題目是《自發聚合並具有場效應的有機分子單層晶體管》,在這片石破天驚的文章中,晶體管這種半導體工業的核心元件,不用矽,而是用有機分子構成,更神奇的是,這種晶體管薄到隻有一層分子那麽厚。
這個工作有三位作者,其中兩位是剛剛年過三十的青年才俊,一位,是旅美的德國科學家楊.舍恩,另一位,就是剛剛在朗訊嶄露頭角的納米才女鮑哲南。
他們的論文被認為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因為按照他們的方法,芯片將會小到原子和分子水平,讓真正意義上的納米機器成為可能,人類的電子工業,將從笨重昂貴的矽時代,進入全新的有機塑料時代。
文章的第一作者楊.舍恩,更被國際物理界公認為不出世的天才,2011僅僅一年裏,他每八天就有一篇新論文問世(作為共同作者),人們在預期著一位史上最年輕的諾貝爾獎得主的誕生。
一切都是那麽的美好和順理成章,隻有一個問題:這一切都是虛幻,是楊.舍恩偽造的。
舍恩納米衛星上天之後,全世界的納米能工巧匠,卻發現自己操碎了心也無法重複舍恩和鮑哲南論文中拋出的驚天結論。於是貝爾實驗室和學術期刊開始了艱苦的調查,這一查不要緊,揭露出楊.舍恩是一個疑似患有作假強迫症般的學術騙子,他的試驗記錄是無中生有,他的觀測數據是用電腦炮製,他的單分子晶體管僅僅存在於他的幻想中。
最後,舍恩罪有應得地身敗名裂,貝爾實驗室調查團得出第二個結論:鮑哲南是無辜的,作為化學家的她,職責是製備高純度的材料,然後由舍恩施展魔術師般的法力,點石成金,把單層分子拉成晶體管,這一步是最關鍵的,所以舍恩是文章首席作者,東窗事發後,當然就是罪魁禍首。如果他們的文章有哪怕一點點真實的話,也許就是鮑哲南製備的高品質材料是切實存在的。
其實,舍恩的第一個破綻,還要感謝有局外人細心,從他貌似天衣無縫的數據中發現了自相矛盾之處。那麽,鮑哲南作為和舍恩同組,為數不多的合作者之一,卻審稿不嚴,讓騙子的蛛絲馬跡從眼皮子底下溜過,讓人不能不質疑她基本的科學素養。
更丟人的是,舍恩醜聞,迄今為止成為科學界十大造假案件之一。鮑哲南作為共同作者,她的大名出現在那篇遺臭萬年的假論文上,對於一個在學術上冉冉升起的新星而言,簡直就是毀滅性的打擊。
不過,令人高興的是,早期學術生涯近乎恥辱的打擊,並沒有把她擊垮,相反,鮑哲南在之後的小二十年裏,取得了一個有一個矚目的成就,不僅成為斯坦福終身教授和工程院院士,還一口氣拿了43個科學大獎。所以,斯坦福能請她出山擔任院長,既是鮑的榮譽,也是斯坦福的榮幸。
在學術合作中,遇人不淑反受其害,中外都不乏這樣的血淚史。美國最著名的例子,就是著名分子生物學家,諾貝爾生理獎獲得者巴爾的摩教授。他在洛克菲勒大學期間,其合作者有偽造數據的嫌疑,但是身為校長的巴爾的摩卻過於愛惜羽毛,而沒有采取堅決行動,真相大白之後,他不得不辭去校長職位,掛冠而去。好在金子在哪裏都會發光,巴爾的摩後來又出任加州理工學院院長。
很多年紀大一點的留美中華學人,都聽說過陳章良的大名, 他在1994-2002是北大副校長。期間,一篇由他署名在倒數第二位置的轉基因植物論文,發表在荷蘭的《植物分子生物學》。結果,一位國外同行一讀此文大驚,這摘要和導論怎麽和我們的行文一字不差,別不是抄襲吧!
眼看事情鬧大了,北大趕緊掏腰包把雜誌主編請到中國,好吃好玩兼參觀實驗室,主編大人在北大轉一圈後才發話:中國學者的科研實力OK!可惜他們英文寫作不成,才拷貝了同行文章的段落。這樣,科研造假的大醜聞才轉化為“不告而借”的文字抄襲問題。即便如此,陳章良在北大的前途也蒙上了陰影,未能更上層樓,而是在以後幾年轉到了農大,慢慢與學術無緣了。
這麽一鬧,那篇文章的第一作者,因為這個剪刀加漿糊,國也沒出成,北大也不讓他繼續主持國家項目,就幹脆跑到深圳辦公司去了。禍兮福所依,經過這多年的曆練,此人現在是國內生物醫藥產業界紅得發紫的人物。再插句閑話,他的好師妹,倒是順利進入美國名校,博士大公司一路走下來順的很,可福兮禍所依,如今身背一個科技間諜罪名,在美國吃牢飯。人生的際遇,真是難說的很。
如此看來,大名登上世界著名學術期刊,是風光與風險並存。不過,科學研究署名權自有學術規範,如果人家對科研成果確有貢獻,不給署名,也是有悖學術道德的。
這讓我想到幾年前,我讀著名的《美國醫學會雜誌》,簡稱JAMA的, 有一篇文章題目叫《美國的醫療改革,目前的成就及其展望》,作者的地址非常不同尋常,竟是華盛頓特區賓夕法尼亞大道1600號,作者隻有一人,法學博士奧巴馬。
你若以為這是一篇坐而論道的政論文你就錯了,文章的結論,是基於精美的圖表,詳盡的數據分析,嚴密的統計回歸。
可是,文章讀到最後的鳴謝,作者奧巴馬在文尾,感謝了很多博士,說這些人在“文章寫作”和“數據分析”方麵“提供了幫助”。看來,繁忙如奧巴馬總統的,本人是不可能坐在電腦前揮汗如雨搞那些數據分析的,文章的定量分析,必是另有高手所為。不過,這些幹活的人沒有拿到署名權。
這樣的做法在政府部門是常規。比如每年的總統預算(Presidential Budget), 簡稱PB,那裏也是數據圖表一大堆,附錄有時也有線性回歸之類的結論,但署的就是總統一人的大名。
但是,既然文章發表在學術期刊,那就應該依據學術規範,既然數據分析者對文章整體的價值起到決定性作用,那他們是應該成為作者之一的。
奧巴馬一時不察,產生了這一點爭議,那麽他手下幹活的博士們,肯定是學術圈廝殺出來的,是不是應該善意提醒一下?
記得中國古文賦家宋玉有一篇《風賦》,裏麵記載,宋玉的國君楚襄王,有一天被小風一吹很舒服,就問:“快哉此風!寡人所與庶人共者邪”?意思是說,風好爽,這是寡人我和老百姓共享嗎?宋玉是何等的聰明,趕緊叩頭說:“此獨大王之風耳,庶人安得而共之”?意思是,此風乃大王獨享,哪有下人什麽事?
人的本質有共通性,大概不分古今中外,奧巴馬的數據分析師們,心境可能和宋玉差不多,JAMA一篇雄文的榮譽,您總統大人獨占鼇頭吧,我們哪敢湊熱鬧呢?
在這事上,奧巴馬有點領導責任。
那麽,他是不是不懂起碼的學術規則呢?不是,他自己也辦過學術雜誌,當年在哈佛法學院的時候,奧巴馬是《哈佛法學評論》曆史上第一位黑人主編。
這可能體現了根深蒂固的文理之爭,當律師,當政治家的,也許以為,數據分析作圖畫表的,是秘書助手的責任,也許不能登堂入室的。
隔行如隔山。
你這是嫌自己樹敵不夠多的節奏?:)
奧巴馬的文章寫的很嚴謹,隻是政府工作報告和法律文件一樣,都是沒有authorship的。隻要數據來源清晰,有處可查就可以。這兩個地方幹久了,大概比較容易忽略學術文章的一些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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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需要雞蛋裏挑幾根骨頭,骨頭多得去了。隨撿幾例, “可以說是名至實歸” 應該是實至名歸;“斯坦福能請她出山擔任院長” 人家又沒隱居,何來出山,簡單的出任而已;“您總統大人獨占鼇頭吧,我們哪敢湊熱鬧呢?” 這裏想說獨占,但獨占鼇頭不是獨占的意思,是指第一名。Baltimore事件的描述似乎也準確。
C教授這篇博文裏信息量很大, 學術圈裏各種故事很多, 多謝分享。
奧巴馬寫文章的事兒, 是做的有點不光彩, 和習總的博士很有類似的地方。 搞政治的想要點學術的光環, 也是貪心了些。
當年Alan Greenspan 也是用的在 Federal Reserve 的工作拿到的紐約大學的博士學位……但是,Obama 在JAMA上發表一篇獨立作者文章挺搞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