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112作為一篇文章的題目,是因為112對於我來說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 概況 這裏說的112,是一個在坦桑尼亞的道路建設項目,其全長是112公裏。我先簡單介紹一下112項目吧:112公路項目在坦桑尼亞西北部Kagera省境內,起於維多利亞湖邊的一個叫Muhutwi的小鎮,經過省會Bukoba,止於和烏幹達交界處的一個叫Mutukula的小鎮,是連接烏幹達的一條重要國際通道。此項目於2001年發標,河南國際以最低價中標。整個項目工程量為:土方180萬立方,石方爆破20萬立方,沼澤地12公裏,小橋三座,涵洞200多道,級配碎石路麵基層300,000立方,雙層表麵處治瀝青路麵800,000平方。業主為坦桑尼亞工程部,實施單位為國家公路局,駐地監理為英籍白人唐納。合同工期為30個月。這樣的項目在中國不算難,可是在落後而又偏遠的地方,還有國際監理,按照英國規範,就顯得很難了。 初到112 一個意外的原因讓我來到了非洲,參加112道路項目的建設。2002年的5月28日,我隨同另外5名公路建設人員從北京乘KLM航班經由荷蘭的阿姆斯特丹飛往坦桑尼亞的首都達累斯薩拉姆,停留一天之後轉乘小飛機飛往維多利亞湖西部的Bukoba市。第一次出國,一切都感到好奇。飛機從達累斯薩拉姆起飛後不久在維多利亞湖邊的一個叫Mwanza的城市停留,一個小時後再次起飛。飛機剛起飛不久,我感覺到不對勁,全飛機的人除了我們這幾個剛出國的之外都用手在胸口劃十字架,我問傍邊的黑人出了啥事。他用手指指窗戶外,我發現飛機的螺旋槳不轉了。當時的我並沒有擔心,心裏想:這麽多人,大都比我牛,見上帝就一起去吧。不一會飛機又折回去,降落在Mwanza機場。等了一個多小時,飛機再次起飛,可是,不到5分鍾,飛機再次出現同樣的問題,再次折回去。當時領隊的林主任告訴我們說:“我們不走了,晚上住在Mwanza,給大家壓驚,明天再走。”我們住在湖邊一個很幽靜的賓館,晚上大家邊吃邊聊,興致很高。林主任一再表揚大家都很鎮定,臨危不亂。我突然感動渾身發燒,一點力氣都沒有,就胡亂的吃了一點隨身帶的感冒藥,早早地睡了(後來才知道那是瘧疾,我們都叫打擺子)。 到了Bukoba,項目經理和副經理都親自去機場迎接大家,晚上開了幾桌豐盛的晚餐給我們接風。第二天一大早,我們都被送到施工現場。我分在路基二隊,住在距離主營地17公裏處的一個建在荒山坡上的營地,我們叫17公裏營地。也許是水土不服,本來腸胃就不好的我自從到了這112項目就開始不停地拉肚子。我每天上班之前要準備好足夠的手紙,好在荒山野嶺隨處都可以當廁所。這樣連續拉了近一個月,終於不拉了。 不拉肚子了,又遇到新的問題——打擺子。每天上班到工地後,就感到渾身無力,頭重腳輕,以為是感冒,就沒當回事。安排好工作後就躺在地上休息一會,好在飯量沒減,這樣堅持了一周,居然好了。後來才知道這就是非洲特有的一種病——打擺子。 剛來非洲,有很多東西都不懂,其中最大的問題是語言。我們都習慣用中文跟黑人講話,早來的那些中國員工都取笑我們:“你們說中國話老黑聽得懂嗎”我心裏暗暗發誓一定要攻克語言關,幹好工作,絕不能讓人看不起。 艱辛的工作 截止我們到112項目為止,112項目已經實施了10個月,完成的工程量還不足10%,換了兩任項目經理。原因主要是駐地監理太挑剔,我們還不大適應坦桑尼亞國家公路建設標準(英國標準),河南國際也是第一次進入坦桑尼亞市場,而且這個112項目又是他們第一個最大的道路項目。業主已經警告河南國際:如果這一任項目經理不行,我們就讓你們終止合同!一旦終止合同,就意味著承包商違約,會被列入黑名單,也就是從此不能再進入坦桑尼亞市場。問題的嚴重性不言而喻。 如此大的工程量,如此高的標準,又在異國他鄉,現場施工人員大都不懂語言,怎麽去完成這個項目?河南國際高層反複開會研究,最後啟用了號稱河南國際四大才子的王牌項目經理——Mr 鄭。此人原為河南省交通學校(我們號稱黃埔軍校)第一屆高材生,精通道路工程管理,膽大心細,還有好幾年的國外管理經驗。 鄭經理到了現場了解情況以後,他就跟河南國際領導提出必須要保證以下幾點:1,增調設備;2,增加施工管理人員和設備管理人員(項目實施高峰期中方人員70多人);3,增加項目參與者的工資福利。為了保證112項目的順利實施,河南國際的領導咬著牙都答應了這些條件。 有了人員和設備,接下來的就是要打硬仗——加班加點苦幹。我們到112項目剛好趕上旱季,旱季是土方施工的最好時機。我被安排到取土場看挖掘機裝車,心裏當時還有點不服氣:這樣簡單的工作讓我做?想法歸想法,幹還是要好好幹的。項目組規定早上6:30起床,7:00必須出發,中午不允許回去,午飯由司機送到工地,晚上9:00以後才能下班回去。一天在非洲赤日炎炎的荒山野嶺裏工作14個小時,要是幹三幾天一般人也許可以受得了,接連幹幾個月能受得了嗎?好在,我是農村窮人出生,小時候吃過很多苦,再吃一些也沒關係。 別人看取土場都是坐在樹蔭下看著挖掘機,我是站在挖掘機傍邊,拿著筆和本子記錄。我要記錄每一輛自卸車一天拉多少車,一個挖掘機裝多少車,而且每一輛車必須要裝滿才能走。看取土場雖說簡單,但要仔細想一下,也有很多門道的。取土場就像打仗的後方補給,沒有彈藥你怎麽去打仗啊?所以,我必須要保證前麵路基填土路段在最短時間內有足夠的填料。 幹了一個月,分管我們的項目副經理Mr郭就大加讚揚我:小夥子不錯,肯動腦經,責任心強,我準備把你調到前麵去施工。工作是得到領導的認可,可是我曬得跟黑人一個摸樣;有時候午飯在14:00多才送到,餓的我想把山上綠色的香蕉吃掉,吃午飯的時候,遇到大風卷起黃土,碗裏全是沙土;晚上回去洗臉,整個臉盆裏全是黃色的湯水,吃過飯衝過涼倒在床上不到2分鍾就睡著了。 防盜 剛到非洲的時候,我還帶著一些香煙發給黑人,我並沒有歧視黑人的思想,對他們很尊重。可是,很多事情發生以後,我對黑人的認識大有改觀。 偷在中國是不為人齒的事,可是在非洲卻是幾乎人人都做的事,而且,那些小偷偷了東西以後相互討論誰有能耐偷得多。剛到的時候,項目上的前輩都跟我們再三叮囑一定要當心老黑(我們喜歡叫黑人為老黑)偷東西,特別是柴油。雖然不是自己的東西,但正義感始終在心裏,發現公司的產物被盜了心裏特別難受。 老黑幾乎把所有的聰明才智都用在偷上,他們最喜歡偷柴油。開始我納悶,他們偷了柴油怎麽銷髒呢?其實,就有那些低價收柴油的家夥跟著施工隊伍。老黑偷柴油一般都是用一英寸的塑料管插在油箱裏用嘴吸,他們肺活量大,馬上就能吸出油,不到5分鍾就可以偷走一壺20升的柴油。我們為了防止老黑偷柴油,把所有設備的油箱加鎖。這一招執行不到一個月就取消了。老黑很狡猾,他們打不開鎖,就把鎖搞壞,往鎖芯裏塞東西。柴油用完了,我們自己卻打不開鎖,沒法隻有把鎖砸掉。後來我們又在油箱口用10號的鋼筋焊上箅子,老黑偷油管子下不去,他們就直接往油箱裏放土和碎草,你不讓我偷,我不讓你的設備幹活!我們的設備柴油濾芯經常被堵死。這個辦法也不好使,反正我們能用的辦法都用過了,沒有一個很好的辦法製止老黑偷油。一個司機或者機手來找工作,你給的工資再低他們都幹,他們最多不會超過一周準要偷油,要不然他們就會搞破壞,甚至把整個設備的零件都卸完偷走。 我在112項目工作,把主要的精力用在防盜上。這些道路施工雖然標準不一樣,但對我來說,是輕車熟路。我想:既然製止不了你們偷,我可以控製你們偷。於是,我慢慢琢磨去抓小偷。坐在皮開車裏麵去抓偷永遠都抓不住,他們知道中國人都開皮卡車,車還沒到小偷就跑了。我每天早上把工作安排好以後,悄悄坐在拉土的自卸車裏麵,遠遠地看著前麵有沒有老黑在停下的設備旁邊。這樣還真行,接連抓住好幾個小偷。問題是,我孤身一人搞不過那些小偷,膽小的小偷放下柴油跑掉算了,膽大的小偷還理直氣壯的跟我吵架,說多了還要打我。每當這個時候,我想要是有一把槍多好!慢慢地,我覺得還是要培養幾個鐵杆老黑,平時幹活,等我去抓小偷的時候,讓他們跟著我,幫我抓。這樣還真行,漸漸地,老黑都知道我的厲害了,不敢明目張膽地偷了。可是,現場那麽多設備,我怎麽可能都一一去盯著呢?憑我的直覺知道,每天現場每台設備丟的柴油不止20升。怎麽辦?偷與防偷就是鬥智鬥勇,一計不行再生一計。我要知道所有設備的耗油量,然後每天早上再給每一台設備加夠半天用的柴油,一天分兩次加油,如果丟了就罰司機和機手的工資。我自己試驗去操作每一種設備,至今我還記得那些設備的耗油量。這樣,我摸熟了那些設備的耗油量後就給所有的司機和機手開會:我知道每台設備的耗油量,每天給你們分兩次加油(一次加油多了他們會偷得多),如果下班的時候設備可以開會去停好就視為沒有偷油,反之就會被罰款,一次罰款至少是三天的工資。當然,我還是會讓他們偷一點的,比如我會按設備始終是幹活的耗油量計算。 開始的時候,所有的司機和機手都反對,他們集體到項目經理那去告我的狀:這個Mr Tang 怎麽壞,光想著整我們!項目經理找我談話:你這樣幹老黑會罷工的!我說:鄭經理,你放心吧,既然我能這麽做我就有把握控製住他們,你要我管理現場,你就要放手讓我管,要不你自己去管。就這樣,我最終控製住了老黑偷油,也學會操作所有的土方設備了。 出師未捷身先死 夏誌國,時年40歲,係河南省交通學校畢業,於2002年8月來到坦桑尼亞參加112道路項目建設。初來咋到,沒法跟當地員工溝通,夏誌國負責取土場管理工作。當他看到不遠處正在裝土的挖掘機突然停下時,好像發現有黑人在偷柴油。於是,他就匆匆趕過去,爬上高處的山坡,用中文責問並謾罵黑人挖掘機手,罵完之後,他轉身就下山坡。就在他轉身一刹那,挖掘機手提起挖掘機大臂,用大鐵鏟狠命朝夏誌國拍去,別說血肉之軀,就是混凝土也會被那麽大的機器拍個粉碎啊。當項目組報案後,挖掘機手早已逃之夭夭了。人命關天的大事,一定要抓住凶手。我們調動了整個Bukoba市裏幾乎所有的警力,包圍了整個山頭,並懸賞捉拿凶手。也許是嚇壞了,那個挖掘機手不敢在白天逃跑,他躲在一片灌木叢中等到天黑後再逃。有一個放牧的當地孩子看到那家夥像凶手就舉報了,當天警察就抓住了那個凶手。 屍體在醫院太平間停放了10天之後,項目組決定在當地火化。那天,我們所有項目組中方人員全部出動,排著長長的車隊,不停地鳴著喇叭為夏誌國送行。平生第一次看到在曠野裏把一具屍體架在幹柴上火化,那場麵實在是令人心酸,在場的很多人都泣不成聲。 位學軍,時年28歲,河南安陽人,於2003年來到坦桑尼亞參加112道路項目建設。2004年聖誕節過後的第三天上午,由於黑人司機沒有來上班,位學軍自己駕車去工地。中午下班返回主營地的途中,車子側翻,位學軍當場死亡,車上的黑人三死四傷。 主國良,河北人,時年23歲,於2005年來到坦桑尼亞參加112道路項目建設。2006年春節剛過,112項目設備搬遷的最後一趟,主國良隨黑人司機開車去Bukoba市買東西,在返回路過轉盤的時候,為了躲避一輛中巴車,司機把皮卡車開到路下的陡坡,主國良被甩出車的同時被車子重砸,當場死亡。 結束語 112項目設備投入量為1000萬美元(含備件和耗材),虧損800萬美元,曆時四年半,中方人員前後參加200多人次;項目後期駐地監理唐納因心髒病突發而死,項目即將結束之際第三任項目經理辭職;112項目之後,河南國際贏得坦桑尼亞國家公路局的認可,之後陸續拿到很多道路項目,並立身道路承包商在坦桑尼亞第一的地位;日後河南國際很多項目經理和管理者都是從112項目出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