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戀物
不止戀物，還需惜物
20年前的一個早晨，我在收音機中聽到張愛玲去世的消息。通稿特地提到她的公寓除了一張行軍床，一台電視機外別無長物。那時的我像所有悼念她的人一樣為著張愛玲的淒涼晚景唏噓不已。
現在想來她幹的多麽漂亮！
一
你有沒有這樣一位朋友：他家的玄關擺滿鞋子，車庫停不進車，沒有一扇衣櫥合的攏，沒有一道門能完全打開，他每天都在找東西，抱怨住所太狹小，抱怨時間都被消磨掉。
曾經的我就是這樣過的。
很久以來我被教育「丟棄物品是可恥的」。
像大多數經曆過物質貧乏的人一樣，叔的老媽是一個敝帚自珍的人。
吃完酸奶會把塑料盒留下來雖然不知做什麽用，掉漆的搪瓷杯子在餐桌上一擺三十年，來不及讀的報紙雜誌都攢起來等著「退休後有時間再看」，從來沒扔過一個罐頭瓶，一隻塑膠袋，全都碼得整整齊齊堆在廚房。
在老媽的認知中物質是永恒不可棄的。她至今不肯丟掉我中學時的人造棉校服，而我的日常衣物因為沒地方掛隻好放在紙箱裏，我多次提出把舊書處理掉未果，你能想象我家還留著「青年生活手冊」嗎？
這樣的家是不是很想讓人逃離？！
二
剛出國時，我喜歡逛Estate Sale （遺產拍賣）。老年人最愛囤積，過世後留下汗牛充棟的雜物，大到家具汽車，小到圖釘針線，連子女們都懶得收拾，統統交給拍賣行打理。
當一生的身外物分門別類擺上台麵時，遠比你想象的更為壯觀。
我見過集郵的家庭留著三大箱沒來的及剝下郵票的信封，抽出一張：郵戳的日期是一九五二。我見過半個世紀以來所有的服裝式樣，寬肩的女裝和肥大的直筒褲，仍然在儲物室占據著空間。
最多的是工具和舊書，幾乎每一個家庭能搜羅出來上百支筆，十幾把剪刀，一抽屜線繩，橡皮，膠帶，各式無一用完卻反複購買的小物。
來客們興致勃勃地淘寶，回到家就會發現撿的便宜並無用處，隻好在Garage Sale（跳蚤市場）上再次賣掉。這樣的事我幹過兩次後逐漸喪失了逛拍賣的熱情。
三
上學時叔時常去女生宿舍幫忙修這修那，搬搬抗抗。那時的我還懷著一顆對閨房充滿夢幻想象的少男心。。。
秒殺到我的現實不用說你們都懂的。
桌上堆滿雜物零食化妝品，床被衣服書籍娃娃覆蓋，還有一地的鞋子。而這些若無其事睡在垃圾堆裏的妹子們走出街都是辣麽的可愛！
相比之下，男人們是多麽的表裏如一啊。
讀研究生時，班上有一位日本女生小優。小優一年四季的標配是：襯衫，套頭，牛仔褲，球鞋（一年換一雙）。沒有大衣，沒有裙子，甚至沒有毛衣，總共衣物不超過十件。雖說溫哥華溫暖宜人，這樣的行頭也太過簡樸了。哦，忘了說小優是東京大學畢業的。
小優跟另一位女同學合租一室一廳，有一年期末大家在小優家裏開趴，我們參觀了她的房間：一間六平米的儲藏室。
我問她為什麽不住客廳呢，反正就兩個女孩子也不會不方便。小優說：“可我不需要那麽大的空間。”
小優的「房間」簡單得像臨時避難場所。茶幾，書架都是從係裏撿回來的，桌椅床一概沒有，在地上學習，地上睡覺，白天就把鋪蓋卷起來，所有的物品一個包袱皮就能拎走。當小優幽默的說：“這是傳統的和風房間”時，客人們也真是醉了。
畢業時，小優送給我一件留念小物，手工縫的小貝殼裹上花布串成一掛，不知是什麽講究，而大條如我，壓根沒想起來準備禮物交換。
四
上周叔看了一部漫改日劇「我的家裏空無一物」，並且順藤摸瓜找了漫畫作者麻衣的博客。
麻衣曾經也是一位不買不高興，不囤不成活的邋遢少女。▼
現在她的家是這樣。▼
不置一物的電腦桌。▼
你以為她把雜物都收納起來了？打開櫥櫃，大部分都空著。▼
臥室。她最近把床頭櫃也扔掉了，真正隻剩一張床。▼
衣帽間也是鬆鬆快快。▼
拉開抽屜，簡直亮瞎眼！▼
全部的護膚品。▼
廚具。▼
咦？扔東西狂魔竟然留下了兩隻【南部鑄鐵鍋】呢！發誓我真的是偶然發現的。。。
你問這樣孤寡的日子還不得性冷淡？！
當你擁有了大幅留白，一點小巧思都會顯得無比珍貴，而且富有餘味。▼
有什麽是麻衣不會扔的嗎？這隻在劇中出現的仙台櫃真的是麻衣曾祖父留下的，麻衣將它養護如新。▼
電視劇的結尾，麻衣的奶奶猝然離世。這位奶奶真是跟我的老媽很像啊！字典裏沒有“扔”字的人，連沒水的圓珠筆都要用橡皮筋捆成一束。總是訓斥麻衣：
“以前物質短缺，想扔都沒的扔！”
從物的斷舍離開始，以人的斷舍離結束。禁止惜物如命，學會視死如歸，重要的東西就要充分使用，重要的人就要充分去愛，如此才能不為情所擾，不為物所困，在放手的一刻到來時與其說再見不如說謝謝。
看到麻衣一家人一邊挑選放入棺槨的物品一邊討論如果是自己希望放些什麽？叔也忍不住問自己：我要放些什麽呢？
大概什麽都不會放吧，因為現在的我跟麻衣一樣也喜歡在空無一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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